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宋暖直截了當,表明了身份後,就問晴安要不要進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喝一杯。
她長得甜美,氣質卻斐然,站在哪兒都像是一團耀眼的光,說話的聲音溫溫柔柔,尾音還略帶有一絲南方的軟侬,可字裏行間,都是讓人拒絕不了的壓迫。
這一點,讓晴安不禁想起了陸嶼白。
宋暖在氣場方面,跟陸嶼白有莫名的大同小異。
晴安點點頭。
她的确,被她給勾起了好奇心。
随着宋暖,重新進入到了商場內。
宋暖走在前面,晴安跟在後面。宋暖提着精致的香奈兒小黑包,不經意撇了旁邊的晴安一眼,看到寬大的藍色校服袖子口下,女孩細嫩的手指間,勾着一個深色印有logo的禮品包裝的。
那個牌子,她認識。
專門做領帶的。
“給嶼白哥買的生日禮物?”
“……”
晴安一愣,繼而點點頭,耳朵稍稍泛紅。
宋暖繼續往前走,聲音溫溫柔柔飄了過來,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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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牌子,以前嶼白哥戴過。”
“不過後來換了。”
說着,拎着墨鏡的手指一擺,露出了纖細的手腕。
一條銀色閃閃的細鏈表,叩在她的腕骨下。
小巧的銀河,在表盤指針底部,緩慢旋轉。
晴安幾乎是一眼便瞳孔收縮。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感覺。
看着那星河,寂靜的往前轉。
轉啊轉。
……
宋暖選了一家人很少但是很高檔的咖啡廳。
門口站在穿黑西服的帥氣服務員。
一看就是學生黨和工薪階層都很難消費的起的地方。
宋暖出示了自己的VIP會員,服務生微笑着帶她們進去,找到一個很清冷的地方,落座。
上個世紀爵士樂,在店內的喇叭花音響裏,緩緩唱着。
光色昏暗。
晴安看了眼牆上的複古鐘表,
下午六點過五分,還有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到晚自習。
“你吃過飯了吧?”宋暖問。
晴安“嗯”了一聲,手指絞着校服褲子,說不出來的緊張。
宋暖:“那我們就喝點兒東西,卡布奇諾可以嗎?”
晴安繼續點頭。
宋暖叫過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一杯冰美式。
又要了店裏招牌的栗子慕斯蛋糕。
咖啡和甜點上來後,宋暖将蛋糕和卡布奇諾推給晴安。
自己攪着玻璃杯裏的美式,
苦澀的香味與甜膩混合。
晴安一直在看宋暖的手表。
她還發現,宋暖的耳環,也是一顆明亮的星星。
星星,星星……
為什麽。
宋暖喝了一小半的咖啡,
終于擡起了頭,看着晴安,薄唇輕啓,
“晴小姐今年高三了?”
晴安:“嗯。”
宋暖:“真好。”
“如果知言還在,或許我們也能有一個很美好的高三。”
“知言”這個名字,是晴安今天第二次聽到。
陸嶼白的妹妹,
陸知言。
仿佛一下子被人拉入一個陌生的世界。
一個晴安從未介入過的,屬于陸嶼白沒對她開啓過的往事。
晴安手有點兒抖,栗子慕斯蛋糕甜膩,到了嘴裏,卻微微炸開一絲絲的苦。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宋暖:“你知道陸知言吧?”
晴安點了一下頭,繼而,又搖了搖,
“陸叔叔的……妹妹?”
宋暖哂笑,
“陸叔叔?”
晴安低着頭,桌子下的手指快要把校服褲子給揉搓出一個洞。
這聲“叔叔”在宋暖重複出來,似乎是那麽的荒唐。
與嘲笑幼稚。
“也是,他比你大了十一歲。”
“叫叔叔,也沒什麽不對。”
“……”
又是一陣沉默。
時間往前溜過去一塊。
蛋糕上的糖漬栗子,從表層掉了下來。
宋暖望着旁邊調酒的調酒師,
目光放的很長遠。
“那你應該,還不知道陸知言的事情吧?”
晴安點點頭,把頭別向另一側,與她反着來,
“只知道,她已經去世了。”
“但是其餘的,就都,不知道了。”
宋暖緩緩正過頭,
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
“你知道,知言已經去世了?”
晴安也轉回頭,咬了口蛋糕,才能給自己一些勇氣。
這句話,似乎前不久,林婉柔也在聽說她知道陸嶼白妹妹逝世的那一瞬間,脫口問出來過。
晴安不知道她們為什麽會都驚訝她知道這件事。
“嗯。”
宋暖:“婉柔姐告訴你的?”
