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瞿氏盈川

第018章 瞿氏盈川

已是夜半時分。桃山下,八角琉璃燈高高挂起,燈光籠着金屑飛舞,庭院亮如白晝。

繆妙倚在廊柱,等來了背着李靈溪的江玦,心髒登時像被刀絞一般,碎得粘也粘不回來。

李靈溪似乎喝醉了,繆妙雖然不悅,但還是好心去扶她。

江玦背上有傷,被李靈溪下來的動作蹭到,疼了,問繆妙還有沒有金創藥。

繆妙着急問:“師兄哪兒傷着了?”

江玦說:“背上,讓神龜的碎殼子誤傷了。”

繆妙簡直火冒三丈,“你背上有傷還背人做什麽?”

江玦瞥一眼合眸斜坐在竹椅上的沈煙煙,“沈姑娘醉了。”

他坐在烏木榻上寬衣解帶,由師妹幫自己敷藥包紮。

繆妙移來一盞明燈,借燈光看清他背部傷勢。那傷口本來愈合了一些,卻又硬生生地被沈煙煙給蹭裂了。

無名火從心頭燒起,繆妙沉默着,倒了一大把藥粉上去,疼得江玦直皺眉。江玦知道師妹心裏不舒坦,好脾氣地忍了下來。

“疼嗎,”繆妙勒緊紗布,“應該不疼罷。”

李靈溪掀睫睨了一眼,明白江玦是故意的,繆妙也是。

江玦說:“不疼。”

繆妙冷言冷語道:“師兄怎麽回事,傷着還去山上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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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玦說:“只是想喝。”

繆妙果然加重手上力道,怼得江玦大顆大顆地冒冷汗。

江玦安撫問:“阿妙的肩傷恢複得怎樣?”

繆妙一面收着藥箱一面說:“比師兄好些。”

江玦轉過身替她收:“有傷在身就別忙了,好好歇息。若落下什麽毛病,我不知怎麽向師父交待。”

繆妙嘟囔:“你還記得師父呢。”

讓師父知道你和魔女喝酒,指不定要氣成什麽樣。繆妙雖是這麽想,也沒有檢舉師兄的意思,她默默把苦果子咽下,表面還是傲氣的湘靈仙子。

包紮好傷處,江玦獨自從繆妙那裏離開。夜風拂過他垂墜的衣衫,撩起玄白裳擺。

繆妙的眼瞳裏結霜、起霧,最後化成一汪奔流湧動的水。

師兄對沈煙煙的示好,雖沒有全盤接受,但也時常舍不得全部拒絕。繆妙心下憂懼不安,她想,也許從某一個瞬間起,她的師兄就不再是她的了。

因桃山莊無人值守的緣故,一行五人耽擱在這裏。

過了幾日,天更冷了。遒勁的榆桦枝幹在白牆折出水墨畫,秋花争妍,開到西風換北風。

這天,裴允早起練劍,燕辭秋在茶廊煮酒,劍光載着酒香飛向爬牆的地錦草,落到滿園芙蓉秋菊上,雜了花香渡去繆妙的缃葉裙。

繆妙也拔劍,織雨和無名糾纏到一起,淺淺過了兩招,裴允笑道:“阿妙劍術有長進。”

但阿妙的傷還沒好全,裴允收着力道,随意舞了片刻就停下。無名重劍在空中輕挽,挑起院牆邊的芙蓉花遞給繆妙,繆妙也笑着,伸手去接了過來。

李靈溪走過長廊看見這幕,不禁停下腳步。

江玦問:“為何從來不見沈姑娘用劍。”

李靈溪說:“我劍術不精,曾有一柄無名魔劍,被路平原打斷了。江玦,雲水劍法真是絕妙,你教教我罷。”

江玦擡手凝光,召喚:“橫雲裂來。”

橫雲裂飛到李靈溪手上,李靈溪有些許意外。

此劍窄且修長,銀底金雲紋的樣式,通身泛着耀眼白金劍光,是靈流充盈的體現。

李靈溪假意笨拙地握劍柄,江玦說:“雲水劍法不可外傳,橫雲裂借你,你看着練罷。”

李靈溪惋惜自己偷師不成,失望寫在臉上。

另一邊的長廊,酒香四溢。

燕辭秋說:“江師兄的橫雲裂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哎。”

仰頭喝了一杯,又嘆:“哎,既然路平原的目的是盜取金烏,那我們在洛都守株待兔不就行了,為什麽要跟着他跑來跑去呢?”

