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口
第21章 第二十一口
陸懸僅僅是聽到與青冥公主有關的信息就有了如此大的情緒波動。
暝暝也不知她的這位攻略對象對那位萬年之前的古人存着怎樣的感情。
她翻開這本菜譜, 看到她方才品嘗過的那道魚片的做法。
果然,這菜譜從前期食材的處理到後期擺盤都說得詳盡,只有中間部分缺失。
缺失的部分是最關鍵的烹饪步驟,虞清不知最後該如何将魚片煮熟, 只能端上一盤半生不熟的菜。
暝暝的目光落在食譜被蛇毒侵染的焦黑處, 她的手指在這殘破書頁上點了點。
“有桂酒嗎?”暝暝問。
長宵宮內有許多靈廚, 這食堂裏倒是什麽酒都備好了。
虞清竟也聽了暝暝這位年輕弟子的話, 喚人去給她打了一壺酒上來。
暝暝自己也沒有發現, 在她随口說話時,她的姿态是很自我随性的。
一條活了上萬年的蛇,一般不會去在意身邊人的目光與感受。
她一開口, 似乎就必須要他人遵從,即便她的語氣溫柔得不可思議。
桂酒取了上來, 暝暝嘗了一口,酒香濃郁醇厚, 釀酒的人真是好手藝。
她忍不住多嘬了一口, 面上馬上泛出紅暈,她倒是不勝酒力。
暝暝給新呈上來的鲈魚改了刀,将之切成薄如蟬翼的魚片,虞清看着,驚得瞪大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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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他這樣修為深厚的靈廚,要将食材處理成這樣也需要法力的輔助。
但暝暝不用, 她只是單純用自己的雙手就将食材處理到這個地步。
這莫非是——
“你是沈家二小姐, 之前在登仙會上拿了食之道信物的沈家二小姐?”虞清想到之前長宵宮裏盛傳的消息。
暝暝點頭。
虞清微訝:“我聽溫長老說,那信物是無涯君的?”
暝暝繼續點頭。
虞清作恍然大悟狀一拍掌心:“那就對了, 傳說中無涯君廚藝非凡,你能如此也不奇怪了, 真是名師出高徒。”
一旁聽着的陸懸輕咳了一聲,若不是他嘗過,定要繼續被他的這位親叔叔蒙在鼓裏。
陸危做出的東西,簡直不是人吃的。
那邊暝暝已将切好的魚生浸到了桂酒之中,金黃的酒液下,魚片如花綻放,晶瑩剔透,曼妙生輝。
“放到冰窖裏存着吧,不可太冷,若是結了冰,這道菜就毀了,還需放上十五日。”暝暝對虞清說道。
虞清之前一直苦惱于要如何保持魚肉透明的同時還能将食物做熟,現下暝暝這一通操作令他醍醐灌頂。
“原來是用桂酒醉熟的。”虞清愣了愣道,“我之前在熱水裏加酒烹煮,也不得其味,若是用酒醉熟就能保持魚生原來的形态了,還能讓醇香酒氣沁入魚肉,入口更鮮香。可惜可惜,那食譜上就缺了這麽關鍵的一頁。”
暝暝将一旁遺漏下的魚肉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她饞,做菜的時候會忍不住偷吃。
她點頭,又往後翻了幾頁,憑自己經驗将缺失的內容給虞清補上。
“這裏應該是焖而不是燒,不然肉類中的水分會全部流失,口感也會變得幹柴。”
“鍋不對,烹饪霧龍果必須要用摻了金砂的鍋,不然霧龍果內部的苦味無法去除。”
虞清一一記下,暝暝說得越多,他就越驚訝,原來吃食中也有那麽多學問。
可惜現在仙界的修士擔心食物中的雜質影響修行,索性辟谷,一勞永逸。
可厲害的靈廚是能将食物中的濁氣完全去除的,為了修煉,完全抛棄口舌之味,豈不可惜?
衆人皆求長生大道,到頭來渡劫時卻要斬情滅欲,這又與死了有什麽區別?
若說活着,從千萬年前山海未分時就存在的石頭,不也是活着嗎?
虞清對于修煉一道有自己的見解,在他看來,從真正的蒼梧之境中留下的人類遺産除了那些浩如煙海的修煉典籍之外,曾在長宵國有過燦爛輝煌的美食之道也同樣值得研究。
他認真記下暝暝的話,問:“沈二小姐,這都是無涯君教你的嗎?”
