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鴛鴦字

後來呢?

或許是凡人的壽命實在太短,又或是妖界突然爆發的反亂太快,待到潤玉和彥佑結伴匆匆回來時——長安城,城西,華榮街上,那座宅邸已成空宅。

他推門時,滿地的塵埃落葉,已無半個人影。

潤玉一愣間,踏腳時震出了土地老兒。

彥佑抓住土地老兒的衣襟,急道:“鎮國将軍邝右之女何在?”

土地老兒慌張下道:“那邝右三年前帶着自己的小兒子出征,被敵所虜。皇帝問罪,邝家的兒郎為父請命,卻被遷怒,皆被廢了,大郎鳴冤,無果撞死在北鎮撫司前。二郎寫七罪詩,問罪天下,被陛下斬下雙臂,不知去向——”

“我問的是——邝露!”彥佑紅着眼怒道。

“邝、邝露——這家的小女兒在七年前嫁與了沈家公子......一年後,她同那公子和離,離家遠游,早已不知了蹤跡......”土地老兒吓得臉色煞白,答道。

彥佑一愣,看向了身後的潤玉。

潤玉寒着一張臉,負背而立。

突的,他問道:“為何離家遠游?”

“那、那小女兒......說是去尋仙人了......”

此話一出,潤玉手中握住的一瓶瓷瓶落地。

這本是那時答應了邝露,帶下凡的紅曲甘露。

“潤玉仙君!你當真要給我帶那叫紅、紅什麽的好酒?”

“那就紅曲甘露——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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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早些來,我等着。”

潤玉不知,這一戰就是七日的死戰。

邝露也不知,這一等就是無念的七年。

潤玉以那三縷神魂為跡,找了三日終于找到了邝露。

可兜轉間,竟是從山南追到水北。

最後,還是回到了那座遠山上。

那半山腰處的古剎中,潤玉叩響寺門。

一位小沙彌看見來客,不由一驚,随後雙手合十道:“施主,可喚作潤玉?”

潤玉颔首。

随後,小沙彌捧出了一個小小的骨灰壇,道:“想必,你是來尋這位女施主的。”

潤玉指尖發涼,随後十指緊握,蹦出青筋。

他盯着小沙彌手中的骨灰壇,問:“這是——”

小沙彌微點頭:“這位女施主,名喚——邝露。”

彥佑趕來時,只見潤玉抱着一個骨灰壇站在這寒風淩冽的山巅上。

彥佑落地,望着他的背影,終于喚了聲:“潤玉。”

潤玉沒有回頭,任憑寒風吹亂長發。

彥佑走了過去,只看他懷中的骨灰壇和一張絹布,不由皺眉,輕嘆道:“這樣——這算好。至少,邝露的神魂還在這裏。”

神魂未散,正封在這骨灰壇中。只要帶回九重天,不過些許日子,便能還他一個完好無缺的邝露。

潤玉神色卻淡淡的,似乎在沉思些什麽。

疾風一吹,他手未緊,那放絹帕竟然吹了出去。

潤玉未動,仍是一副不動如山的冷淡模樣。

彥佑卻是一驚,翻身而起,握住了那絹布。

他奇怪于潤玉這般模樣,想了想,便看了起來。

絹布上有字,這般寫到——

這些年,我經歷了許多事,幾經生死。突然在那日古鐘回響時,想起了放鹿散仙曾問過我的話——人到何種地步,才會斷念絕意,尋了死?

那時我尚且不懂,世上這麽多好玩的,怎麽會斷念絕意,尋死去?

後來,那放鹿的仙人走後,我也嫁了那穿白衣也好看的沈家郎。

他待我很好,唯獨我卻總不樂意。

那日,我登上山巅,看見千山暮雪,孤鷹斜影。

突然想着,出去吧,去瞧瞧外面的世界吧。

沈家郎是個好人,同我和離,還瞞着我的父兄偷偷放我走了,我還是感激他的。可到現在想起,我卻記不得他的名諱相貌,只記得他穿白衣甚是好看。

後來,我走了許多地方,觀星賞月,人間無數風景,江南的煙雨,漠北的落日——都是好風景,可是我總覺得高興不起來。

似乎心底哪裏空了一缺,補不起來。

到現在我也沒懂得。

再後來,得知家中噩耗,我游走四方,尋找父兄蹤跡。

最後,只得三座孤墳冢。

我突然想,原來,若是世上無所牽挂,無所愛,無所念,那可真是無趣極了。

我遇見一位大師,他說我深有慧根,卻無大愛,更無私欲,更似空心人。

這時我才知,我或許真是空心人。

家中巨變,父兄慘死,可我卻似乎仍無過多情感,連哭都不會。

真是奇怪。我除了笑,什麽都不會。連難過都不會。

我這樣的空心人,算不算斷念絕意?

想想,這輩子父兄寵愛,無病無災,還遇着了一位如琢如磨的仙人,着實不壞。但想了許久,我竟然還是找不出什麽歡喜事,足以回想一生。

若論起來,怕是念到最後,只那日青山竹林古鐘中,遇見了那放鹿的仙君?

也算得是件幸事吧。

我似乎活不了多久了,身上的傷疼的厲害。不過,至少那日我沖進匈奴大軍奪回了父親的屍骨,算一算,廢了一條胳膊當真劃算。

今日走到那片竹林中,突然又記起了潤玉仙君。

這仙君,什麽都好,但他可真是不守諾。

這都七年了,說好的給我拿那勞什子甘露,可到現在都無蹤跡。

莫不是不舍得給我這好酒,逃去了?

啧。真不夠義氣。

還想着,若是能夠再見一面,真想問問他——你可否找到了你那荷包的主人?你這人間尋芳客可有了歸處?

不過這也無關系。

時光荏苒,我不過是滄海一粟,微如蜉蝣。

他總會記不得我。

這鴛鴦小字,彥佑認得。

無言良久,彥佑望向潤玉,道:“你,如何想?”

潤玉細細摩挲着懷中的骨灰壇,看着萬重疊雲,青山綿長,聲音輕缈:“我由她做了一世凡人,未曾幹預分毫。”

揮袖之間,一片薄雲飛來。

潤玉踏了上去:“現在——她該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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