第47章 魔大善人

第47章 魔大善人

應忘憂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她從海裏破殼而出後,就只記得自己叫應忘憂,自己應該要回家,可她不記得自己家在哪兒,不記得自己該找誰。

還好她手裏還有畫像,不至于毫無頭緒。

“我聞着自己的味過來的。”應忘憂拍了拍自己的大尾巴。

丹賦聖耳墜上是她的龍鱗,她能感應得到大致的方位。

“可是他好讨嫌。”應忘憂期待的是一個溫柔的長輩,而不是丹賦聖這種。

“師兄有點……亢奮。”晨歸有經驗,丹賦聖一開心就喜歡逗身邊的人,這種逗弄是随機的。

不,這次丹賦聖好像是群體攻擊,畢竟玉獒的毛都被丹賦聖剃成比基尼款式了。

“我不想要他。”應忘憂說到這兒,又擡頭看了一眼臉上頂着小烏龜圖案的晨歸。

晨歸臉上的圖也是丹賦聖半夜畫的。

晨歸覺得無所謂。

應忘憂想加一句“我也不想要你”,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

她是真怕晨歸。

應忘憂後悔了,她不該急吼吼地出來找親人,親人這種東西也不是那麽必要,她才五歲,她怎麽就過上了這種苦日子?

哪怕去要飯也比現在的生活要快樂。

應忘憂啃了一口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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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你吃快點,待會兒我們還要修煉。”晨歸催促。

應忘憂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應忘憂感覺自己這輩子也沒多少指望了。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晨歸蹲下身,他平視應忘憂,“我希望師姐你別在師兄面前說‘讨厭他’或者‘不喜歡他’這類的話。”

“你擔心他會難受?”應忘憂回憶了一下丹賦聖看自己的表情,她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在晨歸再次開口之前,應忘憂舉起饅頭晃了晃,打斷了晨歸即将出口的話:“我怎麽覺着,一旦我說我讨厭他,他就會變本加厲地坑害我呢?”

“我總覺得他不是個好東西。”她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丹賦聖給她頭頂插了倆小樹枝,應忘憂腦袋頂上的龍角還沒長出來,丹賦聖好心讓她更氣派一些。

“這不一樣。”晨歸認真道,“他真的很在乎你,只是行事……輕狂了些。你看不順眼離他遠些就好了,惡語傷人沒必要。”

“可他說我是爆裂紅蚯蚓。”應忘憂緩緩開口。

晨歸:……

“這不傷人嗎?”應忘憂覺得沒誰比丹賦聖更懂傷人。

晨歸緩緩捂住臉。

“不要惡語傷人是你自己想的吧,他看起來根本不在意這些。”應忘憂繼續啃饅頭,“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嗎?”

“一直都是。”晨歸重新坐了回去,“其實師姐你也是。”

“怎麽可能?!”應忘憂完全不信,她多可愛啊。

晨歸陷入沉默。

最後晨歸給應忘憂講了一個故事。

某天,某個大宗門的山腳下的城鎮開始鬧鬼,大宗門的長老定睛一看,那地方妖邪之氣沖天,便吩咐自己的親傳弟子去處理。

“大師姐和二師兄一通商量,決定裝扮成普通人,混進城鎮。”晨歸語氣相當平靜,“考慮到大家演技的差距,大師姐和二師兄決定扮成一對老年夫妻,而不會演戲的小師弟安安分分當個小孩就行。”

應忘憂聽明白了,這應該是過去發生的故事:“那這大師姐和二師兄挺在乎小師弟啊。”

晨歸深吸一口氣:“那對‘老夫妻’用草席裹住了自己,躺在板車上,在他們年幼的‘兒子’身上挂了塊木牌,寫着‘賣身葬父母’。”

丹賦聖和應忘憂在板車上睡着了,而晨歸忍着羞恥在嚎師兄師姐給他準備的臺詞。

晨歸的眼淚是真的,他是真被師兄和師姐氣哭了。

應忘憂:……

“那小師弟是誰?”應忘憂撓頭。

晨歸注視着應忘憂的雙眼。

應忘憂把最後一點饅頭吃掉,随後她從石椅上跳下:“好了!咱們開始修煉吧!”