暝暝在打算開口指點虞清的時候,早就想好了說辭。
她從容點了點頭:“無涯君不是從荒夜原出來的麽。”
他知道些曾經長宵國的秘密,也不奇怪。
“原來如此。”虞清點了點頭,邀請暝暝留下用餐。
待衆人走後,陸懸的手指點了點桌面,對暝暝道:“我可不記得我叔叔廚藝有多麽好。”
“那是我做得不好。”暝暝眼皮也沒擡,她半閉着昏昏欲睡的眼說真正的瞎話。
“我沒有領悟無涯君在美食之道上高深的造詣,只得其形,未得其魂。”
“你不知道那天他做的那盤紅燒豆腐焦黑的外表下藏着怎樣嫩滑美味的食物,豆乳的香氣完全被激發出來,入口便破開酥脆的焦糊層,在口腔裏融化。”
暝暝有千百種詞彙來贊美食物,直将陸危的廚藝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連陸懸都忽悠了過去。
陸懸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下去,只是催着暝暝想些法子快點修煉。
正巧又有幾位年輕的修士來長宵宮食堂用餐。
“快到晚上了,虞長老應該沒有獎勵自己了吧?”秦翌與同伴說着話,走進了食堂。
“按我對虞長老的了解,這時候他就正經做菜了。”祝堇回道。
兩人并肩走進食堂,正巧看到了暝暝與陸懸。
“陸師弟,沈師妹!”秦翌還記得上次驚險萬分的比試,熱情對這兩位後輩打起招呼來。
暝暝從美食中擡起頭來,她注意到秦翌的修為已經穩穩踏入元嬰境界,他不是沒有拿到上品靈悟丹嗎?
她自己這枚,可還沒來得及送出去。
暝暝有些疑惑,那邊秦翌已先解釋起來。
“陸師弟,改天若有空,替我謝謝無涯君,改日問天城若有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怎麽?”陸懸問。
“先前你從我這裏贏去了一枚上品靈悟丹,後來或許是無涯君聽說我需要這枚丹藥,差人從問天城又給我送了顆過來。”秦翌回道。
陸懸愣了愣,想想這也确實是陸危會做的事,便點了點頭,就當應下。
“沈師妹修為倒是精進不少。”秦翌注意到暝暝的修為高了幾分。
暝暝自然是跟着自己的修煉進度提高自己展現在他人面前的修為,免得引人懷疑。
她應了聲,繼續埋頭吃飯。
“看起來陸師弟需要一些增進修為的靈材?”秦翌問。
陸懸指了指暝暝,表示是她需要。
“長宵宮今日新加了一道緊急試煉,我也收到一份試煉書,可是這幾日有事,無法前往,不知陸師弟可有興趣?”
秦翌能接到的試煉定然獎勵豐厚,其難度想來也不低。
但陸懸自然有實力接下這試煉,所以秦翌便把這機會讓了出去,權當還問天城一個人情。
“什麽?”陸懸問。
秦翌将一份試煉書放在了他面前:“是妖獸‘猙’,它不知什麽時候跑到蒼梧一帶了,這些天獵殺了不少年輕修士。”
“這頭猙不過二百年修為,由門中元嬰金丹弟子去對付正好,長老便将這個試煉機會給了我們,試煉獎勵自然是些增進修為的靈材,比之前的靈悟丹還要好上許多。”
陸懸接過試煉書,他對這個有幾分興趣。
拜別秦翌,他展開試煉書,确認了一下猙的活動範圍,便拉上暝暝打算出發。
暝暝困,鬧着不想出去,她方才多喝了兩口酒,行為也變得有些幼稚。
“睡一覺,明日就出發如何?”
