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輕吟

第09章 輕吟

“……啊?”

寧沅驚恐回眸,紅雲當即在頰邊散開。

她揪緊衣襟,慌忙起身,而後不偏不倚地踩住了拖在地上的袍角。

一個不穩,便往面前栽去。

接着,不偏不倚地紮進了沈硯懷中。

馬車狠狠晃了一晃。

溫軟盈了滿懷,沈硯頓時僵在了坐榻上。

沒有意料之中骨骼碰撞的疼痛,仿佛是一只觸感綿軟的枕頭撞了進來,卻又不似軟枕橫平豎直。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起伏的曲線。

陌生的觸感令沈硯蹙了蹙眉,當即下了個定論。

她是故意的。

見露膚引誘不成,便幹脆投懷送抱。

他正要擡手把她推開,卻見她先一步滾到一側,捂着胸口道:“你你你你別碰我!”

馬車又晃了一晃。

車簾随着馬車前行微微搖曳,明滅的暮色若隐若現,映在少女羞憤交加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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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還倒打一耙呢?

沈硯從未被人這樣誤會過,手頗為不耐地垂下來,語氣冷硬:“你以為我很想碰你嗎?”

寧沅見他放下了手,便知他還是顧及顏面的。

這個時候,她可千萬不能露怯。

她越是害怕,這個變态便越是得寸進尺。

只有她駭住他,他才會心虛。

她抿了抿唇,斬釘截鐵道:“你裝什麽呢?不是你讓我脫衣裳的嗎!”

沈硯第一回與女子這般親密地接觸,還是他素來厭煩的人,心中愈發煩躁:“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

“誰,誰迫不及待了!”

寧沅側伏在車內,整個人紅得仿若剛從煮沸的水中撈出來的蝦子,趕忙擡高了些聲音。

“自然是你。”沈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寧小姐,別忘了先前我們達成的協議,你不要總是妄想接近我。”

她什麽時候迫不及待了?

還妄想?

寧沅簡直要氣死了。

可她無法自證,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詫異地瞪大眼睛,末了,自暴自棄道:“明明……明明是你耍流氓在先!你,你全身上下就嘴最硬!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心裏在想什麽!”

比起她,沈硯如今顯得平靜許多。

她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不清楚,可他輕而易舉便能讀出她的惱羞成怒。

呵,被他說中了吧。

透過車簾,寧沅看了眼街外,見離寧府僅隔着一條巷子。

她寧願走回府中,也不要同他呆在一處了!

“停車!”

她忙不疊地從地上爬起來,惹得馬車又晃了晃。

一路上,明決耳邊充斥着什麽“脫衣裳”“投懷送抱”,加之馬車又晃得厲害,他早就面紅耳赤,頗有眼力見地換了條偏僻但安靜的小路。

見她發話,明決趕忙勒住了馬,停在一處無人的巷口。

而後便見寧小姐怒氣沖沖地掀簾下車,鬓發微亂,面色潮紅,衣衫也有些不整。

甚至她跳下馬車時,腿還軟了一瞬,險些跌在地上。

還好他眼疾手快,虛虛扶了一把。

寧沅抿了抿唇,愠怒的面色稍緩:“……謝謝。”

明決漲紅着一張臉,覺得此時該替他家公子解釋一下:“姑娘,我家公子他此前并沒有接觸過女子,可能,可能沒什麽經驗,你……你別生氣啊。”

寧沅并沒應允,只是狠狠地朝緊阖着的車簾剜了一眼,揉了揉絆得稍有些疼的腿,冷哼一聲,轉身欲走。

卻聽馬車內傳來冷淡的提醒。

“寧小姐,你是打算把我的外袍拿回去私藏嗎?”