“把肉也吃完。”晨歸這時候沒有着急帶應忘憂走,“你現在的身體需要營養。”

應忘憂默默坐回去吃肉。

小院裏格外安靜。

最後應忘憂忍不住了:“我以前蠻聰明的诶。”

“你管那叫聰明?”晨歸問她。

應忘憂再次沉默。

她擡頭看了眼晨歸臉上的簡筆王八圖,又一次轉移話題:“我在你另一邊臉上畫圖的話,你會揍我嗎?”

“不會,但我會讓你加練。”晨歸表情都沒變。

應忘憂嘆氣,還是做長輩好啊,做小輩天天被壓着訓。她這條龍都快被壓成王八了,真沒意思。

當天晚上,丹賦聖趁着應忘憂睡覺,把晨歸叫了出去。

丹賦聖雙手抱胸,靠在樹幹上:“師弟,看出點什麽來了沒?”

“什麽?”晨歸疑惑。

“你沒發現師姐的性格不對?”丹賦聖又問。

“雖然師姐年紀小了些,但她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意識到自己沒法占輩分的便宜,學會隐藏了。

“不一樣,她現在太油滑了,你忘了以前師姐入門的光輝事跡了?”當年因為猶清真人忘記給她吃飯,她以為那是真人的考驗,硬生生地餓着。

丹賦聖走到晨歸面前:“她是龍族,你知道龍族那群家夥的脾氣嗎?”

“……奸詐?”

“那是師姐跟師父學的!”丹賦聖給晨歸後腦勺來了一巴掌,“龍族一出生就比其他妖要高一階,他們是慕強的!”

“據說龍族是最接近仙的妖,他們極其高傲,好鬥,慕強。”丹賦聖沒見過年幼的師姐,不過他見過師姐的那些同族,也聽過師姐小時候的故事,“咱們師姐以前也是個追求力量的正經孩子,只不過被師父帶歪了。”

“你再看現在的師姐,練功都不樂意,一天到晚惦記着她那破動畫片,她都不記得師父了,還是一副被咱們師門腌入味的樣子。”丹賦聖雙手叉腰,“怪,怪得很吶。”

晨歸沒被丹賦聖的調侃分散心神,他眉頭緊皺:“那你查出什麽沒?”

丹賦聖搖頭。

“你的想法呢?”晨歸繼續問。

丹賦聖摸了摸下巴:“你确定師父死了?”

“我親眼所見。”

“師姐這樣不像是轉世,而且這世上哪還有純正的龍族給她轉世啊。”丹賦聖聳肩,“師姐這狀态倒是和司琛他們有點像。”

“你是說師姐被操控了?”

丹賦聖繼續搖頭:“只是有點像,司琛他們的‘重生之法’和師姐如今的狀态比起來,簡直是小紙船和豪華游輪的區別。”

晨歸确實看不出師姐身體有哪裏不對,這也是丹賦聖這幾天心情亢奮的本因。

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應忘憂都是真活了。

“我想弄清楚師姐是怎麽活的。”丹賦聖望向樹冠,“然後看看能不能把這一招套在司琛的身上。”

“你是指……”

“雖然感情沒那麽深厚,但好歹還算個朋友。”丹賦聖解釋,“只是這重鑄肉身和魂魄的法子太過逆天,不像什麽正經功法啊。”

到底是猶清真人那個老東西做的,還是別人……

“唉……”丹賦聖嘆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過他很快就不糾結這個了,倒不是他放下了,而是他從應忘憂那兒得到了答案。

應忘憂這幾天練功沒精神,在晨歸的追問之下她交代自己是做了噩夢。

夢裏她被一個男人追着揍,那男人把她揍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

然後那個男人讓她好好在裏面待着,不然出來一次他揍她一次。

應忘憂不敢動了,那男人又表示,他本該給應忘憂萬兩黃金做盤纏,可是應忘憂吃過他的仙鶴,偷過他的天材地寶,一項一項扣下來,應忘憂反欠了一屁股債。

為了讓應忘憂心安,他就什麽都不給了。

那男人又說等應忘憂醒了可以去找兩個人。

“那聲音告訴我,見到你倆,二話不說,張嘴喊‘爹’,然後拉住你們的衣擺大哭大鬧。”應忘憂頂着黑眼圈講述自己的恐怖夢境。

丹賦聖:“啊……那個老王八。”

晨歸厲聲斥責丹賦聖:“不準對師父不敬!”