他們在讨論猙的時候,暝暝早就在咽口水了,現在食欲湧上來,她一定要睡一覺才能壓制住了。
“修煉哪容得你如此憊懶?”陸懸恨鐵不成鋼。
他牽着暝暝的手往外走,暝暝則一手抱着長宵宮大殿的柱子不肯撒手。
“困。”暝暝堅持道。
“猙在晚間出沒,這個時候正是蹲伏它的好時機。”陸懸攏着她的手,把她從柱子旁拽了過來。
暝暝繼續揉眼睛,她半眯着眼迷迷糊糊跟上陸懸,沒注意腳下打了個踉跄,撲到陸懸身上。
她是蛇,靠在人身上的時候仿佛沒了骨頭,就那麽軟軟靠着。
陸懸側過頭去,喉頭滾了滾,他反手把暝暝背了起來,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
“這樣如何?”他背着她往前走,低聲問道。
暝暝兩手搭在陸懸的肩膀上,她打了個哈欠,滿意了:“可以。”
“手抱緊,不要掉下去了。”陸懸把睡得軟趴趴的她往上托了一點。
他倒是寵着她。
暝暝歪了腦袋,靠在他的肩頭,竟然真的就這麽睡了過去。
是夜,長宵宮外的山林裏隐隐亮起法術光芒,還有機械鳥簌簌飛過的聲音。
“這試煉書可是我花三千靈石買的,把來時父親給我的靈石都花光了。”林中傳來沈霁的聲音。
跟在她身邊的莫盈警惕看向四周,雖說這試煉獎勵豐厚,但它對于兩位修為只有金丹的修士來說也太困難。
猙是極為兇殘的妖獸,最嗜食人,其種群大部分都死在荒夜原了,只餘下零星幾只出沒在東山一帶。
也不知是出了什麽意外,讓這猙跑到長宵宮附近了。
遠處,腳步聲漸近,沈霁警惕地将自己的機械鳥放了出去。
但只聽到遠處傳來“滋啦”的一聲,似乎是什麽人毫不留情地把這珍貴的機械鳥擊碎了。
“這……父親給我的東西能抵得了金丹修士的攻擊,怎麽回事?!”沈霁一驚,與莫盈一道往後退。
遠處,陸懸不耐煩地将這飛來煩人的機械鳥打碎,面對其他修士貿然派出這樣的法寶飛來本就是冒犯。
若不是顧及他背上的暝暝還睡着,他就打算出手了。
聽見遠處沈霁與莫盈離開,陸懸才拍了一下暝暝的手,低聲道:“你這兩位同姓妹妹倒是煩人。”
“嗯……”暝暝含糊應了聲。
猛然間,陸懸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警惕看向密林深處。
低吼聲順着大地的震顫傳來,他們果然靠近猙的出沒區域了。
陸懸掌下再次出現那枚龍骨長鞭,它環繞着暝暝與陸懸兩人,作保護姿态。
強如陸懸,在感應到那頭猙的氣息後,也警惕不少,秦翌說這妖獸是兩百多年修為,現在看來,它似乎更加強大。
陸懸沒有吵醒暝暝,只是慢慢朝吼聲的來源處靠近。
與此同時,密林深處傳來幾道凄慘的叫聲,直将人聽得頭皮發麻。
陸懸繼續靠過去,只是步子慢了許多,腳下也隐隐閃現諸多陣法,随時準備着防禦。
繞過一塊嶙峋怪石,前方可怖場景映入陸懸眼簾,林中樹木盡數倒下一片,其上盡是爪痕與鮮血。
一只獨角妖獸支起身子,姿态似人非人,淌着淋漓鮮血的獸爪上抓着斷肢,正品嘗着面前的美味佳肴。
他那雙金色的巨大眼瞳中纏繞着黑氣,更襯得這妖獸姿态邪惡。
感應到前方陸懸的氣息,它竟朝着陸懸的方向咧嘴笑了起來。
猙是天生肉身強大的妖獸,但它修煉緩慢,是因為它的智力太過低下,無法生出靈智,掌握更高級的修煉方法。
此時這頭猙竟像有了些許靈智,這意味它會變得更加狡猾,不好對付。
果然,在陸懸見到這場景怔愣的瞬間,猙身後五尾的其中一尾已消失,沒入大地,朝這裏襲來。
猙的多條尾巴常常使它的攻擊詭異多變,就算是陸懸也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就在那遍布倒刺的尾巴即将甩上陸懸腦袋的時候,一直趴在陸懸背上睡覺的暝暝猛地睜開雙眼。
她只一伸手,便用兩指擒住了猙那無往不利的長尾,纖細優美的手指往下一彎,直将它尾部的骨頭給捏碎。
猙吃痛,往後退去。
此時它看到面前人類背着的另一人擡起了腦袋。
在暗夜裏,她也望着它笑,在那雄性人類看不見的地方,她的眼睛裏露出比它更狂暴冷酷的神色。
還有那淩駕于其他所有生物之上的——赤|裸裸的食欲。
猙啊……暝暝嗅到它的味道,果然是坐不住了,她想起自己以前還未化為人形的時候就經常捕獵這種妖獸。
對比人類的食物,它算不上多好吃。
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這是童年的味道。
它再寡淡,在暝暝眼中也算有滋有味,更何況在她懷裏還有一個更無味的人類給它做對比呢。
暝暝伏低了腦袋,在陸懸耳邊輕聲說:“陸懸,把它殺了。”
方才意外只發生在電光石火一瞬,以陸懸目前修為的洞察力根本沒察覺到猙的最強一擊已經發出并且馬上被擊退。
他手執龍骨長鞭朝猙攻去,長鞭一揚将周圍散亂的枝葉盡數拂開,月光灑落将周遭照得清晰。
有五位修士已經死在這頭猙爪下,他們的修為竟然都到了金丹!