繆妙往熱酒裏加紅棗,攪了半天也沒喝:“路平原真如你說的,安分不生事就好了。”

裴允喝的是新開的冷白幹,烈得不行,但他一口接一口悶,面不改色。

片刻後,李靈溪收了劍,與江玦一起走到長廊歇息。

燕辭秋問:“沈煙煙,魔宗究竟是什麽樣子,你和路平原又有什麽過節?”

李靈溪把酒壺換成了茶壺,在小火爐上煨着。聽到燕辭秋這一聲問,手上動作不停,用腰扇輕散煙氣,說道:

“煙羅山附近終年彌漫着黃沙,夏熱冬冷,幹旱少雨,不适宜居住,與長生門相比差得遠了。”

在沈煙煙的描述裏,她和路平原同宗同門。但其實李靈溪師從羅青冥,路平原師從前任魔宗聖主莫非,二人自少時就是敵對的。李靈溪并非想要逃離,正相反,她才是那個要盜取金烏,搶奪聖主之位的人。

奈何長生印的信譽太重,沈煙煙憑借此印瞞天過海。

繆妙說:“十三年前那次圍剿煙羅魔宗失敗,修界元氣大傷。若那時前輩們成功了,沈姑娘也就不必受此苦楚了罷。”

李靈溪并不置答。

十三年前那次圍剿,只有雲水門真的出了全力。其餘門派有畏戰不前的,有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更有給莫非通風報信,最終導致圍剿失敗的。

雲水掌門程飛雪在與莫非的對戰中身負重傷,至今還時不時要閉關修養。至于其他仙尊長老……李靈溪心中冷笑,再未細究下去。

燕辭秋說:“程掌門一劍刺傷莫非,不久莫非就死了,倒也不算全無收獲。只可惜後來又冒出來個羅青冥,比莫非還厲害。”

然而真正殺了莫非的人,是羅青冥,不是程飛雪。

李靈溪把酥煎茶遞給江玦,指節碰觸時刻意帶了纏綿。江玦垂着眼睫,默默喝了那碗摻姜汁的酥煎茶,繆妙眼皮狂跳。

靜默半晌,裴允開口道:“我師尊出自長生門,不知沈姑娘有沒有見過她。”

李靈溪沉思半晌,臉上浮起溫和笑意:“承影仙尊還是姒容仙子時,我遠遠見過她幾次。我師尊名為道淨,在長生門也是排不上號的人物,姒容仙子或許都不記得他了,更何況他的小徒。”

燕辭秋追問:“姒容那時就很兇嗎?”

裴允說:“不許無禮。”

燕辭秋不服,“怎麽無禮了,師尊就是很兇,即使對師兄你稍微好一點,仍然是很兇。”

李靈溪莞爾道:“姒容仙子自少時就像一彎明月,冷清孤傲,待人疏離,即使美名遠揚,求親的人也很少。據說四方仙門的男修都自覺配不上他,又或者是明知仙子不會看得上他們,不願自取其辱。若說誰與她走得近些,似乎只有尋二公子。”

裴允想試探李靈溪是不是真的長生門遺孤,因此刻意提起姒容在長生門的過往。

姒容十八歲離開長生門,兩年後被請到鳳簫門,接替雲游的紫鄞道人做裴允和燕辭秋的師尊。按照時間算,沈煙煙幼時與姒容同在長生門,二人應該有交集。

沈煙煙這番回答挑不出一點錯處,裴允反複品味着那句“美名遠揚,求親者少”,又默念“尋二公子”四個字,無名的劍穗都要被他盤打結了。

李靈溪看着裴允,品出別樣的情緒來。

燕辭秋聽到姒容的名字就又顧念又害怕,趕緊岔開話題:“老問人家的傷心事做什麽,長生門,斷長生,若不是師尊離開長生門,我們還有師尊嗎?反正,煙煙的師尊是沒了……”