“我怎麽知道師姐夢裏是誰?!那肯定是個面目醜陋,心思惡毒的老王八!”丹賦聖繼續罵。

晨歸想要阻止丹賦聖,但丹賦聖搶先一步質問:“你覺得師父是那種斤斤計較且在乎金錢的老王八嗎?!”

晨歸住嘴了,他額頭冒出一滴冷汗。

“不像,對吧?所以我罵的只是老王八,不是師父。”丹賦聖輕哼了一聲,“我可太敬重師父了。”

丹賦聖伸出食指抵在應忘憂的眉間,幫她清理了被黑霧籠罩的神臺。

這場夢估計也是師父留的定心丸,讓他們不要多想。

丹賦聖在那些魔障裏再次感受到了師父的氣息,轉瞬即逝。

所以這個老東西到底還在不在此間啊?

應忘憂重新躺回去閉上眼,這次應該不會再做噩夢了。

就在她睡意逐漸上頭時,一道爆炸聲重新将她驚醒。

“這是我的噩夢?!”應忘憂看向自己兩位年齡過大的師弟。

丹賦聖和晨歸的表情很嚴肅。

應忘憂哦了一聲:“看來不是。”

千庾門的東南角被炸出了一個大窟窿,孟磊和司琛都趕了過去。

一個身高三米的紅發男人站在大窟窿中間:“丹賦聖!你給我滾出來!!”

這男人毛茸茸的,胡子幾乎占據了他的半張臉。他打着赤膊,胸口一大攤紅色胸毛,手肘處也有毛發。他毛發末尾化為火焰,最終消散。

“丹賦聖!滾出來!!”男人繼續吼。

司琛在自己記憶裏挖出了這個人的信息——紅鬃童子季無究。

說童子,其實這男人和司琛他們是一個年代的。

司琛見這小孩的時候他還是個穿肚兜滿地跑的小娃娃,如果不是有這個時代的記憶,司琛都沒法把眼前這個大漢和記憶裏的小孩畫上等號。

他找丹賦聖做什麽?他不是早就閉關苦修去了嗎?如果他沒記錯,季無究還幫助官方恢複了不少宗門的古跡,他是個相當配合官方行動的大前輩。

他這突然發難是圖什麽?

“季先生!”白愉也跑了過來,他冷汗都冒出來了,“您這是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啊!”這大前輩開靈氣一副要跟人幹架的樣子是幾個意思?

找丹賦聖尋仇?不至于啊!他知道丹賦聖回來了,他對丹賦聖的看法是中立的啊!

“我不與你們為難!我只找丹賦聖!你們讓他出來!”

“季無究!!”司琛聲音更大,“千庾門不容你放肆!”

季無究注意到了司琛,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随後哈哈大笑:“二皇子?!哈!是啊!二皇子!”

“你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能堅持多久?”季無究看透了司琛孱弱的內外,“你就不想要嗎?”

司琛眯起眼睛。

季無究張開雙臂:“他丹賦聖有真正的重生之道啊!”

“那和丹賦聖沒關系!”司琛微微壓低上半身。

“沒關系?你信嗎?!這世上多少東西都是他一手操控的?偏偏是他的師姐死而複生,和他沒關系?”季無究緊盯着司琛,不肯錯過司琛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偏偏是他的遺憾能被填滿?!”

“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應忘憂那個大妖!她差點殺了你師父和皇兄!”

“丹賦聖一直都有重生之法!他只是不肯用罷了!不肯給你用,也舍不得拿給我們!”季無究語速越來越快,“你覺得你和他是朋友?哈!你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

司琛被他說得越來越窩火,他感覺自己聽到了輕微的碎裂聲,就在他以為自己面頰即将破碎的瞬間,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丹賦聖從他身後走出。

丹賦聖還穿着藍色小熊睡衣,踩着一雙拖鞋,長發淩亂:“唉,這是我騙人騙多了的報應嗎?清清白白卻遭人懷疑,我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丹賦聖往司琛的身上倒去,司琛連忙接住他。

季無究在看到丹賦聖之後便沉默了。

就在衆人等着季無究找茬時,季無究忽然跪在了地上。

他朝丹賦聖一拱手,在喊了一聲真人之後便拜了下去。

丹賦聖收斂起戲谑的表情:“你這是幹什麽?”

