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長夏無盡

第22章 長夏無盡

白绫上是墨筆寫下的一行字,秋一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最是人間多悲苦,未尋何處有歸舟。’是什麽意思?”

慕歸舟的目光凝結在他身上。

傳說高階的妖獸,都會有記憶傳承,他未曾讀過書識過字,難道是記憶傳承?

小朋友沒有得到回應,伸手張開五指,不滿地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我在問你呢,你在發什麽呆?”

慕歸舟收回視線:“這是我的名字。”

秋一仔細看,果然在最後一句上找到了“歸舟”三個字,裝老成地點點頭:“原來是這三個字。這是你娘寫的嗎?她姓慕嗎?”

夫子曾經對他講過這個名字的由來。

“她不姓慕,這是她自己取的。”慕歸舟的手指點在了“歸”字上,“歸舟,意為返航回歸的船,慕是向往之意。”

這句話他從小便知道了,直到今日才明白含義:“她未能找到最後的歸宿,生前轟轟烈烈,死後卻如野草,便将心願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可以擁有歸舟。”

他爹娘并沒有姓慕的,這個“慕”,只是他娘的美好心願罷了。

他望向小孩若有所思的臉:“聽懂了?”

秋一自信道:“聽懂了,你是小船。”

“……”

“你出去。”慕歸舟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扯過白绫收起來,“給我去上學。”

秋一抱住他的大腿嗚咽:“大哥嗚嗚嗚,這個名字真好聽,還很有文化,我太喜歡了,我以後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慕歸舟把他抱起來,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說過,我們是朋友,是同伴,不是任何上下關系,當然叫什麽都可以。”

“那可以叫你小船嗎?”

慕歸舟拎起他後背的衣服把他扔回地上。

秋一摔了一跤,眼裏蓄起水霧,又抱回去裝哭裝可憐,倆人磕磕絆絆糾糾纏纏,不知不覺走到了附近的一個山洞。

洞口幽深,光線昏暗,隐約可見堆滿了許多東西,慕歸舟走到洞口的時候,又飄下來一張信箋。

不等秋一跳起來,他便坐在洞口,帶他一起看。

“吾兒歸舟:紅塵漫漫,修仙路遙,前路艱苦,為娘自是不願你走上這條路,可若你早已做出選擇,也只有将生平積攢留給你,讓你少吃些苦。為娘修行三百餘載,生前燦若焰火,太過順風順水,以至識人不清,被奸人謀害,落得如此下場,枉費父母期盼,師門栽培,故友相助,心有悔意,卻再也無法逆轉乾坤。最對不起的,還是你這襁褓中的小小孩童,早早孤苦無依……”

“洞中所有物,為娘已分好層次,供你不同修為使用。你自行斟酌,修行切忌貪婪!”

信尾又是一番殷切叮咛:“為娘此生毀于奸人,你若決心修行,此後必會遇到許多人,然而所有人都是過往雲煙,不會陪你走到最後,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難,不會是瓶頸,也不會是妖魔,而是人,尤其是親近之人。無論何時,都切勿相信任何人。修行之路注定孤獨,只你一人便可。”

慕歸舟将信折好,同白绫一起,埋在了洞口。

他牽起秋一的手,低聲道:“我們去看看。”

他們往幽深的洞中走去,一直來到一個拐點轉入,都愣在原地。

同外面光禿禿黑漆漆的模樣不同,映入眼簾的,是堆積成山的天材地寶,法器靈器,光芒四射,耀眼炫目,而擺在最外面最中心的,有一個小小的戒指,慕歸舟撿起來用神識一探。

“是什麽是什麽?!”秋一看得頭暈眼花,但永遠對慕歸舟身上的東西最感興趣。

慕歸舟把戒指放下,一臉淡定:“靈石。”

“多少多少?!”

“十萬下品,一萬中品。”

應該是考慮到金丹期以下的需求,特意放的。

秋一低頭掰起了手指,數了半天擡頭詢問:“能買多少東西啊?”

慕歸舟想了想道:“買座明安城吧,你想要麽?”

秋一幸福地暈在了他腿上:“咱們娘真大方啊!”

慕歸舟:“……”

東西太多了,他在法寶堆裏找,挑了把趁手的劍,應該是上品法器,正好夠他用。

在他挑選的時候,秋一像是被什麽蠱惑,無意識地變成原形,飛過堆積如山的寶藏,閉着眼睛聞起來:“好香啊……”

慕歸舟右眼皮一跳,追了上去。

“哎喲……”秋一似乎撞到了看不見的牆,跌落到地上,甩甩腦袋清醒過來。

慕歸舟把他拎起來:“裏面有東西很香?”

