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尺素
在人間的一月時載的陰雨天。
潤玉被九重天接了回去。
切确的說,重傷而歸,滿身是血。
清華殿外,邝露穿着那沾染半身血漬的青衣,遠遠跪着。低着頭,看不清神色。
苕瑤也在身後跪着,仍是勸,可主子仍舊不回,罔若未聞。
彥佑出了殿門,看見邝露,不由皺眉。
走了過去,看了眼那苕瑤,苕瑤見到是他,透出救助的目光。
彥佑皺眉,喚了聲邝露。
邝露身形一怔,伸出手,拉住彥佑的衣袖,擡起頭:“陛下如何?”
面色煞白,眸子滿布血色。
彥佑心中生憐,扶住她:“先起來……你好歹是九重天天妃,怎能……”
邝露卻不起,反手狠狠拉住他的臂膀,語調輕輕:“陛下呢?”
“血止住了,不過還未醒來。”彥佑見她執意如此,便嘆了口氣,微蹲下身子同她對立。
邝露似乎松了口氣,手這才拿來——“好……還好……”
低着頭,語調是微微的顫抖。
彥佑扶住她顫抖的肩膀,低聲道:“這不是你的錯。邝露,都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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邝露嗤笑一聲:“為何不是我?我若不将那七尺素做成吃食…陛下若不是被我逼着,怎麽會成這副模樣……”
七尺素本是療養的仙芝,可大補靈力。邝露尋了塗山良久,才在深淵處找到這株七尺素。她欣喜如狂,将七尺素做成了羹食,端到潤玉面前。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七尺素與那毒獸的毒液相沖,微微一觸,便是水火不容。這般的劇毒,即使靈力高強如他,也無力相克制。
如今,她想,若是潤玉那時不受自己軟磨硬泡吃了那碗七尺素,又或是少吃些,或許……
他不會口吐鮮血,昏倒過去。
彥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掀開她的衣袖,竟然是一片被灼燒的皮肉,都已潰爛。
他皺眉斥道:“你跑到塗山深淵,尋了那七尺素,被萬年狐火所傷!這般被烤熟的傷,我這條蛇隔着多遠都聞到了!你當他瞎,看不見,就不知道嗎?”
邝露一愣,看向他。
“潤玉他曉得,即使知道那七尺素會與他體內的毒液相沖,他也吃了!如此的心腸,可不是要讓你這般自責!你跪在此處,是打自己的臉,還是撕了他的臉面?”
他曉得。
他竟然都曉得。
邝露愣住,不知作何想法。
彥佑見她失神,嘆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瞧瞧他。你跪在這裏,瞎擔心,不是回事。”
邝露聽了,猶如受蠱惑般的一腳神一腳淺的去了。
見了他,邝露的心一松一緊。松的是他還有呼吸,仍舊是個活生生的仙君,緊的是他面色蒼白,猶如死了一半。
岐黃仙官看着她定定站在床邊,一副煞白的面容憔悴無比,雖是不忍,卻上前說道:“天妃娘娘……”
邝露站定,回身,問道:“陛下如何?”
“陛下誤食七尺素,如今體內毒素如火如冰,靈力難以抵抗,陷入昏睡過去。”
“陛下的靈力抵抗不了?那可否以他人靈力相助?”邝露問道。
岐黃仙官同別的神官對視一眼,甚是為難道:“難啊。陛下體內已有三種相克,若再進入一股靈力,怕是更會吞噬陛下神思。”
邝露的面容又白了幾分:“那有何辦法?”
岐黃仙官躊躇了下,邝露皺眉厲聲訓了一聲,連忙跪下,說道:“按理說,陛下靈力恢複了五成,這般相沖相克的毒,陛下不會這般模樣。方才小仙以靈力相探,才曉得陛下似乎陷入了一場夢魇之中,如此,靈力這才不敵。”
“夢魇?”
“是。”
“……為何會有夢魇?”