“我想求您救一個人!”季無究聲如洪鐘,“千庾門的損失我會賠償。我知道我做得不對,可我若不這麽做,真人你是斷不會出來的。”

丹賦聖捂住了自己的額頭:“我……”

“不管複生之法需要什麽代價!我來付!哪怕是我這一身修為!哪怕是我的命!”季無究直起上身,“只求您能給那人一條重生之路!求您。”

丹賦聖搭在司琛肩膀上的手緩緩收緊。

完了。

完了啊。

丹賦聖看了眼司琛,司琛依舊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可司琛開始躲避他的視線了。

司琛不可避免地對“活着”這件事有了欲望。

這是理所當然的,只要沒心病,能活着大家都想活。

可他真的不知道什麽重生之法啊。

他離猶清真人的境界還差了一截呢,他上哪兒知道那個老頭是怎麽做到的?他自己也懵了。

但倒黴催的是……

丹賦聖打量一圈。

這世上修為最高的好像就是他了,別人也沒到他這境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結合以前魔主統禦魔族的“光輝事跡”,結合魔主做過那麽多“不可能完成”的事。

在這些人眼裏,丹賦聖會個重生之法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麽?

丹賦聖說自己不知道有用嗎?

以前丹賦聖忽悠人的次數實在太多了,猶清真人後來都不清楚他話中有幾分真幾分假,這些人能信他?他是魔主丹賦聖,又不是耀靈真人。

等等!耀靈真人!

“他确實不了解重生之法。”晨歸站在了丹賦聖的身旁。

丹賦聖松了一口氣。

還好有個老實師弟在身邊。

“敢問耀靈真人,您對丹真人的了解有幾分?”季無究開始質問了,“您作為丹真人的師弟,敢保證百分之百了解丹真人心中所想嗎?”

丹賦聖感覺自己的眼皮抽搐了兩下。

丹真人是什麽鬼玩意兒?連個號都沒想出來就直接開始拍馬屁了?

而且這問題問他師弟……

果然,晨歸的回應相當誠懇:“我不算了解丹賦聖,但逆天道築重生不該是他這個修為能做到的事。”

丹賦聖又想捂臉了,他的師弟其實可以不用那麽老實的。

“你既不了解他,也未達到他的境界,怎麽就能替他說出不可能?恕我直言,耀靈真人您當初可沒幾回防住了丹真人的攻擊。”季無究重新将希冀的目光放在丹賦聖的身上。

“我真做不到。”丹賦聖攤手。

“丹真人!!”

“你叫我丹神仙也沒用啊!”丹賦聖是真沒辦法,但對方也是真不信他沒招。

眼看季無究還想說些什麽,丹賦聖鼻子一吸,眼淚嘩地掉了下來。

丹賦聖開始哽咽哭泣:“你又叫我真人,你又不信我。好!既如此,你直接一刀殺了我,再等個一千多年,你看看我能不能複生!”

“你來殺!殺啊!!”丹賦聖哭着捶打司琛的胸口。

“你們都懷疑我!硬說我是壞人!我被流放了一千年!一千年!!我最近才回來!一回來你們就找我麻煩,這日子沒法過了!”丹賦聖深吸一口氣,“我不活了!我要去淹死我自己!”他轉身就要去跳湖。

丹賦聖跑了,晨歸留在原地注視季無究。

季無究還想追上去,晨歸伸手攔住了他。

“你得不到答案的。”晨歸說,“何必呢?人死不能複生。”

“那為什麽應忘憂能生,為什麽偏偏她能活?”季無究在注意到晨歸的目光之後,聲音漸漸小了。

“我不清楚為什麽師姐能活。”晨歸收回手,季無究也沒有繼續往後闖,“但我能以我性命為擔保,此事不是丹賦聖所為。”

季無究身體微微顫了一下:“你……”

晨歸已是半仙之境,他修的道與丹賦聖不同,他的許諾是要承擔因果的。

“所以你鬧夠了嗎?”晨歸眉心微蹙,“鬧夠了就留下賠償,然後回去。”

