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做戲

第07章 做戲

寧沅見一抹不耐自沈硯素日無波無瀾的眸底轉瞬即逝,心中頓時升騰起一縷微妙的爽感。

這種感覺不亞于讓高高在上之人堕入塵泥,讓游歷情場的浪子死于忠貞,讓自私的野心家為大義奉獻。

哈哈,想不到吧,她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善茬!

她心中飄飄然,卻也不忘繼續表演愧疚,一雙氤氲水汽的含情目怯生生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彌補大人,誰料一時情急,反而越弄越糟,大人……是在怪我嗎?”

泥爐上的茶水再度煮沸,循着長廊飄過來,沈硯頓時覺得周遭茶意盎然。

她總以為自己頗有心機,其實她裝得真的很爛。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做戲,不會真的有人會相信吧?

他環視四周,除卻裴子星外,衆人望向寧沅的目光都沾染着憐惜,仿佛他才是那個小題大做的人。

……

罷了,這世間本就沒幾個明眼人。

沈硯松開她的衣袖,挪開了與她對視半晌的視線。

寧沅依舊賠着笑,慢悠悠地從大袖裏抽出一方繡着桃花的帕子,從容地擦了擦方才被他隔衣攥住的手腕,又理了理衣袖間被他緊握出來的褶痕。

做完這一切,她同沈硯行了個女禮,規規矩矩道:“衣裳既已陰差陽錯交給了大人,我也不便久留,先行告辭了。”

話音剛落,幾乎是逃一般地倉皇而去。

先前的帕子不慎從她袖間滑落下來,慢慢悠悠地落在沈硯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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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粉衣遠遠消失在視線盡頭,裴子星這才踱步過來,上下打量沈硯一遭,凝着地上靜靜躺着的帕子道:“你這算是什麽?……被她給嫌棄了?”

她方才簡直把他素日裏的神情學了個十成十。

“寧小姐看上去嬌嬌柔柔,沒想到還挺有趣的。”

裴子星念及應了寧沅幫她背鍋,只饒有興趣地問沈硯道:“以你的身手,想要躲開那包裹也不是什麽難事,怎麽由着它散出來,蓋到你身上了呢?”

沈硯彎身拾起帕子,面不改色道:“這不正好讓你瞧一瞧她以身相許的貼身衣物嗎?”

裴子星:……

得,他也記仇得很。

*

攬星候在刑部外,見自家小姐被鬼追似地跑出來,趕忙迎了上去。

“小姐!出了什麽事嗎?沈大人有沒有查清楚那日陷害你之人究竟是誰啊?”

寧沅扶着她氣喘籲籲,唇角的笑意再壓不住,“你都不知道,方才沈硯那表情……”

說着,她回頭瞧了眼黑壓壓的大門,心中不由有些發毛。

她斂了斂笑意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上馬車,我帶你去碧雲齋吃點心,邊吃邊說罷。”

碧雲齋坐落在城西南角的鳳凰池邊,寧沅常喜歡來。

無他,只因這兒的客座皆有屏風綠植相隔,隐秘性極佳,又傍水而建,實在是處坐看日升日落,雲卷雲舒的閑适所在。

笑過先前之事,攬星去替她取些開胃的果子,而寧沅則把座椅挪至了池邊,捧着茶盞出神。

池水泛着微瀾,她的心境亦跟着沉穩下來,想起攬星曾問她知不知道害她的人究竟是誰。

其實,對她而言,誰害她并沒有那麽緊要。

只因寧沅明白,有人想害她,勢必就是因為那人忌憚她。

若她對旁人構不成任何威脅,便不會有人願意再對她浪費這樣的心思。

她解決不了忌憚的源頭。

譬如身世,譬如姻緣。

縱使追究起來,也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久而久之,她便養成了能忍則忍的性子,只把不滿寫在一本冊子裏纾解心緒。

今日對沈硯的報複,其實只是她的臨時起意。

她也不是特別壞的人,不會真的要他付出什麽代價,他稍稍出糗,她便能高興好長一段時日。

可報複得逞那瞬的舒暢不是假的。

她是不是……也不該什麽都忍讓着?