晴安:“……”
這個人,連她認識婉柔姐,都一清二楚。
她搖了搖頭,
“陸叔叔告訴我的。”
宋暖神色錯愕。
握着玻璃杯的手,都有些輕微的顫抖。
不過很快,她便恢複了鎮靜,嘴角勾起了一個說不上來什麽滋味的微笑。
烈焰的紅唇,在昏暗的燈光下,輕輕抿了一口玻璃吸管。
“想聽聽我和陸知言,還有陸嶼白,過去的事情嗎?”
晴安停下切着蛋糕的手指。
陸嶼白的,過去。
想。
很想。
她的心底,紮根了的思念之火,瘋狂地旋轉着這兩個字。
但是,
為什麽、要告訴她?
她忽然很害怕聽到,因為她知道,如若一段過去被人深深掩埋,
那一定擁有着最疼痛的回憶。
或許是他曾經深愛過一個人,
也或許是他年少輕狂,紙醉金迷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
現在在她面前那個完美的陸嶼白,那個喜歡穿着長風衣伸出手溫暖揉着她的頭發,會為了她去踹桌子打架,用煙火灼燒前男友的頭發的男人,
她不想知道他的過去,可是又渴望了解。她害怕聽到他曾經深愛過哪一個女子,念念不忘,又極力想要去知道那個女人是怎樣的。
是……宋暖嗎?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一下子就像是一個外人了。
站在陸嶼白世界邊緣的外人。
宋暖卻沒有給她選擇的餘地,在晴安還在內心苦苦掙紮之際,直接開口,
說道。
“陸嶼白的妹妹,陸知言,是因為愧疚于我,而自殺的。”
“當年,由于陸嶼白的失誤,導致了我被人q/j,”
“陸知言愧疚這件事,于是用自己的性命,跳了樓,”
“來替她哥哥贖罪。”
……
*
時間撥轉到十一年前。
彼時的陸嶼白,年僅十八歲,剛參加完高考。其實他不需要高考的,奧賽物理全國第一的成績,早就給他送來了T大的錄取通知書。
陸嶼白從小就有着與年紀不符合的成熟氣質,品學兼優,長得又出類拔萃,在學校裏一直都是天之驕子的存在,家庭也美滿,父母經營着一家上市餌料公司一家生物制藥公司,底子富足,完全就是富家少爺的身份。
他還有個妹妹,比他小6歲,叫陸知言。
兄妹兩個人的關系很好,陸嶼白很寵他的這個妹妹。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就是在高考的那個暑假,為了慶祝陸嶼白上大學,全家自駕游去了西藏游玩。
結果就是這趟自駕游,徹底改變了這個美滿家庭的命運。
陸嶼白至今都能記得,那輛失控了的大卡車沖向他們家的SUV時,帶着妹妹去看藏羚羊回來的陸嶼白,親眼看到了自駕的越野車,被撞向了防護欄。
坐在車裏的母親,身體從半開的車門裏,騰飛了出來,
甩的很高很高。
然後,落地。
父親的胸口,被旁邊粗壯尖銳的樹枝,
貫穿了整個心胸。
那個翠綠的暑假,眨眼就變成了血紅色。
他還記得,母親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向他們兄妹二人那一刻,
妹妹的手上,還拿着去看藏羚羊前,母親給他們編織的小星星。
陸嶼白伸出手,捂住了陸知言的雙眼。
……
陸知言在醫院裏躺了整整一個八月份。
陸嶼白身為長兄,在巨大的悲哀之下,肩負起了父母的後事處理。
葬禮那天,來吊唁的人很多。
父親留下的公司,被多個虎視眈眈的下級,差點兒給瓜分成四分五裂。
陸嶼白前十八年人生的理想,一直是考天文學,學習天體物理,研究璀璨星空,做一個探索宇宙的天文學家。
陸氏夫婦從不幹涉孩子們的喜愛,他們說只要他想讀,讀到哪兒他們供到哪兒。
家裏公司的事情,不用他們插手。
然而就是那個夏天,公司大廈的頂層,
氣氛叫嚣,曾經父親的親信們撕破了臉,即将要将父母拼盡半生一手建立起來的帝國大廈徹底易主。
陸嶼白撕毀了T大的錄取通知書,學校老師通知志願錄取的那天,陸嶼白站在公司最頂層的會議室外,拿着手機,望向窗外的大雨,
默默閉上了雙眼。
一字一句,
“對不起,老師。”
“我放棄……T大。”
老師急切的呼喚聲,在手機裏瘋了般追着。
陸嶼白将手垂下,眼眶發澀。
最後一咬牙,不管過去多麽關照他的班主任怎樣嘶吼,
拇指義無反顧地按下了挂斷鍵。
背後是懸挂在高空處的烏雲,大雨傾盆,高樓頂部,每一片玻璃都透露着冰冷。