一道極小的“噗通”聲傳來,原本還守在衆人身前的晨歸忽然睜大眼睛,他轉身往千庾門內湖的方向跑去。

修行之人耳聰目明,白愉也聽到這動靜了:“季老前輩,你看,這丹先生都被逼到跳湖了,您就別再糾結這事兒了。”

季無究沒有回應。

在衆人等待許久之後,季無究朝他們作了一揖:“這次是我魯莽了。”他沒有說之後他還會不會來。

而這時候晨歸把丹賦聖從內湖裏撈了出來。

丹賦聖身上濕答答的,晨歸想幫丹賦聖烘幹,被丹賦聖阻攔了。

“你讓我冷靜一會兒。”丹賦聖抹了一把臉。

“我替你做了擔保。”晨歸說,“季無究一時半會兒沒法找茬。”

“沒用的。”丹賦聖搖頭,“你剛直的名聲在外,他們信你,卻不會信我。”

丹賦聖估計他們會覺得晨歸是被自己蒙騙,是自己用師兄弟的情義騙晨歸用命做擔保。

沒辦法,丹賦聖以前搞出的事太多也太震撼了。

丹賦聖看了眼晨歸身後:“司琛沒來,玉獒也沒來啊……”

“師姐正在往這兒跑。”晨歸聽得到應忘憂小腿使勁倒騰的聲音,“司琛和玉獒他們在處理那邊的爆炸。”

“他們是需要穩固自己的心神。”丹賦聖不喜歡聽好話,“說白了,哪怕是玉獒也沒有多信任我。”

“玉獒也猜不透我的心思,所以他也拿不準,他也心動了。”丹賦聖用術法将衣服烘幹,“他想要相信我,但他做不到的。”

丹賦聖倒是能理解,但晨歸不能。

晨歸也沒多信任丹賦聖,但他很肯定這事兒跟丹賦聖沒關系:“你被流放了千年,師姐已經五歲了,師姐出殼之後還迷路了四年多,最近才感應到氣息趕過來的,他們也不看師姐的年齡?”

“這不是我正好突破封印了麽?誰知道這所謂的突破封印是不是我計劃的一環呢?”丹賦聖幫季無究找補。

“可你怎麽可能直白地暴露你的能力?”晨歸再次反問。

“因為我暴露了他們也沒證據啊,而且幹不掉我。”丹賦聖又一攤手。

晨歸不吱聲了。

丹賦聖愁得很:“我倒是能理解他們。”

“沒必要去理解,無理取鬧的,通通打走就好了。”晨歸冷聲道,“若有行為過分越界的,那便殺了。”

丹賦聖:……

丹賦聖震驚地看向晨歸。

晨歸反而一臉不解:“怎麽?有問題?”

“哦,沒。”只是偶爾會忘記他師弟的純粹和果決是共存的。

他師弟在他面前太好欺負,以至于他忘了他師弟說的“同歸于盡”并不是一句軟綿綿的威脅,如果丹賦聖真的想不開重整勢力,晨歸是真做得出來的。

“但是師弟啊,你這樣更讓人覺得我心裏有鬼。”丹賦聖試圖讓晨歸學會溫和的處事方式。

“無愧于心,無愧于心中的道便好,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晨歸依舊直來直去。

他們覺得丹賦聖心中有鬼又如何?他們是什麽東西?

丹賦聖既然坦坦蕩蕩,那他們猜測的“鬼”也不過是他們自己心中之鬼。

“唉,樹敵太多終歸不是好事,而且這種執念易生心魔。”丹賦聖搖頭,“你想想,若我從未離開師門,你我互相扶持數千載,有一天我們中的一個死了,這時候有一個重生的機遇擺在面前,你争不争?”

晨歸覺得這是不成立的,因為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如果這種東西。

“我會争。”丹賦聖也知道晨歸在想什麽,他不指望晨歸能給出一個答案,“不去傷害身負功法的老前輩,一切代價由我付就好,我想拼命争得一個重生的機會。”

“你是說,你不忍心?”晨歸詫異。

“把你的表情收一收。”丹賦聖強行伸手把晨歸睜大的眼睛給他閉起來,“你師兄我确實變得很冷淡了,但這不意味着你師兄徹底失去了感情,你明白嗎?”

