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季嶼扶着旁邊的牆才能勉強站穩,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幾乎要被心裏那股痛苦又壓抑的情緒淹沒了。
怎麽回事?
季嶼震驚又疑惑。
他上輩子雖然沒經歷過什麽大風大浪,但也算有點人生閱歷。他不覺得自己心理會這麽脆弱, 遠遠看一場車禍就受不了。
那腦子裏忽然出現的畫面是怎麽回事?
這麽逼真又清晰,僅僅只是噩夢嗎?
就算是, 他又為什麽會夢到岑景淮出車禍的場景?而且……
季嶼閉了閉眼,手指不自覺攥緊了,而且還那麽慘烈。他甚至能看清他身上的每一處傷痕, 那麽觸目驚心又無法挽回。
尤其畫面的最後, 岑景淮将手覆在他手上, 張了張嘴似乎想對他說點什麽。夢裏和現實的季嶼都拼命想要去聽,然而卻已經來不及了。
最後的最後, 留給他的只有滿目的鮮血和一句未完的話。
季嶼喉結動了動, 眼圈倏地紅了。
“季嶼?季嶼!”
肩膀忽然被按住, 季嶼恍恍惚惚地回過神, 就看到了眼前岑景淮擔憂的臉:“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活的, 會動會說話的岑景淮。
而不是車裏那個了無生機的人。
季嶼怔怔地看着他:“岑景淮?”
岑景淮說:“我在。”
洶湧的淚意在眼眶裏翻滾,季嶼幾乎要控制不住地哭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 這一刻好像被夢裏的那個自己附身了。慶幸、喜悅、後怕,各種各樣的情緒一股腦湧上來, 幾乎要快把他淹沒了。
岑景淮以為他是被車禍吓到了。
忍不住暗暗懊惱, 早知道不帶他來這裏了。
什麽買手機,哪有他這個人重要。
“沒事了沒事了, ”岑景淮張開雙臂抱住他, 将他的臉按在自己懷裏, 确保不會有一絲餘光洩露,安慰道, “我們馬上就走,再不來了。”
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聲,許是也被吓到了,咚咚咚的有點快,恰到好處地将季嶼從那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拉了出來。
那股強烈的情緒也随之一并消失。
他吸了吸鼻子,推開岑景淮,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看到那一幕就腿軟了。”
季嶼到底還是沒對岑景淮說實話。
太不吉利了,而且就一個夢而已,沒必要告訴他給他添堵。
“正常,”岑景淮難得的正經,護着他轉過身往反方向走,“誰忽然碰到車禍都會害怕。”頓了頓,問他,“現在好點了嗎,腿能不能使上力?不能我背你。”
“不用,”季嶼胸口暖暖的,抿了抿唇道,“已經好多了。”
心裏難免生出了點負罪感。
岑景淮對他這麽好,他卻夢到他車毀人忙。
“那就好。”岑景淮松了口氣,然後伸手在季嶼腦袋和耳朵上揪了幾下。
“你幹嘛?”
季嶼的耳朵非常敏感。
被岑景淮這麽一弄,整個人登時一個激靈,胳膊上起了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他後退一步,使勁兒揉了揉耳垂,似乎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驅散那種近乎過電的感覺。
岑景淮笑了,伸手将他重新拉到身邊:“揪揪毛吓不着,揪揪耳朵吓不點。”
這是把他當小孩子了嗎?
季嶼有些不服氣,唇角卻不受控制地翹了起來。
兩人此時已經遠離了車禍那條街,季嶼腦子裏的畫面也像是潮水一般褪去了,快得像是幻覺,只留下滿地濕痕。
“岑景淮。”他第一次主動抓住岑景淮的手,然後喊他的名字。
岑景淮反握住他的手:“嗯?”
季嶼輕聲問:“你會開車嗎?”
