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皮囊之下
皮囊之下
細雨連成線,逐漸拉起一道朦胧的雨幕。
秦家上下一片肅穆,秦肇臉色陰沉地站在窗邊打電話。
門鈴聲響,黎叔将客人迎進門,臉上布滿愁容。
“然然擔心小紀,我替他過來看看。”封賀從保镖的傘下走了進來。
榕大發生槍擊案,有學生被綁架,封賀在确認封星然安全後,迅速了解完經過,安撫好封星然,決定親自來一趟秦家。
沒一會兒,郁藍和沈銘川也到了,郁藍進門便問:“到底怎麽回事?”
秦肇放下手機,眉目陰沉地盯着她:“不如郁小姐先告訴我們你隐瞞了什麽?你和郁邵岑是兄妹,為什麽你要讓我們提防他?還是說,你一直都知道些什麽?”
紀觀瀾被綁,楊山和王小利中槍,林碩已經趕去了醫院,雖然槍傷不致命,但還沒有出手術室。
沈銘川暗中派去跟着紀觀瀾的人也有折損。
郁邵岑這次有備而來,摸清狀況後,做好了所有準備,只為成功把紀觀瀾帶走。
千防萬防,沒料到郁邵岑竟然狗急跳牆,在這節骨眼上,竟然毫不顧忌地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郁藍沉默片刻道:“是聽雪生前告誡我,讓我防備他。”
前幾天沈銘川拿走了她的手機,不讓她上網、看電視。
她雖起疑,但沒有多問,要不是今天突然聽傭人說起榕大的槍擊案,她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我并沒有隐瞞的意思,只是一直不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告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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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藍一一看過幾人:“如今看來,被隐瞞的那個應該是我才對,郁家最近發生的種種我一概不知,各位沒有什麽要解釋的嗎?沈琮提到的毒品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大哥要抓阿瀾?”
衆人沉默着,不知該怎麽開口,這時,封賀的手機突然響了,接通後他聽着電話那邊彙報的事情臉色逐漸陰郁。
挂斷後,封賀對幾人道:“賀家人用藥,把賀瓊送去了郁家。”
聞言,在場幾人臉色都愈發難看。
紙終究包不住火。
沈銘川想隐瞞的事情終究被郁藍一一知曉。
人販子,實驗室,毒|品……一串串字眼湧入耳膜,郁藍聽着身形搖晃。
沈銘川護在她身後,怕她随時會倒下,半晌,郁藍踉跄着,喃喃道:“我要回家,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秦肇站在原地沒動,語氣有些涼:“郁小姐,醜話我可說在前頭,如今警察已經将郁家包圍,他的所作所為件件都罪無可赦,如果你還想念在一母同胞的情分上放過他一馬,那我勸你現在就離開,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郁藍回神,不客氣地對上秦肇的視線,毫不示弱:“你放心,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會親自送他上路。”
……
紀觀瀾醒來時,渾身酸痛,不知道他們給他用了什麽藥,仿佛回到了曾經被沈琮毆打的時候。
眼前刺目的燈光讓他睜不開眼,費勁掙開一條縫的距離,看見的就是除燈光之外銀色的金屬牆壁。
稍稍轉頭,就對上了一雙凹陷進去的雙眼!
猛地看見那雙冰冷的雙眼,紀觀瀾心裏一跳,吓得他想往後躲,可惜全身無力,撐起身都難,最終也只有腦袋移動了一點點。
坐在床邊的郁邵岑看着這一幕,喉嚨裏發出粗粝的呵呵聲,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喘氣。
郁邵岑還是上次見到的那樣,坐在輪椅上,但是蒼老了很多。
本是青壯年,曾經病态年輕的皮囊卻迅速衰老,臉上爬滿了皺紋,放在膝蓋上的手背皺巴巴的,像是一塊幹樹皮。
四十多的中年人,如今更像是六七十的老人。
這絕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有的衰老速度。
紀觀瀾震驚地看着郁邵岑,想起郁家私底下進行的非法實驗,心裏生出疑窦,這男人不會是在拿自己做實驗吧?
郁邵岑的腿上放着一個相框,見紀觀瀾徹底清醒了,他拿起相框,看了眼相片,又去看紀觀瀾,緩緩道:“你們真的很像。”
音色粗厚喑啞,就連聲音也像個老人。
紀觀瀾聽着難受,卻見郁邵岑說完就要把手裏的相框遞給他。
皺巴巴的手掌瘦得僅剩皮包骨,偏偏還是那般從未見過陽光的白皙。
慘白的手指捏着相框,像是一層白骨依附在上面,着實瘆人。
郁邵岑看出了紀觀瀾的抗拒與害怕,嘴邊扯出一點笑,心情很好地遷就紀觀瀾,不再把相框往前遞,拿在手裏換了個面,讓紀觀瀾不用和他接觸就能看清照片裏的人。
是一張女人的照片——她穿着一條玫瑰紅的及膝長裙,又黑又直的頭發長達腰間,抱着一束紅玫瑰笑容燦爛。
紀觀瀾看清她的長相後,眼裏不斷湧現出震驚,終于說出了醒來以後的第一句話:“她是誰?!”