晨歸還是覺得沒必要:“若他們遭遇心魔,那也是他們該遭的劫。”

“師弟你也有心魔。”

“是啊,這也是我該遭的劫。”晨歸點頭。

丹賦聖繼續問:“可你的心魔是師兄,這時候你師兄恰好又回來了。”

“我運氣很不錯。”晨歸很珍惜身邊的丹賦聖。

“他們沒有你這麽好的運氣。”丹賦聖拍了拍晨歸的胸口,“所以心魔這一劫,能少則少吧。”

晨歸伸手撫摸被丹賦聖拍過的地方,他再次詢問:“他們,與我何幹?”

丹賦聖頓住。

“他們幸運或倒黴,是我造成的嗎?與我何幹?”晨歸再次問,“他們既踏上了修行路,他們的選擇都該由他們自己承擔,若是心魔過不去,那便死。過得去便活。”

“你我又不是他們的師父師叔,何必牽着他們的手走?”

“若被重生的機遇沖擊到崩潰,那也是他們注定的劫。他們倒黴,僅此而已。”

丹賦聖連忙拉起晨歸的手腕,他開始試探晨歸體內的靈力。

結果晨歸靈力運轉通暢,神識龐大,神臺幹淨。

所以他是真這麽想的。

丹賦聖深吸一口氣,他看向晨歸無辜的表情:“師弟你這些年到底在修什麽道?等等!你先說!如果你覺得他們的心魔是他們倒黴遇上的,那你為什麽還要跟‘魔主’同歸于盡?‘魔主’的誕生不也是注定的嗎?”

“這不一樣,你主動攪弄風雲和他們觊觎你身上的功法是不一樣的。”晨歸反正分得很清。

“他們若動手,我可以幫你處理。”晨歸抽出了劍。

“劍是哪兒來的?!你給我收回去!”丹賦聖連忙按住了晨歸的手。

見了鬼的,現在他師弟看起來比他還要危險。

“他們想對你做什麽?!”應忘憂已經在旁邊偷聽了好半天,雖然她不喜歡這個師弟,但她就是偏向己方戰友,“我去燒死他們!”應忘憂腦袋上兩個小包上燃起了一點紅色。

“沒人會在意一條爆裂小龍,他們只會在意你的重生。”丹賦聖把應忘憂提溜起來。

應忘憂撲騰了一下四肢,然後她就被丹賦聖緊緊抱在懷裏了。

“噢!看到你無能狂怒的樣子,忽然覺得我做什麽都是值得的。”丹賦聖蹭了蹭應忘憂的臉頰,随後他把應忘憂舉高,“做父親總是快樂和痛苦并存的。”

應忘憂:“……你是不是想趁我年紀小占我便宜?”

丹賦聖哈哈笑了兩聲。

應忘憂開始撲騰她的腿,她要去踩丹賦聖的臉。但是丹賦聖的胳膊太長,她夠不到。

丹賦聖笑得更大聲了。

最後丹賦聖聽到了一道很輕很輕的嘆氣聲,這嘆氣聲來自遠處,是玉獒的。

丹賦聖的笑容收斂了。

原本想要踩丹賦聖臉的應忘憂也沒動了。

應忘憂聽不到那麽複雜的聲音,但是她能意識到丹賦聖他們遇到了大麻煩。

重生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丹賦聖把應忘憂重新放在地上,應忘憂又給他腿來了一套拳法。

丹賦聖看着應忘憂,他實在不明白應忘憂到底是怎麽重生的。

第二天一大早,丹賦聖背着他的太極劍和擺攤老頭排排坐。

他倆已經處成很好的朋友了,他們甚至成了修行的搭子,盡管他倆的修為差得有點大。

老頭已經七十多,還沒入門。丹賦聖兩千七百多,看起來比老頭更年輕靓麗。

老頭最近在為自己孫子叛逆的事發愁,他和丹賦聖一同嘆氣。

随後老頭看向丹賦聖:“你在愁什麽?”

“愁逆天。”丹賦聖撐着腦袋。

“你遇到逆天了?”老頭一下子來了精神,“修行者裏面也有欺負人的?”

