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夭痢時行
第045章 夭痢時行
寒潮越過千重山, 入蜀中。
凍雨讓小院的草地結了薄薄一層霜,李靈溪蹲在木階下,伸出手指觸碰。指尖微涼, 另一只大掌覆過來把她包住。
李靈溪說:“同州一定在下雪。”
江玦問:“你想去看雪麽。”
李靈溪搖頭,“我哪兒也不想去。”
天又積起慘白的團雲, 瓊華佩突然開始抖動。
“附近有邪祟, ”江玦牽着李靈溪站起來,“你回屋去。”
李靈溪不肯, 召出小雪道:“我和你一起。”
江玦眼中有愉色劃過, 李靈溪趁熱打鐵道:“你一人前去, 我難免擔心。再說了, 逍遙縣一事我實在沖動, 我也想将功折罪, 好配得上你啊。”
江玦将她擁入懷裏:“這樣的話別再說了。”
竹林吹來一陣陰冷的風, 江玦确定了邪祟的方向,帶着李靈溪快速趕去。約莫走出三裏地, 罡風疊起,濃霧罩着婆娑葉影, 勾描出一片令人膽寒的夜景, 耳邊似有嘶啞鳥鳴。
江玦擡手召出雪鸮, 讓她去一探究竟。不多時,雪鸮裹着黑煙飛回來, 翅膀被血染紅,尾端還掉了幾根羽。
江玦說:“妖氣甚重。”
李靈溪心裏有了猜測, 默不作聲地支起一個隔離結界, 把江玦和自己都保護在內。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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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鸮被收回,二人繼續往前走。
竹林外似乎有個村莊, 此時莊上籠罩了一層霧,霧裏有血腥味。
“江玦,我害怕。”
李靈溪從身後抱緊江玦,江玦手掌搭在她的手背上,似是無奈道:“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
她果斷松了手,好像在嫌棄江玦不體貼。江玦猛地被她一抱,又突然失了這一抱,忽覺身邊冷清起來。
正分神時,前方一處稻草堆窸窸窣窣地開始動彈。
江玦凝神,運起橫雲裂向稻草堆飛去。沒想到沈煙煙起劍比他更快,小雪穿過他們身旁,迅速紮透稻草堆。
黑暗中,閃爍的小雪吸引了妖物。
李靈溪被妖氣包圍了,只用半吊子雲水劍法顯然力不從心。
江玦站在她身後,托住她運劍的手:“沉心,直腕。”
溫雅聲線從耳後傳來,李靈溪感受着江玦的呼吸,劍身比剛才更加不穩。
霎時,那妖物像一道火紅的雷電,驟然沖破淩厲劍氣,朝李靈溪兇狠撲來。江玦當即換到李靈溪身前,回劍快攻,一擊就把成團黑霧打散。
空氣裏擴開一股惡臭的氣味,江玦擡袖擋開。
片刻之後,李靈溪摁下江玦的手臂,從他被弄髒的袍袖上方往前看。只見他們一步之遙的地上,有一具七竅流血、渾身發青的人屍。
江玦神色冷然,把李靈溪圈在懷裏退後了兩步。
這屍體身上不幹淨,似有惡病。
李靈溪什麽髒東西都見過,一具暴斃的死屍而已,沒什麽可怕的。她這樣想着就邁出了腳步,想查探那屍體的情況。
“煙煙小心。”
江玦攔着她,與此同時,遠方飄來一縷幽幽檀香氣。碧色靈流環繞他們,逼退了周邊的黑霧。
李靈溪循靈流來的方向看,光亮中走出一位清雅的綠袍仙子,正是列山少主木清呈。
“江玦?”木清呈不料能在這裏遇到江玦,面上十分驚訝,“你怎麽……”
話未說完,她看見江玦身旁的沈煙煙,想起近日收到的懸賞消息。
江玦對她淺淺行禮,溫雅道:“碧檀仙子,我追蹤邪祟到此,沒想到那是一具疫屍。”
木清呈無暇問他們的閑事,直截了當道:“那是被跂踵灌入妖力的疫子,我看管不利,叫他逃了出來。”
說罷,木清呈施法把那青屍化成了齑粉。
江玦的視線移向他們身後的村屋,那裏已經死了不少人。
木清呈解釋道:“半月前,列山宗陸續接到西南界出現瘟疫的消息。這妖疫來勢洶洶,染疫者會發高熱、咳血,嚴重者三日內七竅流血暴死。我從益州一路去西州為百姓驅疫,前日在複縣發現了跂踵的蹤跡。”
跂踵降世,必有大疫。
江玦問:“清一大師入蜀是否與此事有關?”