長鞭纏上猙的脖頸,死死收緊,他的五尾胡亂甩動,朝陸懸擊來。
暝暝趴在陸懸背上,沒再出手。
面對這等妖獸自然不必講什麽既定機緣,暝暝只是單純犯懶而已。
陸懸堪堪躲開那些攻擊,為了護着暝暝,他被其中一尾擊中,面上有了擦傷。
暝暝擡手給他将血跡拂淨,陸懸雖比同輩強上數倍,但還是太弱。
他平常只與修士比試,戰鬥經驗不足,面對猙這樣不留情面的對手,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笑我?”陸懸注意到暝暝的小動作,勾起唇角問。
暝暝胡亂“嗯”了聲。
那邊陸懸已經拼了命,蓄力一擊用龍骨長鞭将猙的脖頸纏着往下一扯,直将它的脖頸拽得彎折,整顆獸頭詭異地垂落。
與此同時,他面上被猙劃破的傷口開始冒出黑氣,似乎有什麽東西順着他的傷口開始入侵他的身體。
暝暝盯着這一點傷,垂眸淡淡道:“毒。”
她話音剛落,陸懸便頹然倒了下去,那邊腦袋都要掉了的猙竟還能負傷遁走。
暝暝反身将陸懸抱着了,猙是無毒的,那這傷口上的毒又是從何處來?
她借着月光,纖細的手指按在陸懸臉頰的傷口上,将鑽進陸懸傷口的毒素給引了出來。
幾縷黑氣纏繞在她的手上,暝暝眯起眼看着這些被逼出的毒素,面上出現些許凝重之色。
這是蛇毒。
她拖起昏迷過去的陸懸,轉身準備去找逃走的猙。
到了這個關頭,暝暝還是沒忘了自己的食物。
她既然準備吃它,那逃走也吃,有毒也要吃,總之,她一定要吃。
貪婪的蛇一旦下了決心,便是不死不休的。
暝暝将陸懸扛在自己肩頭,朝猙遁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
與此同時,在極遠處傳來沈霁的驚叫聲。
“這是什麽!”她跳到沈家護衛的後方,看着逐漸出現的龐然大物,尖叫道。
聽到林中異動後,沈霁與莫盈驚得不敢再靠近密林深處,反而來到沈家駐地尋求保護。
沈付倒是看中沈霁,擔心她在長宵宮中沒有照應,便留了個駐地在長宵宮外,這裏的沈家護衛随時等候着沈霁差遣。
沈家護衛将受傷逃走的猙團團圍住,此時這巨獸已經頹然倒在地上,詭異地拖着自己的身軀前行。
有修士圍了上來,它反抗不能,被關進了布滿陣法機關的獸籠中。
“它傷成這樣,肯定是有修士已經先行将它擊敗,九姑娘,我們就這麽收了是不是有些不好?”莫盈有些猶豫。
“他有能力将這妖獸給傷成這樣,怎麽沒能力把它收了?它逃到這裏就是我的機緣。”沈霁倒是不介意撿漏。
抓住了猙,她回到長宵宮定要名聲大噪,到時候就像秦翌一樣成為衆人眼中的大師姐,豈不妙哉?
就在沈霁浮想聯翩時,遠處密林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暝暝循着猙的血跡,找到了這裏。
幽暗夜色裏,她本彌漫着霧氣的眼眸亮得吓人。
“猙可是逃到了此處?”她開口,幽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