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離別
第25章 離別
晚上, 成無定和幾個同樣卡在渡劫天雷的道友分別後，便去了華陽峰。
這些年他忙于外出，宗門上上下下皆由他的道侶鄭華陽打點, 日日操勞俗事, 十分辛苦，以至于卡在築基十一層許久，他不免心有愧疚，待他奪了慕歸舟的機緣, 第一件事就是助鄭華陽結丹。
他要等道侶一起飛升。
“你我雖然能一同飛升，但是鱗兒依然帶不走。”鄭華陽憂心忡忡, “他沒有奇佳的天賦，就算得了機緣，短時間內也不能結丹, 我實在擔心。”
成無定道：“你放心，我會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不會讓他受委屈。”
“我擔心的不是他受不受委屈。”鄭華陽搖搖頭，“而是他性格太過乖張, 難免樹敵，又沒什麽拐來拐去的心機, 受人哄騙，沒人看着他，不知會落個什麽後果。”
成無定嘆道：“只能趁着這段時間，好好教導他了。”
倆人商量了許久，一直到後半夜, 成無定才回到雲霄峰。
他推開門, 頓時背脊發涼, 定在了原地。
有人進入了他的房間, 而他毫無所覺，一直到看見了才發現，這說明此人修為在他之上。
那人穿着一身深藍色的衣裳，靠卧在他的軟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頭發用木簪随意挽了一下，直直垂落在榻前，左臂為枕，仰面朝着天花板，看不清他的真容。
只能看見他的右胳膊倚在榻沿上，手中似乎在把玩着什麽。
那只手如月光鑄就，完美得不似生在人間。
聽到開門的動靜，那人偏過臉。
今夜無雪，寒月細如彎鈎，倒是數不盡的星辰熱熱鬧鬧地湊了滿天。
成無定記得，上一次見到他，他才十五歲，是個瘦弱的沉默少年，不過才三年，就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他比之前張開了許多，少年時期柔和的臉已經棱角分明，薄唇，高鼻，劍眉，無一不是淩厲的長相，然而不知是不是罩了一層星輝的緣故，在他身上卻恰到好處地柔和了許多。
不似殺氣逼人的森寒刀鋒，更像千霜山最深處從未被探尋過的冰雪，高不可攀，無人觸碰。
更何況他有一雙略微狹長的眼眸，無波無瀾沒有殺意，望過來時卻如凜冬的風。
成無定被這風凍得全身冰冷，這跟他想的不一樣。
他所設想的，是絕望無助的慕歸舟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找他，在他的勸說下，甘願向他付出一切。
而不是現在像個牽線木偶被完全把控住場子。
“回來了。”對方主動問候他。
他的聲音也有了些許變化，比之前清朗的少年音要低沉一些，帶着漫不經心的蠱惑。
成無定被凍了許久才能出聲：“你怎麽來了？你已經結丹了……”
不，不止是結丹，很有可能已經是金丹中期……
他的右手依然在把玩着東西，大概是珠子一類。
“是啊。”慕歸舟的語氣仿佛是在跟他閑聊，“結丹回家後，看到家破人亡，來找我唯一的救贖，把我的所有奉獻給他。”
這些自己說過的話從他口中出來，有種奇特的怪異感，成無定神色一變：“他沒有死？”
“他當然死了。你看着他被肢解的，你忘了？”
成無定沉默了一下，明明他的遮天罩不但能隔絕外物，還能隔絕同外界的交流傳音，是獨一無二的寶器：“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你是怎麽知道的？”
慕歸舟沒有答，似乎在回憶什麽，片刻後開口：“千霜峰上那個冰雪人，是你做的？”
成無定嘆道：“确實是我，但我從未想過你死，我只是……”
“你只是想在我快死的時候來救我，讓我對你感激萬分。”慕歸舟輕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以前确實以為你是個好人，差點被你騙過去。”
“成無定。”他平靜地叫了對方的名字，“你想渡飛升雷劫，其實很簡單，知道應該怎麽做就行了嗎？”
成無定一愣，完全被他的思維帶着走：“怎麽做？”
常年無波的玄眸中終于流露一絲譏諷：“跟我說一聲。”
跟他說一聲，就是這麽簡單。
只要成無定坦然告訴他，想要飛升，想要他娘的法寶借用，他不會拒絕，甚至可以幫鄭華陽結丹，甚至惠及整個宗門，甚至是成昊鱗，他也不會計較。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
可惜成無定并不曾想過了解他這個人，就永遠不會明白這個道理。
在他心中，慕歸舟常年受到欺辱和壓迫，一定已經有一顆扭曲的心，更何況就算是普通人，也是自私的，怎麽會願意分享自己的機緣呢？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慕歸舟耐心問。
成無定沉下臉：“看來你今天，是來殺我報仇的。”
大家都是金丹期，更何況他有更多的經驗和法寶，即使對方已經是中期，那也說不好……
“哐當！”
他的本命靈器雲霄劍在剛祭出來時便四分五裂，叮叮當當掉在地上，甚至都沒有看清楚慕歸舟是怎麽動作的。
本命法寶同修士自身是緊密相連的，雲霄劍一裂，成無定也噴出一大口血，不敢置信對方已經強到了這種地步。
就算是高了一階的修為，也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慕歸舟的右手終于停下了轉動，半攤開着，成無定這才看清，他一直在把玩的，哪裏是什麽珠子，分明是五顆金丹！