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帶了點兒輕微的顫抖。
岑景淮是會的。
為了方便訓練,他滿十八歲就去考了駕照,家裏那一地庫車開得賊溜。但感受到此時此刻季嶼不安的情緒,他頓了頓,撒謊道:“不會。”
不會好啊。
季嶼暗自慶幸,雖然只是一場夢,但也太可怕了。以至于現在他只要把岑景淮和車聯想到一起,就會止不住的心驚。
“那……”季嶼頓了頓,到底還是說了出來,“那你以後也別開了吧,反正現在打車什麽的很方便,還不用自己動手。”
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謬。
哪有看了場車禍就要求朋友不開車的,岑景淮會不會覺得他沒事找事?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季嶼就聽見他道:“好啊。”
季嶼愕然。
就這麽容易的答應了?
“不然呢,”岑景淮屈指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你的要求我什麽時候拒絕過。”
他對車沒什麽執念,僅僅是當做代步工具來用。既然季嶼不喜歡,那他就不開,多大點事。
而且……
岑景淮笑了,就算有執念他也不會開。
男德男誡第一條:無條件聽對象的話。
他是優秀代表他記得牢!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主街。
正是周日,馬路上人來人往,熱鬧又喧嚣,恰到好處地沖散了季嶼心裏殘存的最後一點害怕,讓他頗有一種重新回到人間的感覺。
季嶼定了定神,正準備招呼岑景淮去買手機,臉頰忽然一熱。
他擡眸,就見岑景淮捧着杯奶茶貼了貼他的臉:“喝點甜的緩一緩。”
這人什麽時候去買的奶茶?動作好快。
季嶼沒跟他客氣,低頭喝了一口。
奶茶溫度正好,香甜絲滑,一入胃裏便讓整個身體都暖了起來。他舒服地喟嘆一聲,終于徹底擺脫了那個噩夢留下的陰影。
“走吧,去買手機,你要去哪個店?”
岑景淮指了指馬路對面那個巨大的商标:“那裏。”
萬惡的有錢人!
季嶼暗暗吐槽了一句,陪着他一起進了專賣店。
正是放假的時候,店裏人很多。有試新機的、有修電子設備的、還有專門蹭空調的,店員忙得腳不沾地,根本無暇顧及他們。
幸好岑景淮有先見之明,提前在app上預約好了自提,等了幾分鐘就拿到了新手機。
他拒絕了店員遞過來的禮品袋,取出舊手機裏的電話卡,當場拆了包裝。
“這也沒壞啊,”季嶼閑着無聊,拿起他放在櫃臺上的舊手機擺弄了兩下。發現系統流暢,一點兒不卡頓,外殼和屏幕也沒有明顯的劃痕,好奇道,“你好端端的換什麽手機?”
岑景淮一邊設置系統一邊道:“原來的內存只有512g,容量太小了。”
季嶼:“?”
512g?小?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季嶼一言難盡地看着岑景淮:“你要那麽大容量做什麽?玩游戲?”
“玩什麽游戲,我是那樣的人麽,”岑景淮在等待兩臺手機傳輸數據的間隙擡起頭,為自己鳴不平,“我是為了拍照。”
1T的的內存能裝多少照片。
季嶼感嘆,難不成他的夢想是當攝影師,準備從現在開始練習?
好像也不是不行,給國家地理雜志拍大片什麽的,想想就很高大上。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季嶼正要開口鼓勵兩句,就聽見岑景淮道:“咱倆的相處那麽甜,不拍下來留着以後慢慢看多可惜。”
說完,舉起手機對着他就是咔嚓一下。
季嶼:“……”
虧他以為他終于支棱起來了,結果呢!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騷氣!
季嶼瞬間面無表情,把他的奶茶往旁邊一挪:“甜個屁,我看你是奶茶喝多了。”
岑景淮看看季嶼手上那杯被自己喝了一半的奶茶,又看看他水潤的唇,意味不明地一笑:“确實有點喝多了,剩下的你幫我解決?”
季嶼開始還沒想那麽多,等觸及他飽含深意的眼神,立馬懂了。
季嶼狠狠瞪了他一眼,紅着耳朵轉頭就走。
“好好說着話你臉紅什麽,”岑景淮單手插兜,亦步亦趨地跟在季嶼身後,跟個耍流氓的不良少年似的,“幫不幫倒是給個準話啊。”
季嶼把奶茶塞回他手裏,沒好氣道:“幫什麽幫,自己喝!”
“浪費可恥,節約為榮,”岑景淮啧了一聲,“不得了了,年級第一帶頭幹壞事,二中要完。”
季嶼:“……”
不就沒跟他喝同一杯奶茶,二中怎麽就要完了!
