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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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娘子戴着帷帽離開時, 阿柿一直靜靜地坐在窗邊一個朱黑髹漆的熏籠上,摸着懷裏一只由侍童送給她抱的小雁。
擔心這只白雁再跑掉,小童将它交給阿柿前, 又用它身上的紅羅将它捆了好幾道,縛着它嘴的五色綿也被再次勒緊了。
小雁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只能任阿柿随意去摸,就算被她偷偷拔掉了一兩根毛,也只能顫抖着羽毛, 伸長脖頸無聲地悲鳴。
而阿柿這樣昭昭的惡行卻并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除了小雁實在無法掙紮的緣故外, 便是因為周圍的仆婦們都在緊張屏息,期盼着王娘子能順利乘馬車出去。
直到那名本就到處玩耍、在外面跟着馬車亂跑也不會引人懷疑的侍童報信回來, 說馬車已經成功走遠、沒有被任何人懷疑,屋子裏的女人們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露出了一張張秾豔的笑顏。
互相歡喜了一陣後,她們才又齊齊地湊上來, 向着阿柿道謝。
素着面的阿柿看着她們臉上光豔的妝,提出自己也想要上妝。
聽了小娘子的話後, 女人們流轉着目光、彼此對視了幾番,接着便上前了幾人,七手八腳地為阿柿敷粉施朱、描眉點唇。
方才忙碌時, 她們的心思并不在這位小娘子身上。
可此時,沒多久, 見她被衆人如此侍奉仍神态自若, 這群原本自恃是王家家婢而略有些自傲的女子們逐漸察覺出了她的尊貴, 越發不敢怠慢,最後竟帶上了讨好的語氣, 争先地誇着小娘子的氣度與美貌。
又過了片刻,呂家管事的那名中年男子便帶着從旅舍買來的酒肉叩門,請王家的女眷們暫為充饑。
因擔心鬧出動靜、引得潑皮起疑,衆人本不敢過于聲張,但耐不住突然放松下來後的腹中饑餓,她們便還是将酒肉接進了屋中,并将那些飯食先奉至了阿柿面前。
阿柿對鏡,見面上紅妝已經畫完,便謝絕了這些肉肴,只提了一小壺酒,就以扇遮面,戴着滿頭珠翠華釵,起身去了郎君們所在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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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為了讓事情看着足夠真,于管家早已随着呂郎君與王娘子一同進了馬車、趕往呂府去了。
而經小郡主此前幾句話的鋪陳,呂、王兩家的人都将她和陸雲門看成了正經夫妻,對她的稱呼全改成了“陸家娘子”。
因此,在聽到她問能不能同小郎君獨處一會兒時,屋子中的人們自然沒有覺出任何不妥,很快地便都離開了。
畢竟,馬車已經離開許久了,那群潑皮也沒有懷疑過那對新夫新婦早就不在這裏。只要這穿着婚服的二人還待在旅舍內不露面,事情便不會輕易有變。
徐徐放下手中的酒壺,等屋門被最後一個退出去的外人合上,小郡主将蓋住了她整張臉的圓扇稍稍向下放了放,對望向她的少年露出了她額上那朵豔巧紅梅和黛眉下那雙桃紅膚間的圓眼睛。
而同時,她也看清了穿着緋紅婚服的小郎君。
她還是第一次見陸雲門這樣穿紅袍。
實在漂亮得太過分。
明明不染鉛粉,那被赤紅襯到勝雪的膚光卻還是幾乎要晃花了她的眼。
見小郎君也仍在看着她,阿柿便放任自己直着眼睛,仿佛被迷惑了般,一路走到了他的面前。
“陸小郎君,你可真好看。”
小郡主盯着自己的獵物,心情實在是愉悅到不行。
“雖然教習娘子總同我說,郎君同娘子不同,是不分美醜的,可我還是覺得,陸小郎君非常好看。尤其現在,看着陸小郎君,我都沒辦法再看向別處了。”
少年顫了顫眼睫,卻并沒有将眼睛垂下,而是繼續看着眼前的盛裝少女。
因自小便常得稱贊,他知道自己應當長得很好。
可此時,他生平第一次為自己擁有一副好看皮囊而感到慶幸。
慶幸這能讓她願意這樣久地看着自己。
“陸小郎君。”
小娘子又軟軟地喊他了。
她握住他的手指:“你能陪我成一會兒親嗎?”
見少年似有不解,她認真地同他講道:“我嫁給裴郎君時,只是畫了妝容、換了婚服、拜別父母,然後就被送進了轎子裏。今天,看到那只白雁,我都不知道它是用來做什麽的,路上問了于伯,于伯說,他猜那是用于親迎時奠雁儀式的。他還同我講了許多什麽六禮婚書下婿……我明明也算嫁過人了,可這些,我好像都沒經歷過。”
少年靜靜地看着她:“如果你想經歷,燕郡王府……”
“陸小郎君,你別誤會。”
小娘子打斷了他。
她沖他笑着,連圓眼睛都彎了起來:“我只是想知道于伯說的那些習俗具體都是什麽,想穿着這身婚服,同你一起試一試。”
她緩緩地、軟着聲音告訴他:“我已經嫁過人了,不可能再跟你成親。”
“為什麽?”
少年輕輕問。
為什麽會是“不可能”?
要毀掉他的名聲,最好的辦法,難道不就是讓他與她成婚嗎?
如今世道,如果只是讓他的身邊多了個沒有名分的小娘子,就算她的身份是錢萬寧家的九娘子,就算他對她萬分縱容、萬分寵愛,也動不了他名聲的根基。
可婚姻不同。
只要他執意娶了她,他的許多東西都會土崩瓦解。
他早就想好了。
這樁婚事,只要她說出來想要,只要她跟他開口,他就可以立馬去辦。錢家也好,裴家也好,他都能處理妥當。如果她對這件事情有更多的要求,便是再荒唐、再僭越,他也能為她去求來。
但小娘子卻搖頭了。
“就是不可能呀。”
她望着他的眼睛,勾着他的手,穿着同他成雙成對的婚服,卻一字一頓地再一次笑着告訴他:
“我可以陪陸小郎君做許多許多事,但我絕對不可能與陸小郎君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