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情斷濃時
第055章 情斷濃時
江玦一心早去早回, 晨露剛退就到青城山山腳。山岚濃重,江玦朦朦胧胧看見石階上站着一位寬袍道人。
“這位道長——”
江玦穿過流霧,正要詢問對方是否見過清一大師, 那道人先行轉過身來,羽扇頓然一點, 江玦被迫“撲通”一聲跪在石板上。
“師父……”
“弟子拜見師父。”
蘇無涯臉色鐵青地呵斥:“逆徒!”
江玦擡頭看向蘇無涯的肩, 素衣垂着腦袋站在那裏。不待細想,制靈符倏地飛來, 江玦立刻施法防禦, 撕裂那符。
蘇無涯頓時怒意更盛, 氣道:“你還不束手就擒, 随為師返回天桑山受罰!”
江玦哐哐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 弟子還有未辦完的要事, 請師父再寬限我一日,該我領的罰我一定會領。”
“你失蹤長達一月半, 還有什麽事情辦不完。”
“師父,此事說來話長, 我日後會向師門解釋清楚。”
蘇無涯一甩衣袖, 三道靈流擊向江玦。江玦拔劍回擋, 足尖掠地往後退走。
他不但敢忤逆,還敢犯上。
被江玦的靈力反擊後, 蘇無涯捂着胸口愕然停頓。趁此空隙,江玦準備禦劍上山。此時濃霧中走出一名霁裙女子, 接着從她身後又走出一位灰袍醫仙。
江玦捏訣的手停在半空, 梗塞道:“清一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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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散去,青城山顯出幽林青翠的本真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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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縣城郊, 李靈溪将白蘭纏花釵放回胭脂堆,解開結發所系的紅綢帶,捏在自己手中。日光描摹她明麗的臉龐,平素溫柔神色不見,眉眼間只餘譏諷。
“江玦,愛沒用。”
她把仙緣結和紅綢帶潦草系在一起,卻沒有帶走白玉笛。出到院外,她召來魔劍驚蟄,撫摸着劍紋說:“好久不見,我的驚蟄。”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驚蟄騰空而起,載着煙羅聖女一路向北,她看見白茫茫的同州雪,然後是枯黃草地和戈壁大漠,煙羅山就在眼前。
江玦被允許把清一大師帶回小院,給魔女“治病”。他沉着心返回竹林,小院掩上門,竹筒裏的芍藥花不見了,進屋一看,沈煙煙也不見了。
清一問:“病患呢?”
江玦方寸大亂,匆忙巡視一圈,試圖找到沈煙煙留下的字條,就像上次在桃山莊一樣。然而什麽都沒有,沈煙煙憑空消失了。室內沒有打鬥的痕跡,只不過他給未出生的孩子做的搖椅斷了而已。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師父,為什麽……”
他心口一疼,取走白玉笛後立即轉身出門。蘇無涯把抑制靈力的符扔過來,他突然手腳虛軟,無力反抗。
“師父,煙煙魔毒未清,讓我帶着清一大師回去。”
姒容蹙起眉毛,不怒而威:“沈煙煙被你藏到哪裏去了?”
江玦望向蘇無涯,見他是洗耳恭聽的模樣。再看姒容一臉冷漠,仍在責問他沈煙煙的下落。霎時間,他心裏七上八下地驚惶,蘇無涯從未見過他這副神情。
他坦誠說:“仙尊,我并未藏匿沈煙煙,不知道她在哪裏。”
“魔女無情,已經逃了。”姒容不留情面道,“可惜你這番真心被辜負。”
江玦握緊拳頭,力道大到掌心生疼。
姒容雖是鳳簫門長老,要執行燕扶正對沈煙煙的網捕令,但她為人坦蕩,不至于說謊。江玦相信師父和姒容的品行,卻也想自私地相信沈煙煙。
“師父,弟子欠鳳簫門一個說法,敗壞雲水門聲譽,自當領罰。但弟子心系沈煙煙,此志不渝,此生不改。倘若鳳簫門囚了沈煙煙,望師父和仙尊給我遞個信,誰要審她我都得看着。”
蘇無涯陰沉道:“你沒有與為師讨價還價的條件。”
姒容看他一副無可救藥的樣子,重申道:“鳳簫門并未見到沈煙煙。”
江玦的心又沉了一沉,以至于蘇無涯以靈流做縛,拽着他走時,他也沒有反抗的意志。
在回天桑的路上,蘇無涯說:“早知如此,當日就不應該準你北上洛都。”
江玦沒說話。
倘若當初沒進洛都,趙王株連二皇子的計劃落空,也許會直接發動政變。順利登基後,新帝可以通過殘害百姓,逼迫雲水人去洛都,再将江玦引入圈套。但如果後來出山的是蘇無涯,驺虞會被收服,路平原難逃一死,而江玦,就不會遇見沈煙煙。
蘇無涯說:“你那魔女,焉知她與路平原不是狼狽為奸。”
清一接話道:“老夫并非有意爽約,也并非故意知會無涯弟。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被魔修纏得多厲害。若不是姒容及時趕到,我還真是打不過他們。”
江玦心中一凜,不禁想到青城山附近游走的衆多魔修。他在乾坤袋裏搜尋,驚覺銀蝶弦已不在裏面。
若說沈煙煙是被魔宗擄回去的,為何銀蝶弦也跟着不見了。
江玦身心涼透,宛如在數九寒天墜入凜凜冰湖。
這些天的耳鬓厮磨是真,猶在耳畔的溫言軟語是真。沈煙煙說不論禮成與否,有天地作證。沈煙煙想與他度過一年四季……是了,一年四季。沈煙煙,你是在與我告別。
神仙壺裏有日月星辰,這一月溫存就是一生。沈煙煙給江玦留下的,是共他壺中見歲月翩遷,以供漫漫餘生聊以慰藉,卻沒有一片真實的衣袂,半點熨帖的溫度。
江玦心口翻起一陣絞痛,似要把他撕裂。他右手抓着衣襟,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玦兒!”
