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上元令(下)
番外:
等了些時候,潤玉仍舊沒回來,邝露也沒等,抱着鬧騰要出去的喜兒去了布星臺。
可剛到布星臺,喜兒便在她懷裏睡着了。
邝露不由無奈的搖頭,寵溺道:“真是惹人嫌的。”
她擡頭,只見那星辰似海,無邊無際。
寒風凜冽的布星臺上,只她一人這麽站着,那漸大的風似乎要把削瘦的她吹卷入星河。
邝露沒什麽心思,只瞧着這星海發呆。
霎時,風止。
是一個人的腳步。
随後,是一個人的聲音。
“風這麽大,也不怕着涼。”
聽着這聲音,邝露不由一笑,轉過身,潤玉一身寬袖白衣,豐神俊朗,緩緩走近。
只瞧他指間拈了一個止風訣,蹙眉教訓道:“檀冢重塑,本就傷身,你如今身子不大好,說了多少次自己好生調養,總是不聽。”
邝露笑:“說的好像我多嬌貴。吹個風,都能倒下去。”
潤玉歷來忌諱這種話題,緊皺眉,有些不悅:“胡說!”
邝露也便不說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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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玉一低頭,這才看到她懷裏的小喜兒,皺眉更加不悅道:“怎麽還把他抱出來了?”
邝露道:“鬧着出來玩,哪想剛到就睡着了。”
潤玉接過孩子,口訣念出一株藤蔓生出,化成小床,将喜兒放了進去。
“抱着累,以後放着。”潤玉說道。
“反正再過些日子,都能跑了,抱不了多久。”邝露笑道。
潤玉沒搭話,只把喜兒放好了,撚了撚被子。
“你去哪兒了?”邝露問道。
潤玉弄好了被子,直起身,直視邝露。
邝露被他瞧得有些發愣,笑道:“怎麽了?”
潤玉從長袖中掏出包好的荷葉,拆開原是蜜糖。
邝露瞧着,一愣,笑問道:“你去了凡間?”
潤玉沒理,撿起一顆就喂給她:“甜嗎?”
邝露吃了,嘴裏甜蜜,嘴上卻嗔怪道:“我打理政務忙的頭昏腦脹,你倒好,跑去凡間耍了。”
潤玉瞧着她,仍舊問:“甜嗎?”
邝露無奈又寵溺的瞧着他:“甜的很!”
潤玉這才有了絲笑意:“尋了好多家,就這家的,我覺得挺好。”
邝露想了想,笑道:“怎麽突然想着去買蜜糖?”
潤玉一時沒答話。
邝露便也只看着他。
“我……我又做夢了。”潤玉神色有些恍惚,淡淡道。
邝露聽了,心中微嘆,面上仍是淡笑:“這次,做了什麽夢?”
我做了一個,你因為我弄丢了你愛吃的甜蜜餞,就不要我的夢。
這話,繞是再給潤玉五六張臉皮,他也是說不出來。
他想了想,只說了一句話:“我夢見,你對我說,想吃蜜糖了。”
邝露一愣,苦笑不言。
其實,若是潤玉說出心裏的那個夢,邝露定然是要更心疼他。雖然,定然是要打趣他一番。
“你當我是孩子呢?”邝露剜了他一眼。
随後接過蜜糖,包好了收起來。
潤玉還是淡笑道:“你本就是小孩口味兒。”
邝露再次狠狠剜了他一眼。
潤玉眼裏的笑深了些。
邝露見他眼裏的陰霾少了些,笑着說起了公務,一邊走向喜兒,弄着被喜兒踢翻的被子,說道:“今日我在看政務的時候,查到六界中的分界點線和各族的勢力範圍,覺得有些集中處應該能作為主要安撫對象來打理,我已經拟好了一份措施,待會給你看看。”
沒聽到回應,邝露回頭看他。
潤玉站在不遠處,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似乎入夢般的恍惚。
“你在想什麽呢?”邝露疑怪道。
“…………我時常覺得,自己在夢裏。”
“恩?什麽意思?”
潤玉蹙眉,有些魔怔。
“有時,我做夢夢見你總是不理我,總是要離開我。醒來,卻又看到你在我身邊——同你在一起的這些時候,我總是覺得在做夢——有時我總覺得,什麽都很奇怪,喜兒的出生,陪在我身邊的你,甚至,連我也不夠真實。”
說着,他退了一步。
“我……我怕。”
邝露不由問:“你怕什麽?”
潤玉滿眼的困頓,躊躇道:“我怕——若我醒了,我仍舊一無所有。”
風突然就生起了。
星河燦爛下,他的身姿映在其中,白衣翻飛,長發飄逸,甚是霞姿月韻。
可在此時,他是水中月,鏡中花——只需邝露一句話,便能打散他。
她突然明白了這些時日自己不明白的事。
為何從她醒來到如今,每夜潤玉都将自己摟的很緊?
為何有時深夜,她迷糊中總是覺得他趴在自己的肩頭哭泣?
為何有時潤玉站在遠處,看向自己的眼神如此模糊?