木清呈說:“正是,我們已在複縣相遇,共同商讨降服跂踵之法。”
江玦松了口氣,心說:沈煙煙的魔毒有救了。
木清呈急着救人,不客氣道:“村裏還有活着的病患,勞煩江公子協助我醫治他們。”
江玦很快答應:“好。”
總算得知清一大師的确切行蹤,江玦的心頭大石落了下來,李靈溪反倒開始緊張。魔毒一說本就是個謊言,木清呈查不出病因,神醫清一那裏恐怕瞞不過去。
得想個法子,避開清一的面診才行。
—
驅疫結界覆蓋整個村子,江玦在木清呈的指揮下為寥寥無幾的生還者派藥。
李靈溪走近時,一道善木結界不由分說地推過來。
江玦說:“別靠近,有瘟疫。”
木清呈聞聲擡頭,看見江玦眼底顯而易見的緊張。
李靈溪和路平原一樣煉過魔毒,瘟疫于她而言并不可怕。她站在自帶療愈功效的善木結界裏,問江玦:“你不怕嗎,若是你也染上疫病怎麽辦?跂踵是上古大妖,你那防疫的仙法不一定管用。”
江玦擡眸看她,“你很怕我染病?”
這話正和李靈溪的意,她趁勢而下,“是啊,我好怕。”
木清呈聽着他二人對話,眉尾不由得一挑。
傳說雲水大弟子被一個魔女蠱惑,為她不惜自堕泥潭,與鳳簫門為敵。如今看來确實如此,只是那魔女沈煙煙倒沒有流言裏說得那麽狐魅放蕩,反而還有幾分清純氣。
當木清呈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複縣驅邪除妖時,江玦說去,沈煙煙沒機會反對。木清呈就更疑惑,這女魔難道真的要改邪歸正了?
一路上,李靈溪想了很多拒絕看病的借口,最後狠毒地決定,實在躲不掉就把清一殺了算了。
他們禦劍飛行,很快趕到西州複縣上空。李靈溪注意到,複縣城門緊閉,進縣城的通路都被設栅欄截斷了。
封城,是瘟疫傳播到無可阻止時被迫實施的下下策。
李靈溪看見一處府邸外有人群聚集,正憤怒地砸着緊閉的大門,砸得頭頂上的刺史府匾額半掉不掉。
複縣是西州治所之地,刺史與縣令都在這裏設府。
木清呈帶他們落地刺史府後院,一名身着綠袍的列山宗少年迎上來,向木清呈彙報複縣的情況。
“清一大師不知去了哪裏,”張涉跟着木清呈邊走邊說,“謝進也病倒了,如今府內府外都人心惶惶,大師姐,你再不回來我可就頂不住了。”
謝進任西州刺史,曾經官至尚書左丞,多年前被貶黜于此,至今不升不降。
木清呈問:“師尊回信了嗎?”
張涉說:“長老不見音訊。”
木清呈秀眉微蹙,回頭對江玦說:“跂踵狡猾,請借江公子禦靈術一用。”
張涉這才發覺大師姐身後跟了兩人,其中一位還是雲水門的大弟子江玦。
江玦問:“複縣在雲水門治域內,為何不發雲水箋求援?”
張涉說:“發了,只不過前些天我們沒發現跂踵,以為是尋常疫病而已,你們雲水門派來的弟子也就是尋常小修。”
話畢人到。前方出現兩名身着星雲袍的少年,喊道:“大師兄?!”