她凝着飛鳥,覺得自己暫不能頓悟,聽到背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以為是攬星回來,開口搭話道:“對了,你方才問我,我雖不知全部,但僅憑我在審訊室的片刻,已然可見些許端倪。”

“那女使并不是花房的宮人,設計陷害我的人,能在宮中随意安插人手,又熟悉大宴時宮中何處人少,并且知曉我生性喜水喜靜,會往那邊去……可見其位高權重。”

唔,她居然開始長腦子了。

沈硯止步,幹脆在攬星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随手給自己斟了杯茶。

“明薇那點斤兩,也就能在府中磋磨磋磨我,想在宮中只手遮天,她還不配。”

她抱着茶盞,眯了眯眼睛,配着這句重話,想象着自己是運籌帷幄的謀士,痛快地飲了口茶水。

沈硯亦随之飲了口茶。

明薇此人他沒什麽印象,只知是寧國公的續弦,家世不如寧沅的母親,是朝中一位五品官的嫡女。

寧沅的娘親,他倒是聽家母提過若幹回。

她是侯門獨女,只可惜早些年老侯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臨終前最大的心願便是讓她依約與寧府成親,再後來,她誕下寧沅,落了病根,沒多少時日便撒手人寰。

房檐的陰影遮住了寧沅半身,只剩兩條纖細小腿搭在椅上,在陽光下晃啊晃,裙擺掀起層層疊疊的粉浪。

“那日是阿蘅姐姐……哦不,皇後娘娘的生辰宴。沈硯雖晦氣,但也算識大體,他不會為了給自己制造英雄救美的機會,便如此胡鬧。”

不,他會。

沈硯一邊聽着,一邊在心裏總結。

看來她對自己的誤會頗深。

他自诩一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看起來與世無争,只是因為他并不想要。

若他真的很想得到什麽,勢必不會放手。

寧沅頓了頓,接着道:“那麽……那日在場,且符合我先前所說之人,只剩昭徽長公主了。”

“其實,我隐隐覺得是她,但又不大敢猜。我覺得她是心悅沈硯的,她每回看他的目光都不似平日桀骜。”

“可我也覺得她堂堂一國公主,該不至于為了一個男人做到此等地步,更何況他又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說是吧……”

誰知她一回頭,便迎上了沈硯的琥珀淺瞳。

抱着茶盞的手一抖,微涼的茶水便悉數潑在了身前。

半晌,側翻了的茶盞仍躺在她的腿縫處,仿若時間凝滞。

沈硯修長如玉的指尖在青瓷盞上頗有節律地輕點着,一貫淡漠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煙粉的薄紗上。

她似乎很喜歡穿這樣如煙似霞的飄逸裙子。

但這樣的料子一經沾水,便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頗為可觀的形狀,甚至最前端,還有不知何物撐起的一點微突。

他似有若無地凝了一瞬,旋即目光緩緩往上移去,見她原本白裏透粉的頰畔滿是緋紅,幾乎與天邊的落霞同色。

“你猜的不錯,确實是昭徽。”他颔首贊許道。

寧沅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把茶盞擱在桌上,扯了扯沾在身上的衣裙,埋在桌前,抱着雙臂,牽出一個不大自然且客氣疏離的笑:“沈大人怎麽在這兒?”

他該不會是察覺了她先前是故意為之,來找她算賬吧?

那他剛剛還聽見她在說他的壞話,豈不是更生氣了。

早知道當時不捉弄他了。

果然,她想的沒錯。

不能從根源斬斷的問題,還是擺爛的好,一時爽快,就是在給她徒惹麻煩。

沈硯把玩着茶盞,淡淡道:“機緣巧合。”

他既能聽見她的心聲,知曉她在哪兒也不算什麽難事。

“寧小姐的手抖還沒好嗎?先前不慎把包裹投落在我面前,如今又把茶水悉數潑給了自己,再度沾濕了衣裙。”沈硯奚落道,“還是說,你實在心儀我的外袍,指望我再脫給你一回?”