長久沒有喝水,紀觀瀾的聲音嘶啞,短短三個字磨得他喉嚨生疼。
郁邵岑看着紀觀瀾和照片上的女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五官,笑着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他盯着紀觀瀾,眼裏有些懷念,更多的是一種帶着滿意的詭異:“果然是越看越像。”
紀觀瀾此刻渾身無力,無法對郁邵岑做什麽,哪怕心裏有滔天怒火都得忍下,他抓着身下的床單,想判斷自己是不是恢複了一些力氣,卻收效甚微。
喘了幾口氣,紀觀瀾想先弄清眼前的情況,他問郁邵岑:“這是哪裏,你要做什麽?”
大費周章下|藥把他弄來這裏,不可能只是為了和他聊天。
郁邵岑從床邊拿起一片玫瑰花瓣,輕輕嗅了嗅:“這是玫瑰園地下,至于我要做什麽,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随着他的動作,紀觀瀾這才看清白色的被子上竟然鋪了一層殷紅的玫瑰花瓣。
郁家後院裏有一大片玫瑰園。
種滿了紅玫瑰。
溫室養着,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每次來郁家,紀觀瀾都會被那規模龐大的花園所吸引。
但每次都只是遠遠看上一眼,從未走近過。
漫天的紅色實在太打眼,想不注意都難,但過于豔麗又有些讓人心裏不舒服,總覺得會被無盡的紅色吞噬。
誰能想到,那座精美的花園底下竟然藏着冰冷吃人的實驗室呢。
郁邵岑放下花瓣,操縱着輪椅上前,伸手想去觸碰紀觀瀾的臉頰。
紀觀瀾狠狠扭臉,将他的手指避開。
見狀,郁邵岑不在意地笑了笑,收回手在輪椅上按了按。
不一會兒,外面進來了幾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醫生,後面還跟着幾個穿着黑衣的保镖。
從瞳孔和發色來看,那些醫生全都是外國人。
“賀家把人送來了嗎?”郁邵岑問。
保镖點頭:“已經在隔壁了。”
郁邵岑那漏風的喉嚨裏發出一陣蒼老的笑:“很好。雖然她的性格我不太喜歡,但是那張臉還算不錯。”
郁邵岑說着,看了一眼紀觀瀾:“不過沒事,當初比她性格更烈的都被馴服了,讓她乖乖聽話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先給她用藥。”郁邵岑命令一旁的醫生,“等這邊好了,我要讓她馬上懷孕。”
“好的,郁先生。”那幾個老外的中文說得很流利。
紀觀瀾聽着,逐漸意識到什麽——他們談論的對象很可能是被賀家算計的賀瓊!
想到那些被拐賣的少女,結合郁邵岑的話,紀觀瀾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你這個畜生!你要做什麽?!快放了她!”
床上的玫瑰花瓣被紀觀瀾激烈的動作帶動着,飄動着散亂一地。
郁邵岑的目光冷了下去,朝一旁的保镖看了一眼。
保镖會意,立刻上前将紀觀瀾使勁掙動的四肢死死按住!
郁邵岑伸手,在紀觀瀾臉上拍了拍,冰涼的觸感,令紀觀瀾惡心得胃裏直翻騰。
“不許這麽和長輩說話。”郁邵岑的語調有多溫柔,眼底的狠毒就有多深邃。
看着紀觀瀾滿臉的厭惡,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親生父親是誰嗎?現在應該能猜到了吧。”
紀觀瀾掙紮的動作停頓了一秒,随即換來了更加劇烈的反抗,他神情扭曲,從未有過的失控怒吼:“滾!你閉嘴!!”
