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簡霧披着條小毯子第二次推開門的時候,廚房裏安靜得出乎他的想象。
他有些意外道:“這麽聽話?”
兩個心裏帶着秘密的男人同時轉過來,誰也沒第一個說話。
簡霧正要問他們是不是洗好了,宋疏辭忽然擡手幫他理了理因為披毯子而豎起來的領口。
程仙:“要不我還是走吧。”
簡霧剛想拍開他的手,宋疏辭就把手收回去了,鬧得他最後只能對程仙說了句:“哦。”
聽到這聲“哦”的宋疏辭宛如聽見了剛下達正熱着的聖旨,拿着雞毛當令箭就對程仙道:“我送你出去。”
程仙:“……不用客氣了。”
“那好,”宋疏辭從善如流地對他揮了揮手,“慢走不送,垃圾記得幫忙帶出去一下。”
簡霧想着程仙今天一天奔波辛苦,從外省回來又馬不停蹄地來找他,這會兒應該很累了,思索片刻,也沒留人,只說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于是程仙終于提着垃圾,悲憤地走了。
走之前,他還是對簡霧吆喝了一聲:“記得看我補送的生日禮——”
“物”字還沒來得及傳進來,宋疏辭就關上了門。
“他送了什麽?”
宋疏辭把廚房最後一點兒殘局收拾好走過來時,看見簡霧正在拆程仙送的禮物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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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圖。”拆出心儀禮物的簡霧明顯很開心,他把示意圖丢到一邊,拿了個盒子過來,把拼圖碎片全部倒了進去,一邊點着頭點評道:“算他有心。”
“你很喜歡這個?”宋疏辭的眼神有些微妙,他回憶道,“我記得你小時候總是拼不了多大會兒就睡着了。”
“不矛盾啊。”簡霧吐槽他,“不是誰都給你一樣着急得恨不得當天開包裝當天就拼完的,我是享受過程好不好。”他說着把框架放在了茶幾上,俨然一副準備開工的樣子。
“要幫忙嗎?”宋疏辭問。
“不。”簡霧一手推開他遞過來的參考圖,拒絕得相當果斷。
小時候他最讨厭的就是和宋疏辭一起玩拼圖。
簡霧其實對拼好的拼圖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情,也沒有一定要完成什麽任務的必要,只是喜歡這個慢慢摸索和放空的過程。
但宋疏辭則是從打開包裝起,就會根據拼圖的難度指數和複雜程度,制定好每天的完成比例目标,拿着參考圖跟做題一樣完成拼圖的人。如果實際沒有按照他的預期實現,那麽他哪怕是熬夜擠時間都會弄完了再睡覺。
簡霧很難理解,于是選擇自娛自樂。
見簡霧拒絕,宋疏辭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把電腦拿了過來,坐在簡霧旁邊辦公。
茶幾下的地毯毛茸茸的,坐墊也很軟。客廳的音箱放着簡霧整理的純音樂歌單,勉強保持着互不打攪的和平。
宋疏辭時不時會趁着喝水的空隙瞥一眼簡霧,讓他意外的是,簡霧真的不看參考圖,只是懶懶地靠着沙發坐在地上,在無數的碎片中,從外到內一層一層尋找着。有時候實在是卡住了,他也不着急,就閉着眼睛冥想一會兒了再繼續。
大概拼了一個多小時,宋疏辭再一次看向簡霧的時候,發現他果然又睡着了。
青年往後仰躺着,枕着沙發的座椅,左手垂在身側,右手搭着拼圖,是個思考的手勢,食指和中指之間還夾着一片拼圖。他的腿蜷在茶幾前,這個姿勢并不算放松,小憩一會兒還好,如果睡一夜,腿大概率就不能要了。
宋疏辭原想拍醒他,讓他洗個澡回床上去睡,可斟酌片刻,他又收回了手。
他想起以前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某天晚上他回家發現簡霧穿着外衣在沙發上睡着了,他也是這樣叫醒他,非要他洗澡之後再睡。然後被迫蘇醒的簡霧困倦而疲憊地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皺着眉,既煩躁又委屈地問他:“你能不能讓我順着我的心意睡一次?”