“誰,誰喜歡你的外袍了!”她臉上的緋紅更甚,一時坐立難安,“我才用不着你的外袍呢。你……你看見我的女使了嗎?我可以借她的外袍蓋一蓋。”

“看見了。”

她的眼睛倏然亮起來:“那她人呢?”

“我說我有要事與你商議,讓她莫要來擾,待天黑前自會把你安然無恙送回寧府,她可以先行回去。”

他慢條斯理地牽出一個淺笑。

“已經過了好一會兒,想必她已走了一條街了罷。”

“……你!”

寧沅把手臂擋在身前,頓時有些吃癟。

她就知道,沈硯口中的話語,同他的筆墨乃至劍鋒,并沒有什麽兩樣。

治愈性沒有,致郁性很強。

她自暴自棄道:“你找我什麽事?”

還未等他開口,她接着沒好氣道:“如果是先前的事的話,是我的錯,真的很對不起,還望大人海涵,莫要同我斤斤計較。”

實在不行的話,她抱着他的大腿哭也不是不可以。

沈硯凝着她,頗嫌棄道:“我當你好容易有了骨氣,沒想到還是這般窩囊。”

寧沅:?

除了在心裏想的那句,她也沒有表現得很窩囊吧?

“寧小姐。”沈硯肅聲喚她一句,扯回了正題,“正如你所想,此事是昭徽一手策劃,但其中關系錯綜複雜,并非只關乎情愛。寧國公最是在乎顏面,你我婚約若是以這樣的方式作罷,他必會同中宮生出嫌隙。”

“沈寧兩家交惡,是陛下之損。屆時得利之人,便是陛下的兄長,曾經皇位呼聲亦不小的瑄王。”

沈硯口中說的這些,是寧沅不曾接觸過的世界。

“那你來找我的用意是……”

“很簡單,陛下初登大寶,在政局穩固之前,沈寧兩家不可交惡。”

他凝着她,神色難得認真。

“所以我不希望我們名存實亡的婚約再出什麽岔子。”

“當然,我也沒有要娶你的意思,待時局安穩,咱們可以商議退親。”

“還有,我希望你記住,我并不喜歡你。”

寧沅靜靜望着他,懵懂點了點頭,頗不在乎地“哦”了一聲。

她雖然一時理不清其中的盤根錯節,可她抓重點的能力向來出色。

沈硯說,他不希望他們的婚約再出什麽岔子。

呵,同她廢話半天,還說不喜歡她?

想沈寧兩府一如既往為陛下效力,他去娶寧澧不就好了嗎?

分明就是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那我需要做什麽嗎?”

即便如此,寧沅亦感受到了她的肩上忽然壓着半副陛下命運的重擔,雀躍又凝重地問道。

退親再娶寧澧比如今要麻煩得多。

沈硯看了看天色,已然懶得解釋,只道:

“……你或許需要配合我,來應對昭徽。”

說罷,他又強調了一遍:“不過你一定要記得,我不喜歡你。”

“哦。”寧沅不當回事道。

沈硯見紅暮已攀上深藍。

“走罷,我送你回府。”

寧沅垂首,瞧着自己仍濕了一片的衣裳。

鎖骨之下,便是一眼可見的薄透紗衫。

坐着時尚有桌案可堪遮擋,但站起身來,縱然有手臂抱胸,可盈盈一握的腰線扔是一覽無餘。

透過紗衫,甚至還可窺見若隐若現的肚臍。

她覺得她如今頗有些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香豔之感,簡直惹人狎昵。

她肉眼可見地沉默了一瞬,把自己擋得更緊些。

“那個……禮貌問一下,我該怎麽從這兒……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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