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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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一靠近便禽鳥飛絕, 就連被訓得在戰場也能骁勇殺敵的白鹞都不願待在她的身邊,這種事情,如何看都有些奇怪。

在買到雄雞、往回走的路上, 大概是因為屁股被阿柿掐得太頻繁,雄雞突然就要掉出雞糞,一行人只能用繩子暫将雄雞拴到了路邊的槐樹下,讓它垂着發蔫的雞頭,将肚子清空一些。

在于管家一刻不離的注視下,阿柿抓着少年腿邊的襕袍慢慢蹲下, 撿起根樹枝, 繼續戳向雞屁股,像是還在試圖讓它叫喚。

很快, 她就将那只到連冠羽都不似方才鮮豔的雄雞折騰得更加半死不活。

而于管家盯着世子被抓出褶皺的袍子,自己的眉心也快皺出褶子了!

他帶着還不确定的重重心事, 試探着走到阿柿身邊,問她會将雞群吓跑這種事、以前是否也發生過。

小郡主朝着他仰起臉, 将面前帷帽的白紗略拂開了些。

總算,于管家終于對她的身份有猜測了。

臨清。姓錢。鬥雞供奉。只要她只言片語再透露出些她以前經歷的怪異處, 應當就足夠這位在陸家侍奉了數十年的老管家查得極清楚了。

所以,她便十分順勢地将原因告訴了他:“鳥禽不靠近我,可能是因為我自記事起便一直在吃的甜丸子。”

“每個戊日的前一日沐浴淨身、斷食絕糧, 戊日當天用蜜水将甜丸子服下。”她如實地講着發生在錢九娘子身上的事,“教習娘子說, 這份甜丸子全家只我有得吃, 是很好的東西, 可以讓郎君更寵愛我,等在榻上……”

說着這樣的話, 小娘子的語氣卻毫無污濁淫逸,便如在說天上落下了一朵花般,幹淨又尋常。

而且,說着說着,她就在目光落到不遠處樹前的一處食肆時慢慢停下了聲音,好像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

因她方才的話而微微沉思的少年,此時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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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肆門前正烤着的,是種名叫“古樓子”的羊肉胡餅。裏面羊肉一層一層塞得十足,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面層松軟又不失勁道,肉和餅的酥香味隔着巷子都能聞到。

“那個,好吃嗎?我只見嫡姐吃過。”

小娘子說着,咽了一下口水。

“熱着的時候,聞着很香。”

少年自她說話起,便屈膝也蹲了下去,正低頭專心地聽她說話。

見世子都屈了尊,于管家只好也按着他的老腿蹲伏過去。

接着,他摸了摸那只總算被阿柿放過的、可憐戰戰的雄雞,同她介紹了幾句古樓子,随後又向她問了起來:“阿柿不曾吃過肉胡餅?難道是家中困頓?可要幫扶?”

要真窮到這種地步,便不會是錢萬寧家了。

那他也就能稍稍放心了!

“不是啊。”

小郡主一聽就猜到了于管家的心思。

她馬上就無情地搖了頭。

“我在吃甜丸子,不能沾葷腥。”

小娘子對此似乎覺得理所當然。

“而且,教習娘子說了,牛是很重要的,不能吃,有個人總愛吃牛頭,結果死前腳都爛掉了……”

可說着,她的眼睛卻又忍不住似的看向了烤着古樓子的大鍋。因被蹲伏在側的于管家擋住了很多視線,她甚至都翹首站了起來,跟只看到眼前吊着條小魚的小翠鳥差不了多少。

少年也跟着起身,看着她:“那你想吃嗎?”

小娘子聞了聞胡餅的酥香,垂下眼睛,聲音又小又軟:“……想。”

可她說完,又一副擔心地擡了擡眼睛,看向小郎君:“可是,腳不會爛掉嗎?”

少年想了想,将掉落在她帷帽上的槐角串珠拿下來:“我們不吃牛頭,腳應當就不會爛。”

背對着槐樹的阿柿,看到他手中的槐角,頓時好奇般地轉身向樹回望,卻差點撞到了慢了兩人半拍、正撐着腿慢悠往起站的于管家。

小娘子急急轉回去,砰地就栽進了伸手護着她的陸小郎君的懷裏。

手心貼着少年精瘦有力的腰,小郡主伸手向後擡了擡帷帽,自然極了地踮起腳尖,靠在他雪白的頸間嗅了嗅,唇瓣幾乎擦着他襕袍圓領內的鎖骨,耳語般地用回了她在寶泉縣那片桂花林中清脆的聲音:“陸小郎君,你可真好聞!”

——你身上沒有沾到那股難聞的桂花味,我最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了!

這樣的似曾相識。

少年的心停了一下。

随後,它更加有力地泵動起來,将熱燙的血沖進他的四肢百脈,沖盡了留在他骨骸中的最後一絲悲涼,讓他被阿柿呼吸碰觸到的皮膚都燙了起來。

“啊啊啊!”

于管家亮嗓子似的叫出了聲,嘴邊的鲶魚須子抖得老快,“過得這樣快,已經到該吃晡食的時辰了!”

他笑容可掬,急急将世子從這個游蜂浪蝶的小娘子手中救出來:“既說起了古樓子,我們便就到賣它的那間食肆用飯!”