郁邵岑興致昂揚地欣賞着紀觀瀾的失控,愉悅地笑出聲,笑聲越來越大,最終開始咳嗽。
一旁的醫生見狀想要上前,被他伸手阻止。
冰冷的手指沿着紀觀瀾雌雄莫辨的臉頰一路向下,郁邵岑猛地捏緊紀觀瀾的下巴,在他目眦欲裂的眼神中一字一頓道:“你的親生父親就是我啊。”
說完他一把掐住紀觀瀾的脖子,讓他所有的怒罵聲都變成含混的嗚咽。
郁邵岑滿意地看着紀觀瀾的臉色慢慢漲紅,嘴邊露出瘋狂的獰笑:“這樣才對,乖乖的才能少受點苦。我給了你一條命,如今是你該報答我的時候了。”
紀觀瀾神情痛苦地仰着脖子,四肢被摁住,掙紮的動作越來越小,像是一條快瀕死的魚。
劊子手眼前一閃,像是看見了什麽,突然松手,扯開了紀觀瀾的衣領。
白皙的脖頸上除了有剛被掐出來的指印,還有一些不該出現的斑駁吻痕,一路蔓延到鎖骨……
“你不幹淨了?!”郁邵岑剛松開紀觀瀾的手瞬間收緊,眼底冷光乍現,恨不得現在就掐死他。
“郁總。”一旁的醫生見紀觀瀾呼吸不暢,上前叫了他一聲,“還是留個活口比較好,您現在的身體狀況需要新鮮的血液,人死了效果可能會打折扣。”
一句話将郁邵岑拉回現實,他唰地松開手指,一邊接過保镖遞來的手帕擦手一邊對醫生說:“劑量加重一點,我要盡快換血。”
“那是自然。”醫生應着,外頭立刻有護士推車進來。
紀觀瀾虛弱地歪着頭,眉眼耷拉着,出氣多進氣少,沒有了反抗的能力。
保镖讓路,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上前翻看了一下紀觀瀾的眼皮,幾番确認後,拿出針管給紀觀瀾注射藥劑。
郁邵岑瞥了一眼推車裏堆滿的瓶瓶罐罐,将場地留給白大褂,讓保镖推他出去。
離開前,他眼底的冷意還是沒有消散,最後看了一眼實驗床上的紀觀瀾,他将眉眼間的戾氣稍微收斂了一些,雖然不夠純淨,但也只能将就了……
紀觀瀾再次醒來時,實驗室裏除了他之外沒有其他人。
床上的花瓣都被收拾幹淨了,冰冷的實驗室裏只剩下刺眼的白色。
脖子很痛,估計短時間內說話都有些困難。
想起郁邵岑的所作所為,紀觀瀾心裏的怒火不斷翻騰,動了動,發現自己竟然恢複了一些力氣。
紀觀瀾掙紮着坐起來,撐起的臂彎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一不留神,手臂脫力,直接仰着倒在了枕頭上。
閉眼緩了緩後,他避開痛處,靠腰上的力氣,擺動着坐了起來。
紀觀瀾撩起袖子,手臂上多了數十個針眼。
想起暈過去之前那些圍在他身邊的白大褂,針眼是怎麽來的也不奇怪了。
他垂着腦袋放下袖子,突然瞥見枕頭旁邊放着一個筆記本。
筆記本是棕色的仿牛皮經典樣式,時間久遠,皮套有些脫落。
紀觀瀾打開旁邊的按扣,翻看起來。
本子上記錄着時間和天氣——是一本日記。
幾乎是瞬間,紀觀瀾就猜到了這本日記的主人是誰。
紀觀瀾緩慢地從前往後翻看。
一開始日記裏記錄的都是生活中的各種小事,除了郁藍的名字被頻繁地提及,沒有其他異常。
紀觀瀾用痛到麻木的手指撫摸着有些褪色的字跡,試圖從這些冰冷的文字中去感知他的母親生前是個怎樣的人。
越到後面,日記的字數越來越少,字跡也越來越淩亂,紀觀瀾翻看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不知何時,日記已經不再記錄時間日期和天氣。
只剩下只言片語。
“我不知道這是哪裏,每天都有好多醫生來給我檢查身體,他們一邊說我的身體很好,一邊給我打針。”
“阿藍,我很害怕,我想回家。”
……
“他們每天都給我打針,吃藥。”
“我好痛。”
……
“我被強|暴了。”
“是你的哥哥。”
……
“阿藍,我想回家。”
……
“他們說我懷孕了,怎麽可能呢,我還沒有成年,怎麽會懷孕呢,他們肯定是在騙我。”
“阿藍,我好害怕,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日記本的中間被撕掉了幾頁。
筆跡越來越淩亂,開始有些歪歪扭扭。
長句子也變成短句子,還有些不成文的,認不出來的符號。
每一段文字都在訴說着她的害怕。
倒數第二篇日記只有一句話——
“我給寶寶想了個名字,觀瀾,紀觀瀾。”
日記本最後一頁,被淚痕沾濕,充滿了撫不平的褶皺。
筆跡一深一淺,歪歪扭扭,宛如稚嫩的初學者,寫着四個忽大忽小的字——
我想活着。
紀觀瀾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四個字。
那是十多年前,在這個實驗室裏接受過非人的虐待的少女,留下的痛苦的回憶。
十多年後,她的孩子在日記本同樣的角落留下了同樣充滿痛楚的淚水……
時光在淚水裏重疊。
延續了十多年的痛苦,全都因一個男人而起。
“我想活着”——承載着紀聽雪和其他無數少女共同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