正是江玦的師弟師妹,吳真和喬山月。
果然,進了西州界,不遇到雲水同門是不可能的。
江玦快速閃身過去,一手一個地把師弟妹領走,留下李靈溪在那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張涉瞥了一眼李靈溪,又趕緊轉過臉去不看她。
木清呈沒那麽多心思,依舊不客氣地使喚:“沈姑娘,你要是閑着,不如去幫他們堵門罷。”
除了羅青冥,李靈溪還從沒聽過誰的命令。她看着木清呈和張涉匆匆離去的身影,發現這長廊裏竟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江玦走得也太果斷了,李靈溪有點生氣。
另一邊,江玦對師弟妹提出要求:“我的行蹤暫且不能讓師父知道。”
喬山月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吳真心直口快問:“大師兄,你真帶魔女私奔了啊?”
“誰教的你用這個詞,”江玦眸光一滞,“此事說來話長,待我請清一大師解了沈煙煙的魔毒,再去向師父請罪。”
說完也不管師弟妹是否同意,江玦沒收了他們的雪鸮,杜絕了他們向蘇無涯傳信的可能性。
喬山月更為震驚,小聲對吳真說:“大師兄他瘋了嗎?”
吳真無聲地搖搖頭,口型說道:“大師兄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不過與莫玄長老的道理不同。左一個大師兄,右一個莫玄長老,他們兩頭都不能得罪。思及此,喬山月和吳真的後背同時冒出了冷汗。
江玦回到原地,發現沈煙煙已經不在那裏。他又往前院走,耳邊忽地響起一陣巨物倒塌聲。
在前門。
江玦走到刺史府前院,只見朱紅色的大門攔腰橫斷,倒在地上,門外一群神色驚惶的縣民摔作一團。
沈煙煙拎着小雪劍,面無表情,冷言威脅道:“本姑娘新得的劍還未見過血,你們想試試?”
她敞開刺史府的大門,往那一站,烏泱泱的民衆卻都不敢向前了。
江玦怕她又失手傷人,快步走過去擋在她身側,對百姓們說:“諸位求告使君有何要事?在下可代為轉告。”
人群中有人答:“城中瘟疫蔓延,使君卻要求封城,不進不出,那不是要我們等死嗎?!”
江玦耐心道:“複縣上空有清一大師和碧檀仙子的兩道驅疫結界,我想,瘟疫不會進一步擴散。但諸位若執意出城,疫病散播到他處,醫修不能及時趕到,反而會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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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又有人高喊:“瘟疫不會進一步擴散?你敢擔保城裏不會再多一個染疫的人嗎?!”
他們好似聽不懂人話,李靈溪幾乎怒上心頭。江玦敏銳發覺她情緒變化,立即握住她的手,讓她稍安勿躁。
這時,一聲尖叫自人群傳出。
“啊——”
“他發病了!”
“快走,快走啊!”
聚集在刺史府前的人們瞬間作鳥獸散,原來是一個老人暈倒了。
江玦沒細想,直接上前一步半抱起老人,探了探他的鼻息。
李靈溪登時睜大雙眼,急切道:“江玦小心!”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老人猛地吐出一口紫紅鮮血,不偏不倚地噴在江玦的臉上。李靈溪第一反應就是提劍殺了那老東西,甚至有魔核暴動前兆。
“大師兄!”
雲水弟子的一聲驚叫稍微喚回了李靈溪的理智。喬山月和吳真跑過來,一個手忙腳亂地給江玦擦臉,另一個拉走氣絕的老頭。
江玦恢複視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沈煙煙,果不其然撞見她即刻就要大開殺戒的眼神。他一躍而起,比知道自己可能要染疫了還要着急。
“煙煙聽我說,”江玦很想沖過去握緊她的肩膀,但他不能,“我有靈力護體,就算得病也不會有什麽大礙。你在府裏待着,哪兒也不要去,等我去把清一大師給你請來解魔毒,好嗎?”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李靈溪兀地面露驚愕。
“這時候還管什麽魔毒啊,”李靈溪收起小雪,心下酸澀道,“我幫你對付跂踵就是,你可別真得病了。”
江玦聞言笑了一下,擡手擦去臉上殘留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