季嶼對他胡扯的本事嘆為觀止,正準備說點什麽,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含羞的女聲:“那個……你好。”
季嶼和岑景淮一起回過頭。
兩個女生正站在他們身後,出聲的是左邊穿粉色外套的。
岑景淮蹙了蹙眉:“有事?”
粉色外套之前一直在關注岑景淮,沒怎麽注意季嶼,這會兒冷不丁看到他的臉,頓時被晃了一下。
誰懂啊家人們!本來以為是一個帥逼,萬萬沒想到是帥逼X2!
自己是什麽天選之子!
粉外套激動得臉都紅了,醞釀好的搭讪也忘到了九霄雲外。一會兒看看岑景淮,一會兒看看季嶼,眼睛都快不夠用了。
還是她朋友暗暗拽了拽她的胳膊,這才喚回了她的神智。
只是這麽一來她更糾結了。
原本她是準備跟岑景淮搭讪的,但這人帥是帥,臉卻臭臭的,瞅着很不好惹的模樣。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剛剛看他跟旁邊的帥哥說話不是這樣的啊。
粉外套攥了攥手機,既舍不下岑景淮這個最合眼緣的,又覺得季嶼看起來脾氣好,貌似成功率更高。
既然這樣——
粉外套鼓起勇氣:“可以加一下你們倆的微信嗎?”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全部都要!
吃那麽多大米才長到十八歲,她好點色怎麽了。
加微信?
季嶼一愣,第一反應是這女生在跟他搭讪。然而很快,他就推翻了這個結論。哪有一下子搭讪兩個的,肯定是他搞錯了。
反正自己不是什麽公衆人物,加幾個陌生人也沒事。
季嶼掏出手機,作勢要打開微信:“可以。”
與此同時,岑景淮攬着他的肩膀,聲音一并響起:“不了,我家這個醋勁大,不讓我随便加人。”
說完,兩人一起愣住了。
季嶼:“?”
你家這個什麽意思?拒絕也找個別的借口啊喂!會引起誤會的!!
他有心解釋一句,但又覺得在陌生人面前沒什麽必要。只能暗暗瞪了岑景淮一眼,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岑景淮:“?”
岑景淮這會兒已經完全沒心情琢磨他的想法了,腦子裏全被那句“可以”占據了。
“你……”岑景淮難以置信地看着季嶼,“你剛剛說什麽?”
季嶼不懂他反應為什麽那麽大,下意識重複了一句:“可以啊,怎麽了?”
還怎麽了?!
岑景淮心裏瞬間打翻了醋缸,現在加微信,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談戀愛了?
是他不夠努力,讓他還有心思想東想西。
岑景淮冷笑一聲,給他等着!
啊這啊這。
粉外套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她瞅瞅茫然的季嶼,又瞅瞅冷着臉的岑景淮,誰能想到啊,這倆居然是一對。
怪不得高的那個對矮的那麽溫柔,對她們就面無表情。
噫,怎麽辦,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引起家庭矛盾了。
粉外套羞澀地捂臉:“你們不要再打了啦……啊呸!”
她咳了一聲,硬生生将到了嘴邊的騷話咽了回去,努力正經道:“那什麽,我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也不是來加入這個家的,你們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粉外套戀戀不舍地又看了眼季嶼和岑景淮的臉,這才收回手機:“真的不好意思,祝你們幸福哈。”
說完,拉住朋友幹淨利落地轉身就走,快得季嶼都沒反應過來。
季嶼:“?”
不是,這人來如風去如風的到底想幹什麽啊?
正琢磨着,耳邊就傳來岑景淮涼涼的聲音:“怎麽,舍不得?要不要幫你追回來啊。”
季嶼無語:“誰舍不得了。”
他就是有點懵逼。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季嶼才隐隐察覺到,那個女生好像确實是來搭讪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會同時搭讪他們倆……
而且她還把他和岑景淮當成一對了。
季嶼将奶茶杯扔進垃圾桶,拉住岑景淮的胳膊示意他低下頭,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你以後別在外面瞎說,剛剛那個女生就會錯意了。”
“會錯意怎麽了,”岑景淮呵了一聲,酸裏酸氣道,“沒加上微信你還挺遺憾?”