蘇無涯伸手扶他。他望着白茫一片天,腦海中颠來倒去的,全是益州小院的晨陽和夜雨。
—
燕遙聽說江玦回來了,急忙帶人趕往雲水門。
鳳簫弟子看到江玦心裏就直犯怵,這人成名太早,修為深厚,行事出人意料。他帶走殺害賀佑臨的女魔修,現在回來的身份應當是鳳簫門的階下囚,但姒容沒有束縛他的意思,倒像對待座上賓。
燕遙不滿地說:“這見色忘義的小人,姒長老何必對他客氣。”
他平日嚣張慣了,似乎忘了自己現在在別人的地盤。幾個守在蘭苑外的雲水弟子聽他說這話,一下全圍過來,怒問:“你說什麽?”
燕遙高聲道:“我說,江玦見色忘義,與魔修同流合污!”
話音一落,他就感覺後腦被人重擊了一下。猛回頭一看,身後卻一個人也沒有。
“宵小之徒只敢身後襲擊,有本事出來,與本公子一戰!”
他兜着圈子找對手,結果又被幾個雪球砸中。
“誰啊,滾出來!”
他怒斥一聲,循着雪球來的方向鑽進松林,其餘鳳簫弟子忙跟上去。
外人走後,高大的雪杉上跳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前些日子陪程飛雪閉關修煉的舒照。
“阿照,原來是你。你可把燕小公子氣壞了,他一定會去告狀的!”
幾位雲水少年說着笑着,上來勾舒照的肩膀。
舒照表情少,話也少,言簡意赅道:“別在蘭苑聚集,莫玄長老會罰。”
“可是大師兄好久沒回來,我們想見他一面,都見不着。”
“明日會見的。”
舒照說完,轉身往攝提閣走。
雲水少年們只好悻悻地退了,擔憂道:“明日會見,大師兄是要出來挨罰了,唉。”
與蘭苑一牆之隔,是繆妙所居攝提閣。此時攝提閣裏關了三個禁足的弟子,繆妙、喬山月和吳真。
舒照奉掌門之命來參研倉颉字,進出自由。每當他從外邊回來,繆妙總要向他打探,外邊可有新事發生。
今日也不例外,繆妙問了,舒照說:“大師兄回來了。”
三人臉上均是一喜,吳真追問:“大師兄可有受傷,鳳簫門怎麽說?”
舒照道:“承影仙尊和燕遙等人都在城中,明日裴公子他們也會上山。莫玄長老的意思,不論誰掌罰,大師兄都逃不過鞭刑和禁足。”
繆妙咬了咬下唇問:“沈煙煙呢?”
舒照回道:“失蹤了,大師兄也不知道她去哪。”
繆妙的身子一晃,跌坐回席上。
吳真不解:“失蹤了?她難道不是一直跟大師兄在一起麽,會不會是大師兄怕她受罰,把她藏起來了!”
沒有誰能篤定,沈煙煙究竟是不是真的失蹤。
大師兄是被魔女抛棄了,還是主動選擇一人承擔鳳簫門的問責。不論哪一個結果,都叫繆妙心碎無比。
舒照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語不發地去抱了書,坐在繆妙對面翻看起來。
江玦昏迷這件事,繆妙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
攝提閣周圍有禁步結界,燕辭秋對舒照軟磨硬泡一番,才終于能随他進去,與繆妙見面。然而他一邁入攝提閣,嘴上又不把門,讓繆妙知道了江玦身子不好,急得要違反禁足令。
舒照阻攔道:“師姐,蘭苑方才來人說,大師兄醒了。”
繆妙并不買賬,哀怨道:“師兄醒了還要受鞭刑,倒不如不醒。”
燕辭秋說:“阿妙別擔心,我和我師兄會攔着些的。”
舒照有意無意地瞥了眼燕辭秋,燕辭秋心虛,拍着胸脯保證:“我師尊看着兇,但是打人不疼,真的!”
看着燕辭秋生龍活虎的模樣,繆妙問:“你的鞭傷如何了,讓我瞧瞧。”
燕辭秋一愣,“什麽?”
繆妙說着就去扒他上衣,“我瞧瞧姒容長老是怎麽打你的。”
“哎哎別呀,”燕辭秋揪緊衣襟不讓看,“我傷都已經好了……”
繆妙朝舒照遞了個眼神,兩人同時施力擒拿,把燕辭秋摁在席上,脫了上衣,露出鞭痕遍布的後背來。
靈鞭打的疤痕,至少三五年才能稍微褪去。現下燕辭秋滿背紅痕,雖然傷口愈合了,但還是叫人不忍多看。
繆妙的眼淚滴在燕辭秋身上,一時不知自己是心疼江玦,還是心疼燕辭秋。
燕辭秋感覺背上涼涼的,不敢再動彈了,勉強安慰道:“你看,這不是好得很快嗎?”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繆妙輕手掐了他一把,他立即“嘶”地直抽氣,硬着頭皮說:“真不疼。”
眼淚又如雨滴一般,落在燕辭秋脊背上,漸漸形成一股溪流,涼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