秋一用翅膀揉揉腦袋,迷迷糊糊溢出了一聲“嗯”。

“這裏面被下了禁制。”前方是另一堆寶藏,慕歸舟伸手試了一下,被看不見的東西擋住,越不過去,“只有到金丹期,我才能取出。”

這是他娘為了防止他初次接觸空間戒指,道心不穩,貪婪過度所設下的。

秋一完全清醒過來,聽見慕歸舟問他:“你想要嗎?”

他搖搖頭:“那是你娘留給你的,都是你的,我不要。”

慕歸舟沒有說話,怕他又迷了心智,帶他出了山洞,這才盯着他的原形微微擰眉:“還能變人嗎?”

秋一“嗯”了一聲,變回了人形,兩種形态倒是切換自如,不會有限制。

慕歸舟摸摸他,帶他先離開了戒指。

*  *  *

夫子平時和藹,但教書的時候,是極為認真的,秋一開始了每日刻苦讀書的日子。

村裏沒有适齡的孩子,有兩個也被父母送去鎮裏讀書了,夫子只需要教家裏的兩個孩子。

秋一跟風靈一起學習。她是一個很奇怪的小女孩,一點也沒有同齡人的稚氣和活潑,無時無刻不是死氣沉沉的,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叫她名字時,她才會懶懶掀起眼皮,用那雙幽黑的眼睛盯着人。

秋一不是很敢找她玩,他還是更喜歡纏着慕歸舟,只要有空就跟他黏在一起。

慕歸舟也沒有閑着,夫子理直氣壯指使他幹各種活,到了夏天,更是如天火墜地,山野曠谷,夏花森木,俱是被天火點燃,濕熱的夏風反而是點火的一把好手,慕歸舟還得在田裏刈麥。

雖然他是修士,自有偷懶的方法,但看上去很是辛苦。

夫子将水井裏新湃的西瓜撈上來,切成兩半,用勺子将瓜肉挖出來放在小碗中,分成三碗,兩個小孩一人一碗,自己一碗。

秋一抱着西瓜碗跑到田埂上,笑嘻嘻地看着田裏的慕歸舟,故意拖長音念他新學的詩:“不要偷懶,但惜夏日長——”

夫子在樹蔭下放了個躺椅,樂呵呵地看他調皮。

如此反複多次,直到慕歸舟直起身望向他,他的碗就不見了。

秋一跳到田裏要找他算賬,小小的身影被淹沒在金燦燦的麥田之中,可等他艱難撥開密林一樣的麥子,來到慕歸舟之前在的地點時,對方早已不見了蹤影,他四處張望,不想對方出現在了他身後,将他拎了起來。

在夫子看不見的地方,慕歸舟脫了他的鞋襪,拿麥穗撓他的腳心,直到他又哭又笑大聲求饒才慢條斯理地放過他。

雖然在慕歸舟身上他從未讨過好,可就是永遠樂此不疲。

長夏無盡。

只有晚上時,兩個人才偷偷跑進戒指裏面玩。

是真的玩,不是去探索,也不是去修煉,慕歸舟把以前買的玩具放在了戒指裏,又抽空帶他四處雲游,把所有小孩都喜歡的東西全都搜羅進戒指,給他打造了一個巨大的樂園。

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樂園。

時間的車輪悄無聲息地碾過,轉眼過了大半年,從入夏到隆冬。

臘月初三,今年的第一場雪才姍姍而來。

去年冬天是在玉瓊峰度過的,秋一自出生後還未見過雪,彼時正在上課,他實在無法專心聽講,總是忍不住往窗外偷瞄,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只有風靈一個人的聲音在書房裏回響:“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才剛未時,夫子搖搖頭:“今日先下學吧。”

秋一回過神,腼腆地跟夫子道歉:“我第一次見到這個……”

夫子縱容道:“去玩吧。”沒等秋一離開,他又望着窗外鵝毛大雪嘆息,“十六年前的這一天,也是這麽大雪,大師姐帶着歸舟找到了我……”

秋一的耳朵精準捕捉到了“歸舟”兩個字,邁出去的腳又往後退了兩步,退到夫子身邊:“十六年前的時候?今天是大哥的生辰嗎?”

“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出生幾天了。”夫子回憶道,“他的生辰我也不知道,所以也沒有給他過過。”

秋一想起剛過去的秋天,十月初七,慕歸舟天沒亮就把他拽起來去看日出,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晚上給他放了滿城的煙火,人也溫柔許多,跟平日大不相同,讓他又興奮又迷糊,但沒想太多,現在才記起來,那一天是他們相遇的日子,或許是紀念,或許是把那天當成自己的生辰了。

只是大哥他從來不會說出口。

秋一驀然問:“人過生辰都要幹什麽?”

夫子一愣,他也不是很了解:“吃長壽面吧?”

那天慕歸舟确實是帶他吃了一碗面。

秋一立刻忘掉了看雪這件事,跑到廚房挽起袖子,那麽他也來給大哥過生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娘:兒子,不要相信愛情,無論男女都是騙子

大男主:沒關系,媳婦自己養大的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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