寧沅垂眸,見那晦氣東西的外衫還搭在自己身上,趕忙褪了下來,遞給一旁明決,再度“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決把外袍遞回馬車,沈硯沒有掀簾,只把一只手自簾內探了出來。

從他那微顫的指尖,明決仍是一眼看穿了他家公子應當也被氣得不輕。

“本事不大,脾氣倒是不小。”

明決小心翼翼道:“公子,幾日前,您還同皇後娘娘說寧姑娘性子軟弱呢。”

……

攥着外袍的手指陡然收緊:“要你多話了嗎?”

“駕車遠遠跟在她後面,等她安然回府。”

“她這樣的腦子,別路上再出什麽岔子,再反過來倒打一耙。”

明決依言駕車,心想,不讓他說話也就罷了,自己話倒是不少。

明決遠遠跟在寧沅後面,見前方的粉影時不時地要去錘一錘腿,想起沈夫人的叮囑。

他與公子一同長大,身為忠仆,需得在他頹喪時予以寬慰,在氣傲時加以提點。

公子雖見多識廣,但從不看有關于房事情愛的東西,縱然天資聰穎,無師自通,與寧小姐情難自禁,也定有不解之處。

他斟酌開口道:“公子……其實第一回時間不長,也實屬正常。”

馬車內,阖着眼睛稍稍靜心的沈硯不解睜眸。

車外,明決語重心長的聲音接着傳來:“……我聽見寧小姐說您全身上下只有嘴硬了。”

“不過您放心,我已經替您向她解釋過了。”

“你在說什麽?”沈硯微微蹙眉。

明決見他裝傻,一時啞口無言。

得了,公子害羞了。

他現下既不願承認,那便回頭再提罷。

*

寧沅趕在日落之前,一邊揉着腿,一邊邁入府中。

許是她摔的時候不慎撞在了哪兒,躺在車內時沒什麽大感覺,可跳下車後,每走一步,腿上的肉便隐隐作痛。

她把自己關在房內,掀起衣裙,見雪白的腿上赫然有一塊烏青。

嗚嗚嗚,她勻稱好看的長腿就這麽被沈硯給毀了。

她心中悲泣着,蹲身翻出自己備下的藥箱,找出其中用來活血化瘀的紅花油,小心沾在棉球上,自個兒往傷處上藥。

不能讓旁人知曉。

否則被她那繼母知道了,定要好好盤問她一遭。

可她生得水靈,身上的肌膚軟嫩,疼痛便亦放大了數倍。

她一面咬着唇塗藥,一面哼哼嗳嗳,時不時再倒吸口冷氣。

馬車剛離開寧府不久,本已平心靜氣的沈硯內心再度起了波瀾。

不就塗個藥嗎?

她喘什麽喘?

大驚小怪。

他擰了擰眉心,忽而聞及外袍殘存的淡淡甜香。

不同于她洗幹淨的那件甜膩,如今他身上的外袍多混着他一貫用的冷梅香氣,中和出沁人心脾的清甜。

自她走後,他始終覺得車內燥得慌,如今燥熱更甚。

這點清甜雖未減他的燥,但好歹算是舒緩,惹得他總想探尋更多。

他無意擡袖,聞了聞自己的外袍。

在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後,伴着腦海裏時不時響起的細喘,沈硯輕而易舉地聯想起一張昳麗卻又不失純淨的面容。

很煩。

沈硯繃着唇角,翻出一本佛經。

書封嶄新,內頁平整,俨然鮮少有人閱讀。

他的母親信佛,見他自幼沉穩,總覺得他身帶佛性,故而在他長居之處皆放有經書,說閑來無事便讀一讀。

可母親不知,他并非漱冰濯雪之人,之所以沉穩,是因世事大多難以撥動他的心弦。

哪怕白衣見血,哪怕一劍封喉。

可現在,他手握佛經,面對着虔誠文字,腦海裏卻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女人掀起裙擺拭藥的模樣。

她輕咬唇瓣,耳尖染着薄紅,衣裙的粉紗柔柔垂下,烏緞般的長發落在瑩白的腿側,随風輕晃,細雨般的嗓子時不時逸出一句頗為撩人的輕吟。

……

沈硯深呼吸一瞬,“啪”地合了佛經,吩咐道:“入宮,去藏書閣。”

他大抵是病了。

且這病十分羞于啓齒,讓他同太醫說,還不若殺了他得好。

連寧沅都能自己翻找醫書給自己醫治,他為什麽不能?