就連喜兒出世,潤玉一夜抱着他不眠不休不言不語,時喜時悲的讓她都不明白。
原來,都是因為這一切,潤玉都怕是夢境中。醒了,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是假的。
他怕的,是我的離開。
緩緩的,邝露笑着說道:“我總覺得,神仙唯有這一個好處——那便是長久的時間,這是我們唯一的籌碼。”
潤玉聽着,仍舊皺着眉看他。
“可是,這長長久久的時日,總會讓人産生一種似假似真的感覺。有些愁怨,不一定能在心中深種到死。有些思念,自然也不能成為羁絆一生的鎖。”
說着,邝露低頭,為喜兒撫了撫額前的碎發。
“在這些時光裏,有些人尋找刺激歡樂,有些人尋找救贖安定,有些人尋找生之意義。而往往,尋到最後,什麽都沒意思。”
潤玉細細琢磨她的每一個字,心思繁重。
“陛下,我是死過三次的人。第一次,我追求陛下而差點死在曾經的戰役中,刺激歡樂都有。第二次,我尋找救贖安定,服下殒丹,跳下臨淵臺。第三次,我用自身為引,用天泉降伏魔種,算是為尋生之意義——到如今,我也生生活了三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或許能比旁人瞧得明白些。”
說完,邝露擡眼看他,笑道;“這才明白,原來在這生生不息——曾讓我看做近乎詛咒的漫長歲月裏——我的心心念念,我的乍見之歡,全系你。”
潤玉猶如被擊中要害,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邝露笑如清月明朗,張開手臂,笑道:“你若覺得這還是夢,何不來抱緊我?”
潤玉猶如石化解封,小心翼翼般的踏出一步,兩步,三步……
随後,步子邁開,飛奔向她。
猛地一下,他紮進她的懷中,她觸到他的胸口。
擁抱中,邝露輕撫他的背脊,輕聲道:“感受到了嗎?”
潤玉一愣。
“我在你的懷裏,會呼吸,有溫度,能說話,也會笑——這是一個活生生的邝露——她跳動着一顆心,不再冰冷,從未改變。”
潤玉紅了眼。
她仍舊拍撫他的背脊,柔聲道:“你莫再怕了。”
潤玉沒說話,只是緊緊的,再緊緊的抱住她。
邝露沒說話,她能感覺到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悲傷,甚至眼淚。
潤玉閉上眼,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沒想起的往事。
而在這時,同樣的記憶也傳入了邝露的腦海中。
(因為檀冢和曾經的聚魂燈中,久久的糾纏中,兩人在很近的距離中,若有一人産生巨大的情感波動,另一人也會有相同的感應。此時,潤玉的情感記憶,傳入了邝露的腦中。)
有些記憶猶如骨血融合般傳入邝露的腦中,沾滿血腥味和淤泥味的童年,獨身一人步步為營的少年,一身戾氣不管不顧的成年……
那些求而不得的溫暖,刻骨銘心的愛恨,原來曾如此遙不可及。
一張張面孔在邝露眼前閃過——先帝太微的,先後荼姚的,生母的,旭鳳的,錦覓的……
最終停在一張含笑的面容。
眉目如畫,溫柔明豔,動人的笑含着淡淡的暖。
他的聲音帶着無限的溫柔慈悲,甚是讓人無法為他的悲傷而悲傷——邝露,我甚愛你。
他這樣說道。
邝露心如在苦澀的舌尖灌上蜜,苦味兒漸漸消失,甜膩了。
打斷兩人久久相擁的,是喜兒忽然的夢話。
“長!長了!”
兩人一愣後,松開了彼此。
邝露瞧着潤玉發紅的眼,潤玉看着她微笑的臉,兩人相視一笑。
随後,兩夫妻抱着昏睡說夢話的孩子回宮去。
星輝中,清風裏,映着一家人的背影。
遠遠的,還能聽見兩人調笑的聲音。
“你以後,還是對我好些。”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都幫你處理政務了!”
“恩……我是說,對我再更好些。”
“……憑什麽?”
“恩……因為……因為……你總是在夢裏欺負我。”
“哪有?!”
“有啊!今天做夢夢見你因為蜜餞不理我,我這才急匆匆的下去買蜜糖的!”
“…………”
“…………”
“你……真的就是因為一個夢?”
“…………”
“真的嗎?真的嗎?不會吧?堂堂的天帝陛下居然為了一個傻裏傻氣的夢,急匆匆的下凡買糖?”
“……別說了……”
“哈哈哈哈,陛下,真的只是因為一個夢嗎?”
“…………”
“真的嗎???”
“別說了!!”
這裏,有燈火闌珊,有萬千星輝,有人間處處,有緣來雀躍。
這裏,沒有厮殺決裂,沒有凄凄挽歌,沒有思君無歸,沒有空留餘恨。
這裏,只有兩個人。
這裏,是上元令。
它的大幕,終落下。
(上元令——取其封號,佳節之樂。“令”字,有“美好”之意。)
ps:
深夜寫了這篇番外,字數比以往的任何一篇正文都要長,足足四千字有餘!大家也曉得,我真真是個短小君的,寫這個确實折騰到四點多。
哈哈哈哈哈哈,上元令其實沒什麽出彩的地方,甚至很多缺陷。
不過是仗着各位看官隊友潤玉邝露這對cp的喜愛,才會對其“愛屋及烏”。
我這不過發發牢騷,底層寫手嘛,有人喜歡自己寫的文字,當然開心了。
不煽情,不廢話,謝謝各位對于上元令的喜歡,悄咪咪說一句謝謝各位捎帶對大幕的文字的喜歡。
(悄咪咪說,還是會寫文的。還有,謝絕轉載哦。多謝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