“我還真遇到逆天了,不過與個人無關,是功法的事。”丹賦聖換了個姿勢,他跷着二郎腿,往身後的長椅上靠,“老李你說,鑽石裏的碳原子重新排列組合能讓它變成石墨,石墨也能變成鑽石。可它們在經歷兩輪變化之後,真的還能算最原本的那個嗎?我是指它們體內的石墨和最初的順序不一樣,所以它們應該只能算是一塊新的石墨或鑽石。”

老李布滿皺紋的臉上出現了驚悚的表情:“啊?”

他們不是搞修仙的嗎?

老李掐了自己一把。

吔!是痛的!

“一片葉子落在土裏腐爛,怎麽可能從土裏找出那片新的葉子呢?”丹賦聖撓撓頭。

老李琢磨了一下,他完全搞不明白,不過他想起了一句超中二的話:“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能做到什麽都是正常的!丹前輩你可能是修行還不夠,再努努力就成了。”他以為丹賦聖也就比他大個幾十歲。

丹賦聖笑着搖搖頭:“修行可不是逆天而行,正相反,修行是順天而為。”

“不是都說修行是與天争壽嗎?”老李困惑。

“不是争。”丹賦聖幹脆站起身,清晨還有微微涼風,丹賦聖站在了風口處。

老李不明白丹賦聖在幹什麽,可過了一會兒,感受到拂面的風之後,老李傻了:“诶!你不是擋住我了嗎?!怎麽風還能吹到我的臉上?”

“因為我已經不是凡人之軀了啊。”丹賦聖直言道,“道是‘虛無’,而人是實物。三魂七魄從‘虛無’中來,擰成一團,套個殼子,這便是我們所見的生靈。”

“殼子是有使用年限的,時候到了,殼子腐爛,三魂七魄歸于虛無混沌。”丹賦聖伸手輕撫風,“死了便可融道,不過三魂七魄已散,你不是你,你只是道。”

“打個比方,你冬天在湖面上鑿開一塊冰,給它雕出形。它能活一個冬天,而到了春天它就會融化,回到湖裏,再也找不到。”而修行要做的也是某種融合,将自己的身軀融合,将三魂七魄融合。

不是與天争壽,而是最大限度地将身軀化為更接近道的東西,每突破一層,軀殼的保質期便會被延長一層。

風能穿透丹賦聖的身軀,是因為丹賦聖的身軀此時已經不是阻力。

他就站在這兒,可他礙不了風的事。

他的軀殼還在,可對某些東西來說,他已經脫離出這世間了。

老李看得一愣一愣的。

丹賦聖重新坐回去,老李在丹賦聖胳膊上摸了一把。

嗯,還在。

“可哪怕是我,若最後走不到盡頭,壽數到了也就散了。”丹賦聖還是不明白,“那些所謂的‘重生’基本是扣留了一部分魂魄或者模仿那些魂魄的運行。”

“怎麽可能真的在一片虛無中找到原件,然後組裝,最後重生的呢?”丹賦聖擡頭望天。

老李傻了。

丹賦聖問老李:“對了,你剛才在嘆什麽氣來着?”

是啊,他剛才在嘆什麽氣來着?

丹賦聖想起來了:“哦對!你的孫子,你孫子最近是不是在……”

“你先別吵,我在思考。”老李打斷丹賦聖。

丹賦聖:“哦,抱歉。”

“你說的那個什麽,呃‘虛無’,那片虛無很大嗎?”老李問。

丹賦聖想了想:“我沒有見到過,那只是一種感覺。它應該非常非常龐大,也可能小到不可思議。”

“你能說準确一點嗎?”老李覺得這樣還是不算有頭緒。

“我已經很詳細了。”丹賦聖也沒辦法更細致地回答,他又沒飛升。

“你該找一個老師,起碼活了五百年的那種。”老李認為那種的才夠權威。

丹賦聖哈哈笑了兩聲。

“不過融入虛無真的就再沒有辦法找回來了嗎?”老李還在琢磨,“修真界留個印記應該很容易吧,像留電話號碼一樣?”

“虛無裏應該是沒法撥打電話的。”

“那找回設備呢?”

“也要有鏈接才能找。”丹賦聖聳肩,“對方融入虛無變成虛無本身了。”

“就沒能留下什麽印記嗎?哪怕你去虛無也認不出以前的人?”