陸嶼白深深吸了口氣。
再次睜開眼,邁着徹底告別青蔥歲月的步伐,
推開了那扇會議室的大門。
那年陸嶼白才十八歲,
穿着黑色的正裝,胸口前戴着黑色的領帶。
左邊胳膊,還別着“孝”字。
一夜之間,既肩負起整個公司的命脈,
又要支撐着他那殘破不堪的家。
解決完公司內部問題、大殺四方重新整頓高層管理後,
為了與歐洲方面合作,
陸嶼白選擇了去英國讀書,專業毅然決然選擇了生命科學。
從那一刻起,那個喜歡天文學想要成為新生代最優秀天體物理學家的男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再也沒了少年感、穿着西服白襯衣鐵血無情的陸總。
陸知言那個時候年紀很小。
為了照顧妹妹的生活,陸嶼白一道把陸知言帶去了英國。
十二歲的小姑娘,面對突然之間一夜的變化,哥哥眼皮底下的溫柔全都沒了,爸爸媽媽成了兩個冰冷的小方盒。青春期的陸知言長成了一個脾性十分古怪的小姑娘,挑染着一頭金發,走路喜歡嚼口香糖,每天紮着兩個亂糟糟的馬尾辮,跟同樣不願意上學的朋友每天逃課。英國私立中學的學費那麽昂貴,她一逃便是整整一個月。
陸嶼白二十一歲那年,提前完成了本科加碩士的學業,因為公司總部還在國內,并且這三年的時間裏公司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他決定帶陸知言回國,并在國內繼續攻讀海洋生物學貝類的博士學位。
回國的時候,陸知言已經長得很反骨了,嘴巴裏一口一個“二/奶”“女表子”“我□□二大爺”。但她人其實很聰明,知道哥哥肯定不喜歡這樣。于是在陸嶼白面前她會裝,除了一頭金燦燦的辮子,舉止還是很溫順乖巧的。
陸嶼白那個時候心思一門全都撲在事業和學業上,加上男女有別,導致他忽略了陸知言那已經長扭曲了的內心。
然而國內的高中,遠遠沒有在英國時那般自由放蕩。
陸知言轉學的第一天,就跟班上的校草大打出手,原因是班草戲弄了一句她的黃頭發,像雞窩一樣。陸知言在英國有過一大把大把帥哥男朋友,濃眉大眼高鼻梁,那校草實在是算不上個好看的。她把校草的鼻梁打骨折了,并指着校草的叽叽說髒話。這段現場被人拍了下來,在校論壇上大肆傳播。一時間這個從英國轉學金頭發的小太妹名聲瞬間傳遍了整個學校。
陸嶼白當天就被請到了學校,望着快要上前來拼命的校草爸媽的嘶吼咆哮,陸嶼白淡淡地打了個電話,讓秘書去取了錢。
住院費加三倍的賠償金額,一頓操作如雲流水,啪啪幾張銀行卡全部解決。
利落的讓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當哥哥的,完全不在乎妹妹的成長。
陸知言卻很清楚,她的這個哥哥,眼睛裏只有錢和那堆小扇貝。
他是不會管她的。
陸知言徹底出了名。
但是同時間,打了校草,她也有了很多敵對,被全學校女生孤立。
陸知言不在乎,可這裏畢竟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有時候逼急了用英文破口大罵更是讓很多人給她扣上“不愛國”的帽子。陸知言在學校裏找不到夥伴,去學校周邊的混混角落裏也不讨好。誰不知道高一出了個染着黃毛的小太妹,在英國一堆男朋友,估計那個地方都給操/爛了。
轉折點的出現是在高一下學期,陸知言翻牆逃課去大學生買星星筆芯。在大學城的神明街,陸知言第一次遇見了比她小一歲的宋暖。
那個時候的神明街遠遠沒有現在這般的繁華糜爛,但是也已經初具堕落雛形。不少高校不學好混混出沒于此地,才初三的宋暖,被一群染着紅頭發的小青年圍堵在牆邊。那些青年看着宋暖的眼神猶如大灰狼看小白兔,手都已經摸上了百褶裙底。
陸知言原本沒想管的,但在聽到那白兔般的小姑娘顫顫巍巍說出“我家很有錢求求你們去問我爸媽要錢要幾百萬他們都給得出但是你們要是把我給撕裂了讓他們名聲敗壞他們絕對會讓你們不得好死”這句話。
原本準備滾蛋的陸知言,突然就麻溜又滾了回來。
是的,她沒聽錯。
這個女孩,似乎跟她是同一類人。
爹不親娘不愛。
陸知言一拳一個,把那些小混混給揍得爹都不認。
救下宋暖後,陸知言出于頑劣的好奇心,挑逗般,問宋暖,
“我救了你,你打算怎麽報答我呀?”