他就不信了。

另一邊兒,寧沅給自己上完藥,收拾好藥箱,一瘸一拐地撐身至書案旁,自最底下的抽屜裏取出一本手冊。

翻過數頁,在早已幹涸墨跡底下添了行新字。

“沈硯,對我耍流氓後栽贓。”

“既與我姻親未解,在我得覓如意郎君之前,定将他的姻緣能拆一樁是一樁,屆時再狠狠将他甩了。”

落下這行字,寧沅把冊子揣進懷裏,靠坐在躺椅上,唇角揚起一個餍足自得的笑。

*

寧沅自诩是一個不拘小節的性子,但沈硯這般表面君子,實則變态的行徑,着實把她吓得不輕。

一連數日,她都老老實實窩在府中。

可自寧澤與沈硯共事後,每每回府,總是眉飛色舞地同衆人講述他對沈硯的崇拜之情。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聽多了,寧沅便想着把寧澤這個尚能挽救的少年給救一救。

那日晚飯後,她踟蹰着問他:“倘若你發現你仰慕多年的高潔君子,其實是一個禽獸呢?”

說罷,她咽了口唾沫:“就比如沈硯。”

寧澤眨眨眼睛:“什麽是禽獸?姐姐且說來聽聽。”

寧沅憋了半天,漲紅了臉道:“比如……他其實有一個心儀多年的女子,還對她起了色心呢?”

寧澤狐疑望着她:“……那女子可與他有什麽婚約?”

“沒有,絕對沒有。”寧沅心虛搖頭。

寧澤沉思片刻:“如若他尚未成婚,且從未向旁的女子表明心跡,只屬意她一人,那也是正常的罷。”

“寧澤!你怎麽能這樣想!”寧沅跺了跺腳,“人家終究是清白姑娘,無論如何,也該,也該成婚之後再說罷?”

“姐姐,你別急。我知道你是沈大哥的未婚妻,可你倆從前并沒有什麽深厚情份嘛……子,子曰,食色性也。”

少年的臉浮上些許薄紅,有些不好意思。

“沈大哥他行事無愧家國百姓便好,至于情愛一事上……年少血氣方剛,情難自禁,也是尋常。”

他臉紅更甚,左顧右盼,見四下無人,這才湊得離寧沅近了些:“姐姐,這些日子你待在府中,有所不知,沈大哥他……”

哦嚯,看來沈硯他這幾日定又做了什麽荒唐事。

果然,有一就有二,他的狐貍尾巴早晚藏不住。

君子皮,禽獸心!

寧沅興奮地湊上去。

“聽說,他一直在府裏藏了個花容月貌的窈窕美人,寵愛得很……我一直以為他無心情愛來着。”寧澤肅然道,“不過姐姐你放心,我定會好好修前程政績,早日與他并肩,待你嫁進沈府後,斷不會容他寵妾滅妻,讓你受委屈!”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寧沅皮笑肉不笑道。

她想起冊子上的複仇大計,實不實施暫且不談,問還是要問清楚的。

她繼續抖擻精神,八卦道:“既然是美人,在盛京定叫得上名號吧?是哪家的小姐啊?”

寧澤搖了搖頭:“不知道。沈大哥一向瞞得很好,前些日子才從碧雲齋漏了點風聲出來。”

寧沅越聽越覺不對:“碧,碧雲齋?”

寧澤嚴肅“嗯”了一聲,接着道:“目擊者說他僅着中衣,帶着一窈窕佳人從雅間出來。那美人遮着臉,身上還裹着他的外袍,想來是雲雨時弄壞了衣裳。”

寧沅腿一軟,當即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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