“我沒去過虛無。”

“那你們修行者豈不是什麽都留不下?”

“不清楚啊。”

“那我活這麽多年活了一場空,你們修行人也活了一場空,白活那麽多年,白受那麽多罪了?”老李覺得挺不值的。

丹賦聖回到千庾門後精神不振。

他整個人都趴在石桌上,就像被人抽了骨頭:“沒能從普通人那裏得到讓我靈光一閃的回答。”

“很正常,他們不是靈感提取器。”晨歸輕拍丹賦聖的後背安慰他。

“大道至簡!我們這些鑽營修行之道太久的老油條需要他們最樸素的建議。”丹賦聖頹喪完之後發現哪裏不太對勁,他扭頭看了一眼,“師姐呢?”

“去打人了。”晨歸随口道。

丹賦聖迅速直起上半身:“你說什麽?!”

“放心,我給她符箓了,也給她設下了防護。別人打不到她,但她能攻擊。”晨歸說,“你要允許她發洩情緒,她快憋壞了。”

“她去哪兒發洩情緒?!”

“現在她應該在玉獒那兒,我覺得師姐的感情可能保留在身上,她真的氣壞了。”晨歸懷疑師姐的記憶是能恢複的,不然她不可能對丹賦聖感情那麽深,要知道丹賦聖這幾天只是在欺負她。

“玉獒?”丹賦聖反應了一會兒,随後他又喊了聲玉獒,起身沖到玉獒的小院去了。

院子裏的玉獒被應忘憂按在地上,肚皮朝上。

玉獒的毛還沒長好,還是丹賦聖剃出來的比基尼樣式。

“師姐!”丹賦聖連忙把踩在玉獒身上的應忘憂抱起來,“狗兒打扮得太浮誇了,你還是個孩子,別跟他這麽鬧。”

“他是一只狐貍!!”應忘憂一邊撲騰一邊嚷嚷,“我要降服他!”

“你再鬧我就讓晨歸給你加練!我還要扣你的肉!”丹賦聖在應忘憂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

應忘憂不服:“你不能這麽對我!”

“我可以!你現在只是個小孩!”丹賦聖幹脆用胳膊夾着應忘憂,像夾公文包那樣。

随後丹賦聖看向了玉獒。

玉獒的毛都被燎黑了一圈,可是玉獒沒有大聲反抗,他甚至沒怎麽動彈。

在察覺到丹賦聖靠近的意圖之後,玉獒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臉:“……抱歉。”

丹賦聖動作頓住。

“我……知道不應該多想。”玉獒想要徹底相信丹賦聖,但他沒法做到。

他做夢都想要一次重生的機會,他只愛過一個人,他留下了太多遺憾。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的話……

“抱歉,我真的很虛僞。”玉獒不敢靠近丹賦聖,他不敢再親近丹賦聖。他一靠近丹賦聖就不自覺地想起重生之法,這樣太不純粹了。

他腦子裏的想法真的很混亂,很糟糕。

也許他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玉獒需要想清楚。

他沒那麽信任丹賦聖,他的執念太過頭了。

“狗兒,欲望不是虛僞。”丹賦聖伸出空着的手幫玉獒擦了擦眼淚,“若你需要一個自己的空間,我不攔你。”

玉獒擡頭看着丹賦聖,看了許久。

最後他垂下頭:“我再想想,我,我再想想。”

應忘憂總覺得丹賦聖此時的情緒很低落,她的尾巴甩了兩下,也有些着急。

丹賦聖也沒站在原地等待玉獒,他讓玉獒自己慢慢想,随後便離開了他的小院。

“你難過的話,我可以過去再給他兩耳光。”應忘憂還被夾着。

“難過算不上,只是有些擔心吧。”丹賦聖如今也是個無情人了。

“別擔心,他出事了他自己會死的。”應忘憂繼續安撫。

丹賦聖:……

為什麽忽然感覺,他們師門唯一的正常人其實是丹賦聖自己呢?

抽象的師父、狂暴的師姐、嗜殺的師弟、善良的他。

“謝謝你師姐。”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好人。

“不客氣。”應忘憂覺得是自己的話術起作用了,她果然是條強悍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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