“要不把你父母那幾百萬給了姐姐,姐姐幫你花?”
宋暖翻了個白眼,用輕飄飄的語氣,怼了回去,
“不好意思我媽其實早死了現在這媽是後媽,我爸娶了小老婆後就徹底忘了我這個閨女我這麽說就是希望他們去吓唬我爸別再糾纏我。”
“爹不親娘不愛,老子沒錢謝謝!”
陸知言:“……”
後來,
兩個同病相憐的姑娘,
便成了形影不離的最好朋友。
陸知言知道了宋暖在學校裏也遭受校園暴力,因為她爹包二/奶。宋暖知道了陸知言其實并不是爹不疼娘不愛,是爹媽早就死了,不疼她不管她的是她那博士親哥哥。
對于陸知言的親哥哥,宋暖一直抱有很濃厚的好奇心。
因為從陸知言的描述裏,陸嶼白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二十二三歲了都還沒有個女朋友,肯定性冷淡!
但不知道為什麽,宋暖總覺得陸嶼白肯定很完美,長相方面不用說,宋暖見過陸知言父母的結婚照,俊男靓女,陸知言本人其實撇開小太妹的出格打扮,眉眼與輪廓相貌也是極為出挑,十足的大美人。
她哥哥,絕對帥!
據說還是個博士,年僅二十二歲就掌權市裏第一大生物制藥公司,壟斷市場,手腕毒辣決絕。
這樣的男人,很難不讓正處于青春期的女孩子浮想聯翩。
那個時候的網絡并不發達,宋暖有一臺屬于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她背着陸知言,偷偷在網上百度了很多地方有關于陸嶼白的新聞。在那個正宗新聞報道官媒圖片都能糊成馬賽克的年代,宋暖只能透過那虛飄的網絡照片,一遍又一遍勾勒着陸嶼白的畫像。
終于等到有一天,宋暖親眼見到了陸嶼白本人。
那是高一下學期最後一個月,初三中考結束後的宋暖沒事兒幹,家裏沒有她的地位,父親除了能給她大把大把的錢,便什麽都不會再吝啬于她。宋暖沿着A市海岸線漫無邊際地轉,去商場買了一堆新出的小裙子。
路過A一中東校區,枝頭初夏的綠葉沙沙響。
蟬鳴在叫,拉長了聲音的尾巴,告訴全世界夏天到了。
陸知言那天又在學校跟人起了争執,東校區大校長親自下令,必須讓陸知言有血緣關系的家長親自到來。
陸嶼白放下手裏的實驗,開着車,來到了A一中。
他走的匆忙,連白色實驗大衣都沒來得及換下。長長的沃爾沃,車轱辘碾壓着下水道鐵鏽板,掉落在地面上的葉片變成扁扁二維薄片。
就是在那裏,宋暖看到了吹着口香糖的陸知言,一臉陰霾的倔強,擡腿踹着那沃爾沃的車窗。
車的另一側,駕駛座的大門緩緩升起,
穿着白衣大褂的男人,長腿一邁,利落下車。
他不緊不慢走到了副駕駛旁邊,看着一圈圍在校門口的領導老師們,以及翻白眼吐泡泡糖的倔強小妹。
二話不說,那麽斯文的一張臉,那麽秀麗的一雙骨節分明白皙的手,
忽然就從口袋裏擡了起來,點燃一根煙,Zippo打火機灼燒着太陽光照。
咬在嘴唇邊,吸了一口。
揚起另一只手,手背向上,
朝着陸知言的側耳邊就甩過去了。
不大不小的聲音,也不太用力。可就在那一刻,陸知言咬着的泡泡糖忽然就炸了,粘膩的膠片粘連在嘴邊。她一只手捂着被陸嶼白砸了的臉,瞪圓了眼睛,大大的眼珠子下,瞬間就湧出了漫天淚水。
陸嶼白咬着煙,
金絲細邊框後面的眼睛,鋒利無比。
淡淡開口道,
“跟三個男人去神明街開房,玩n/p,”
“陸知言,你給你哥長臉了。”
“……”
炎炎夏日,灼灼烈日,被烤化了的初夏綠色葉片。
就是那一秒,
咬着煙吐着霧氣,漫不經心教育着妹妹的那個男人。
瞬間鑽入了站在更遠處、提着袋子、默默看着這一切的少女的心髒裏。
紮根,發芽,
再也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