“陛下之前取了一月三寸龍心血,這才……”
“三寸龍心血?為何?”
剛進殿內的彥佑聽到這話,剛要止住岐黃仙官說話:“岐黃仙官,莫要胡說……”
“彥佑,退下!”邝露紅着眼,聲音沙啞,訓斥道。
彥佑見她這般模樣,也便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岐黃這才知道自己闖了禍,暗自道,若是陛下知曉,自己這個神仙定然是做不成了……
“岐黃,你說。”
岐黃不由一抖,躊躇三番,還是回道:“是因為……天妃娘娘之前中毒,若不取用三寸龍心血,怕是……命不久矣……”
原是如此……怪不得陛下命自己禁足于璇玑宮,怪不得自己中了那上古毒獸的毒液不過一月便醒了過來,怪不得他的眼睛靈力恢複這般的難……
怪不得。
她突然想起,那夜漫天燦星,他嘆笑的話——邝露,你怎麽變聰明了?
原來,她從沒聰明過。
邝露踉跄着退了兩步,可手卻撐住了有些軟的身子,見衆人疑惑的臉。
她撐住心中苦澀,沉靜着面容,轉過身,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潤玉,思慮了會。
她吩咐道:“陛下受傷一事,不許外論。若有非議,我定要以律法懲治今日在清華殿的所有人,除仙籍取仙骨,貶下界受輪回之苦——”
衆人大驚。
“——可聽清了?”
衆人皆是低頭:“小仙謹記天妃娘娘之意。”
“都下去。”
衆人連忙退出清華殿。
僅僅留下彥佑一人。
邝露這才卸下力,頹然跪坐在床榻前。
彥佑一驚,扶住她:“你莫不是那萬年狐火燒了心肺?”
邝露搖頭,拂開他的手,問道:“方才,我做的可對?”
彥佑嘆了口氣:“抵住流言,自然是對的。”
“若是陛下受傷之事,傳到六界之中,怕是有不臣之心的賊人便又要為非作歹……到時,陛下又要受累……”
想到此,邝露眼眶一紅。
“如此的話——百年前的虛谷一役,那以自身神魂為封印的五千神兵便是白白犧牲……還有我爹……都會成為笑話……”
彥佑聽到此話,心中微愣:“你當真是與潤玉相配之人。”
邝露淡然一笑:“陛下之願,唯有六界安樂,盛世昌平。我也如此想罷了,可遠沒有陛下的心懷。”
随後,她跪在床榻前,手緩緩伸到潤玉的衣領處,頓了頓,似乎下定心思一般伸手掀開他的衣衫。
彥佑知道她要做什麽時,為時已晚。
邝露仍舊是忍不住眼淚,顫抖冰涼的手指觸到那本長着逆鱗的心口。
眼淚落地無聲。
有聲的只是邝露心中一處破碎的聲音。
此處,本是長着應龍逆鱗的地方。本該堅硬無比,如今卻滿是傷疤,新新舊舊的分不出是那時那日所傷。
可她能夠清楚的看見,哪個是被南陵玄冰層的冰刀所刺的。因那處的傷長出的皮肉含着藍色的碎冰,看上去猶如鑲在皮肉下的寶石一般。
肯定很疼……
取得是一月有餘的三寸龍心血……
日複日,舊傷填新傷,怎麽能不疼?
“陛下啊……”
她咬牙,指尖碰觸的傷口,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份疼痛清晰難忍。
緩緩的,嗅到了血腥味。
邝露意識突然模糊,耳邊卻聽到彥佑的驚呼——“邝露?!”
她這才覺得自己心肺疼得厲害——或許,真的是那塗山深淵下的萬年狐火燒着了心肺?
唉,彥佑,你可真是烏鴉嘴。
邝露突然想,陛下那時剜心取血可否比這疼上百倍?
他若醒來了,自己定然要問一問。
彥佑慌亂叫來人時,緩緩聽到了徹底昏過去的邝露的嘆息。
五分愁,五分嘆,卻無半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