繆妙喝着酒嗆了一下,燕辭秋着急地拍着她的背,結果被她紅着眼瞪。

又說錯話了,燕辭秋閉嘴不言。

這時一名桃山弟子一瘸一拐地從長廊盡頭走來,急切道:“大師兄!瞿師姐在震蒙山降妖遇險,請求支援。”

他臉上抹了泥,血跡凝固在額角兩邊,看着受傷不輕。

“什麽?”燕辭秋立即站起來,“什麽妖物能讓瞿師姐也降不住?”

那弟子道:“是震蒙山蛇妖,已經興風作浪三個多月了。聽說是因為附近有魔氣洩露,修煉得好好的蛇妖才走火入魔,開始害人性命。”

裴允問:“如此魔物作亂,為何不早些請韶都相助?”

桃山莊分管西北部,是以瞿盈川常年行走在甘州、同州等地,自己便能主持降魔除妖的大小事,極少傳書回韶都山求援。

報信的弟子說:“請過了,掌門回信說……正好讓桃山弟子歷練歷練,不必派人來相助。”

燕辭秋提起赤練就要走:“豈有此理,又是路平原那厮給蛇妖喂魔氣罷。父親也真是的,瞿師姐求援怎麽能置之不理呢?”

急匆匆走到門口,他又回頭問:“江師兄,你去不去?”

禦靈術降妖是一絕,江玦要是去了,定然事半功倍。

江玦起身說:“去。”

于是李靈溪也巴巴地舉手:“我也去。既然和魔氣有關,我去了,說不定能助你們一臂之力。”

她決定要借江玦的力,那肯定得跟緊江玦。捉妖這種無聊的事,去了就當消遣和練手罷。

達成共識後,一行五人迅速收拾行裝,往震蒙山趕。

震蒙山是問道宮所在地,山下有渭水流過,山中有修行千年的蛇妖。這蛇妖早已修出靈性,向來與村民們相安無事。村民甚至尊這妖為“蛇仙”,每年開春都要給蛇仙供兩炷香、兩只雞和半扇羊,以恭迎蛇仙冬眠醒來。

如此太平度日千餘年,突然有一天,震蒙山彌漫起濃白霧氣,上山拜祭的村民失蹤了。待他的家人找到他時,他下半身消失不見,只剩上半身挂在泡桐樹梢上。

接下來半個多月,不斷有村民遇害,男女各半,無一不是只剩半截身子,死狀十分慘烈。有人說,定是犧牲奉獻不夠,讓蛇仙發怒了。于是殺牛宰羊,把村裏的美酒佳肴都拿去供奉。結果,負責擡貢品的村民全部被殺,殘肢四散。

村民沒有辦法,只好請桃山修士出山。瞿盈川帶人去了幾次,都沒能度化或斬殺蛇妖,反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禦劍趕往震蒙山的路上,李靈溪從遙遠的記憶裏搜尋出瞿盈川這個名字。

瞿姓,是多年前鳳簫掌門的姓氏。後來瞿掌門傳位給異姓大弟子,瞿家人的勢力便日漸衰微。瞿盈川少時也曾頗負盛名,不知怎麽的,成年後就不見聲息了。

李靈溪問:“瞿盈川師從何人?”

江玦說:“燕掌門。”

李靈溪驚訝,“燕扶正為何讓她偏居西北?”

江玦長睫微顫,臉上依舊風平浪靜,“無論是哪裏,總得有人看守。越是邊遠之地,越容易滋生惡煞,資質一般的弟子鎮不住。”

李靈溪“恍然大悟”地點頭,“這麽說,瞿盈川還是燕掌門最看重的弟子了。”

江玦偏過臉,未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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