于是,沒多久,三人就吃了起來。

阿柿吃得格外秀氣,很小口很小口,跟她在金川和寶泉時都不一樣。

“原來是這個味道。”

吃完了一口羊肉後,小娘子慢慢飲了清水。

等口中的食物都咽了下去,她亟不可待地輕言細語告訴少年:“服侍我穿衣的一個侍婢,曾帶着朝食到我的屋裏,背着我偷吃,卻掉了一塊。我悄悄撿起來吃了,和這個很像。”

她說得十分自在,就像是在同平平常常地跟別人分享曾經發生過的有趣的小事,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那并不正常。

旁邊,于管家聽得瞳仁都已經放大了,可陸小郎君卻只是專注地聽,然後安靜地食而不語。

于是,阿柿便開始挑食。

她響響地嚼了一粒味道濃重的椒,接着便“嗚”地露出了滿臉的不喜歡,像是只吃了一顆有毒生豆子、抖着不停搖尾翅的小雀鳥,連着喝了好幾小口的水:“這個味道好奇怪,我吃不慣。”

說完,小娘子看着胡餅,一副“雖然很想要繼續吃、但又害怕吃到椒”的可憐樣子,好一會兒沒敢動它。

陸雲門看了看她,取過了她的木箸,仔細地将古樓子裏的并不算多的那幾粒椒挑了出來,放進了自己的小碟。

然後,他把沒有椒了的胡餅還給阿柿,低頭将挑出來的椒自己吃了。

于管家看着重新開心吃起胡餅的阿柿,心更懸起了,可此時又不好多說,只能使勁灌了口碗中的湯水,将鲠在嗓子眼裏的胡餅送咽下去。

但沒過多久,阿柿又看中了陸小郎君夾起的那段很清爽的醋芹。

她軟着腰肢,俯身過去,一口就咬住了少年的箸尖,邊将他的醋芹吃到嘴中,邊眸子流轉着旖旎的動人水光、直直地勾着小郎君的眼睛,令少年執箸的銀雪指尖緩緩地徹底停在了那裏。

而旁邊,雖然沒看到小娘子的眼睛,于管家卻還是被唬得當即擲了手中木箸!

“不得體!不得體!”

老人連忙擺着兩只手,匆匆地重新向店家要了副幹淨的新木箸。

“我不嫌棄陸小郎君。”

阿柿轉過臉,眼神就變得又清白又無辜了。

她同于管家說:“我願意跟他同箸而食。”

于管家一頓,緊接連喘氣的呼哧聲變大了。

三兩口将碗中的食物吃完,他馬上就找了個借口、牽着系在雄雞腳上的細繩跑了出去,一看就是去确認她的身份去了。

許久後,小郡主看了眼旁邊終于将木箸放下的小郎君,差點就愉快地将小尖牙晃了出來。

本來,她也有想過究竟要不要用錢九娘子的身份。

畢竟,那就意味她不可能讓陸雲門全身而退了。

可陸雲門真的很過分。

他什麽都不要,飯蔬飲水,廉靜無欲,沒有任何索取地縱容她。

不因她是誰、不因她有什麽、不因她能給他什麽、只唯獨喜歡她,跟這個世間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這簡直都讓她沒了辦法。

她想要他。

所以一定要弄到手。

至于手段是不是卑劣,當得知真相後、會不會又惹得小郎君生氣委屈,那就等到時候再說。先讓她在這段日子借着錢九娘的身份,把他完全變成自己的東西。

是以,剛剛走出食肆,阿柿就睜大着她的圓眼睛,拉住了小郎君的手。

“我走不動了……”

就算滿臉都是央求,她的樣子卻還是乖得不像話。

但少年卻慢慢将手抽了出來:“前面可以賃騾子……”

小娘子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想再去抓:“可是我……”

但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少年阻止地握住了手腕。

陸小郎君正在反省。

在寶泉縣時,阿柿說她重生、說前世的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這讓他在面對她的親近時總是不知如何是好,因而有許多孟浪行徑。發現了她在說謊以後,他更是錯上加錯,做得很不好。

所以這次,他一定要遷善改過,對她更加珍重,不能再那樣輕浮地對她了。

可小郡主怎麽會罷休?

他可是一直對他百依百順,這會竟不讓她碰他的手!

“我真的好累。陸小郎君不能抱我嗎?”

她說話輕緩軟侬,卻似是有着不自覺的天真媚意。

“您救下我的那日,親手将我抱到馬上,還一直将我抱到了宅子裏。”

“那日,是我無禮。”

皎如日星的小郎君垂首向她道歉。

“急着想帶你回王宅尋醫,一時失了對你的尊重。”

誰要他道歉啊。

小郡主眨眨眼。

真是固執。

心可以在現在全給她,但身體卻不行。

在寶泉縣時,她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在勾住他的手時、不立刻被這位三清四白的高潔小郎君輕輕推開。

本以為失去過她一次,一切的規矩應該都已經潰不成軍,沒想到,冰肌雪腸的小郎君還在固守着他的禮,甚至守得比以前還要嚴了。

可既然她想要,那就一定都得是她的。

她已經把他拉進了凡間七情的泥沼,接下來,她就要看到他那雙黑瑪瑙般一塵不到的漂亮眼睛被一點點染上最是紅塵的欲念,看他那顆冰壺玉尺般的心在堅貞守禮與淪陷情~欲的痛苦中掙紮。

這比太多的事情都要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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