“這有什麽遺憾的。”季嶼莫名其妙,總覺得這人陰陽怪氣的。
他又沒想跟那個女生有什麽,事實上他連她的臉都沒怎麽看清,之所以答應也僅僅是出于禮貌罷了。
岑景淮握住他的手,冷冷:“你最好是。”
季嶼還想就剛剛那個話題跟他說幾句,剛醞釀好開頭,就聽見岑景淮道:“季老師,剛剛有點過分了吧。”
季嶼被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弄得一愣,茫然地吐出了一個音節:“啊?”
過分?他做什麽了嗎?
岑景淮挑眉,從一個正常人想不到的角度給他羅織出了罪名:“我好心好意幫你拒絕來搭讪的女生,你卻當場拆臺,搞得我裏外不是人,不過分?”
季嶼心道怎麽就是幫他了,他自己不也沒想加麽。
但想是這麽想,卻不能明晃晃地說出來。畢竟不管怎樣,他都算間接受益人。只得誠懇道歉:“對不起啊,我真不知道她是來搭讪的。”
他要不這麽老實,岑景淮指不定不會繼續。但他越乖,岑景淮就越想欺負他。當下哼笑一聲,得寸進尺:“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兩人認識這麽久,季嶼從沒見他讨伐過自己。
看來這事兒傷他挺深。
也是,任誰在陌生人面前被朋友駁了面子都會覺得尴尬不高興。
季嶼放輕聲音,難得示弱:“那我請你喝奶茶吧。”
一杯奶茶就想把他糊弄過去?沒門!
岑景淮在巷子口停下腳步,似笑非笑道:“敷衍,你剛剛還說我奶茶喝多了。”
好一記回旋镖。
季嶼摸摸鼻子:“那你想怎樣?”
似乎就等着這一句,岑景淮立馬反問:“我想怎樣就怎樣?”
這可真是個危險話題。
季嶼猶豫了幾秒鐘,沒有立刻回答,然後就聽到旁邊的岑景淮——
“呵。”
季嶼:“……”
季嶼實在沒辦法,生怕這人一個不滿意又搞出什麽騷操作,一咬牙答應了:“行。”
大庭廣衆的,他再怎麽也不會太過分吧。
免死金牌到手,岑景淮立馬原形畢露。半倚在牆上,跟個流氓似的把季嶼堵進了巷子裏:“那你先叫聲哥聽聽。”
季嶼萬萬沒想到他會提這種要求:“我叫你哥?”
“不然呢,”岑景淮挑眉,想到什麽登時笑了,“你要想叫爸爸我也不介意。”
季嶼:“……”
季嶼一個眼刀子甩過去:“換一個。”
“不想叫?那算了,”岑景淮仰頭四十五度角望天,嘆息,“就當我一片真心錯付,從此以後再不相信朋友、再不相信感情、再不……”
季嶼實在聽不下去了:“好了!”
再讓他繼續扯,感覺自己都快十惡不赦了。
岑景淮忍笑:“嗯?”
季嶼捏了捏指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一個很尋常的稱呼卻有些難以啓齒。
岑景淮也不催他,只含笑等着。
季嶼咽了下口水,終于還是硬着頭皮小聲叫了一句:“哥。”
“什麽?”岑景淮側了側耳朵,裝模作樣道,“我沒聽清。”
季嶼:“……”
季嶼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狗頭,但想起剛剛自己陷入夢魇時他的關切和安慰,又忍住了。略略提高了音量:“哥!哥!哥!你滿意了吧。”
“滿意,怎麽不滿意。”岑景忍笑,看着他滿臉憋屈的小模樣,意猶未盡道,“其實……我還有個要求。”
哥都叫了還怕什麽!
季嶼覺得自己現在強得可怕,一揮手:“說!”
岑景淮:“剛剛太尴尬了導致胸口有點悶,”他上前一步停到季嶼面前,憋着壞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你給我揉揉?”
揉個鬼啊!
“滾!”季嶼擡腿給了他一腳,紅着耳朵沖出了巷子。
岑景淮悶笑,邁開大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