成無定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強烈的不祥預感籠罩全身，顫聲問：“你……你把他們全殺了？你不會已經，結嬰……？！”
從他渡劫結束到現在，這才多長時間，他一人殺了五個金丹期修士，這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慕歸舟站起身，不緊不慢地一步步朝他走過去，他每走一步，成無定就緊張十分，等靠近時，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幾乎要昏厥，死亡即将來臨的絕望遍布了每一根神經。
沒關系，他咬牙暗暗安慰自己，等我魂魄逃脫，煉成鬼修，再來報仇……
慕歸舟淡淡地俯視他，伸出左手，在虛空中一抓，硬生生将對方想要逃脫的魂魄扯了回來，按進身體。
成無定發出一聲慘叫，額頭上全是汗，魂魄被強行歸位，比千刀萬剮還要痛苦。
等他的魂魄穩定，慕歸舟才用左手扯下了他的兩條胳膊和腿，随即左手幻化成狼爪，在他的身上劃了一下又一下，每劃一下，都會帶下來五根肉條。
他做事一向慢條斯理，所以帶來的痛苦也是加倍，成無定身上一半白骨，一半皮肉，還沒有撕完便活活疼死過去。
慕歸舟這才掏進他的丹田，拿出一顆金丹，最後捏碎了他的魂魄。
他的右手手心中躺了六顆光華流轉的金丹。
齊了。
成無定偏愛雪，因此雲霄峰上常年冰雪，慕歸舟站在一塵不染的雪地中，曬了一會兒純潔的星輝，檢查了全身，确定沒沾上一點血，也不帶一絲難聞的血腥味，整個人都是幹幹淨淨的，這才離開。
* * *
“我已經說了三遍。”風靈背着手在一片廢墟中踱來踱去，皺着眉。一點也不像個小孩，“我保住了他的魂魄，已經送他的魂魄去冥界轉生了，以後有機會，說不定還能見到他的轉世。”
秋一仍然紅着眼睛坐在黑乎乎的院子廢墟裏，仿佛已經被抽離了三魂七魄，怎麽都沒有反應。
“你別再這個樣子了，他運氣好能投個單靈根的好胎，日後說不定能修成大道，會在中千世界相見。”風靈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哄小孩，開始煩躁起來，“你要記住，只要魂魄不散，每一次的分離都是為了下一次重逢。”
她擡起頭望向天邊：“你哥回來了，他才是最傷心的那個，又要忍着傷心去善後，你還打算讓他回來哄你啊？你想累死他？”
秋一終于有了反應，揉揉眼睛站起身，斷斷續續哽咽着問她：“我看起來……不正……常……嗎？”
“現在還行。”風靈打量了一番，“保持住。”
一道白光劃過，慕歸舟落了地，秋一飛快朝他跑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慕歸舟單手把他抱起來，右手掌心攤開，上面躺着六顆金燦燦的珠子：“要嗎？”
秋一還在哽咽：“這是……什麽？”
“玩的。”
秋一搖頭，這東西不知是哪來的，殺氣太盛，腥味太重，他有些抵觸，慕歸舟便收了起來。
風靈問：“他們的魂魄呢？”
慕歸舟道：“都捏碎了。”
風靈不贊同地搖搖頭：“太便宜他們了，可以交給我的。”
“沒忍住，忘了。”
深藍的天空像剛被清洗過一般幹淨，如同巨大的河床，燦爛的銀河在緩慢而安靜地流淌，燃燒後焦黑的村莊在星空下顯得分外渺小。
“你體質特殊，恐怕飛升雷劫也快到了。”短暫的沉默後，風靈開口，“我動用了‘鬼眼’，這個世界也待不下去了。”
慕歸舟問：“你不跟我一起麽？”既然夫子已逝，他會接替夫子來照顧這個孩子。
風靈搖頭：“沒有必要，我不能一直停在一個地方。”
秋一小聲問：“那你怎麽辦啊？你修為皆廢，一個人能生活麽？”
“活還是能活的。”風靈難得笑了一下，“你哥剛才不是已經傳給我一些靈力了嗎，他體質特殊，靈力我也能用，可以撐一段時間。”
“別離是為了下一次重逢，小妖怪，我有預感，以後會再相逢的。”她朝二人拱手，“後會有期。”
慕歸舟抱着秋一，微微颔首：“告辭。”
他早已将那位大妖給他的棋子丢在空間戒指裏，恩情只有日後才有機會報答了。
風靈化成一團黑霧，霧散去便不見了蹤影，秋一許久才反應過來又走了一個，眼裏不自覺又蓄上了水霧。
慕歸舟的手掌覆上他的雙眼，然而是幹燥的，根本沒有眼淚。
他确實會經常傷心紅眼眶，但真正的眼淚卻是沒有掉過的。
秋一想起決不能讓慕歸舟還要騰出心思哄他，勉強振作，伸手握住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拿下來：“我一點也不傷心，她說了，離別只是為了下一次重逢。而且我們以後可以去找夫子的轉世，他會投更好的胎的。”
“嗯。”
他望着慕歸舟，蓄過水的眼睛比此時的夜空還要漂亮，滿是藏不住的委屈，還要倔強着抽抽搭搭地安慰對方：“所以，所以，你也不要，傷心……嗚……”
慕歸舟摸摸他的腦袋，聲音溫柔如星輝：“好。”
一個人傷心就已經夠了，兩個人一起傷心的話，這份痛苦就會加倍，所以為了照顧對方的情緒，他們都把這份痛苦壓下去。
不知是不是為了懲罰他一口氣虐殺了六個金丹期修士，碎人魂魄，不留一絲餘地，三天後，慕歸舟剛剛把小院恢複成原樣，飛升雷劫便到了。
慕歸舟将秋一放在儲物戒指裏，從容迎接。
【第一卷 問人間幾多悲歡 完】
作者有話要說：
如何激怒大男主：傷害他：×
傷害他身邊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