算了,一會兒再叫他吧,宋疏辭想。
他拿出簡霧指尖的拼圖,把簡霧半搭在拼圖上的手放回了他腿上,又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了他的身上。
許是感覺到了溫暖,簡霧無意識地把衣服往身上裹了裹,又睡熟了。
宋疏辭有些黏着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落向簡霧的拼圖。讓他意外的是,雖然簡霧拼的時候似乎并沒有特別專注,也不樂意看參考圖,但他其實已經完成了相當可觀的一部分。
按照從前的習慣,他本來是要幫着簡霧接手把後面的拼完的,但他拼着拼着,腦海裏又浮現出了程仙的那句“你不懂他”。
從前每一次兩人一起拼圖,他都會和簡霧說應該怎麽參考示意圖,時速大概控制在多少,他們才能做到在睡覺前完成拼圖,而簡霧總是随手拼幾塊之後就會打盹,以至于宋疏辭一直以為他嫌累,或者根本就不喜歡拼圖,沒想到,原來簡霧在不看參考圖的情況下,也可以拼這麽快。
不過也對,宋疏辭想起來,簡霧上學的時候,就在平面幾何一類的圖形題上表現出過明顯的天賦,或許也這算是一種異曲同工吧。
于是他指尖頓了頓,把他剛剛幫簡霧補拼的部分全部拆掉了,目光落回了自己的電腦。
他處理了一些工作,快十點的時候,因為有個會議要參加,他又看了眼簡霧蜷着的腿。簡霧似乎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舒服了,稍微掙了掙,但睡夢中的人很難精确地為自己調節姿勢,故而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嘗試了兩下,又不動了。
宋疏辭抿了下唇,一只手穿到簡霧腋下,一只手放進他膝彎,把人抱了起來。
他在浴室和卧室之間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沒把人抱到浴室強迫他洗澡,而是把他抱進了卧室。
簡霧的覺很沉,一般徹底睡熟之後,只要不是刻意地去叫,他都不會真的蘇醒。宋疏辭很輕地把他放到床上,剛抽開膝彎的那只手,簡霧就蹭了蹭枕頭,把自己卷了起來。
宋疏辭另一只手還在簡霧的頸後,他怕硌着簡霧,小心翼翼地往外抽着胳膊。眼看着就差手掌了,睡夢中的簡霧突然扯了他一把。宋疏辭這個姿勢使不上力,被簡霧扯得坐到了床上,沒等他反應,簡霧又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宋疏辭身體僵了僵,簡霧的嘴裏還在無意識地嘀咕,宋疏辭俯下身,聽到他說的是“不要走”。
他心裏忽然酸軟了一片。
簡霧父親走時,簡霧才讀初三,過早地失去父親這件事一度給他造成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陰影,導致他那段時間只要睡着就會做噩夢。
當時簡霧已經到了青春期,簡霧的母親也不好再陪着他睡覺,得知了此事的宋家父母一合計,就打算把簡霧接到自己家來,讓宋家父親陪着睡。結果和簡霧說的時候,他卻說不願意離開自己家。
那會兒大人們都勸簡霧,說反正兩家挨着,住哪邊也沒什麽區別,只有宋疏辭出來說,他可以搬過去陪簡霧睡覺。
于是理所當然的,簡霧采納了他的方案。
最開始是很難熬的,簡霧半夜總是睡不安穩,要麽在夢裏流淚,要麽被吓醒,醒了再睡着,又做新的噩夢,噩夢實在太多了,簡霧就不睡了,抱着膝蓋盯着床單發呆。
宋疏辭想,他的性格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了急劇的改變的。
從不愛說話,到每天逼着自己背《笑話大全》、聽相聲。簡霧睡不着或者被噩夢吓醒的時候,他就學着他媽小時候對他那樣,抱着簡霧給他講故事。
頭一個月的時候,宋疏辭常常覺得自己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實在是不想說話了,一想到夜晚的到來就焦慮,只能純靠着對簡霧的心疼強撐。
可随着時間的推移,他發現自己漸漸開始變得喜歡和簡霧說話,他不再需要去刻意地記什麽故事,好像就能自然而然地逗簡霧開心了,而他自己也是樂在其中的。
簡霧成了他唯一有傾訴欲的人。
後來簡霧好轉了,他也還是抱着他睡,似乎只有這樣,他心裏的某一塊才是滿的。簡霧沒對此提出過什麽異議,于是他就這樣抱着簡霧睡了很多年,直到成了兩人刻入骨血的習慣。
他們在A市同居的那段日子,就算他回來得晚,簡霧已經睡了,只要潛意識裏感覺到他在,睡着之後的簡霧還是會下意識地往他懷裏鑽。他早上需要去打實驗室八點鐘的門禁卡,因此總是起得很早。失去懷抱的簡霧就會依着慣性抱住他,閉着眼睛說夢話,叫他不要走。
每當這個時候,宋疏辭就會一邊覺得自己那個破博士真的讀不了一點,一邊憑着給他倆建設美好未來的堅強意志力,依依不舍地把簡霧的胳膊從他身上拿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博士畢業之後就不會再有這麽兩難的境地,直到這一刻,宋疏辭看着表上距離會議越來越近的時間,再次生出了請假的沖動。
可還沒等他做出抉擇,簡霧自己醒了。
他像是在半夢半醒間突然意識到了自己抱着的是什麽,以至于瞬間驚醒,蹭地一下坐了起來。
宋疏辭先是低頭看了看空下來的腰間,又掃了眼簡霧淩亂的頭發和略有些慌亂的神色,方才收回臉上泛濫的情緒,平靜道:“怎麽了?”
“艹……”簡霧腦子懵懵的,感覺心髒好像在腦子裏跳,響得仿佛有回聲。
人在睡夢中驚醒的時候,心髒往往需要一段時間去适應,這時候它也會手忙腳亂,跳得很快。
他勉強抓回一點理智清明,為剛才的動作辯解着,“我……我睡懵了,不是故意的,你別誤會。”
人在尴尬的時候往往會裝作自己很忙,簡霧一邊說着,一邊折着被子角,又把它抹平,好一會兒之後,他才察覺到自己在床上。
“你剛睡着了。”宋疏辭睨着他的視線道。
他雖然沒明着提“是我把你抱過來的”,但簡霧已經聽懂了。
畢竟他沒有夢游的毛病。
他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好在宋疏辭也沒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什麽,只道:“你再睡會兒吧,我去開個會。”
“……”簡霧看了眼表,小聲吐槽道,“雖然我知道可能你也有點尴尬,但你也不用扯這麽假的謊。現在都這個點兒了還有什麽會要開,你以前那個變态導師都不這麽晚開會。”
宋疏辭頓了下,對他說:“M國現在是白天。”
簡霧突然沉默了。
他差點忘了,宋疏辭還沒決定回來。
“不好意思,”他匆忙改口,雙手指向門口,“那你請便。”
宋疏辭順着他的聲音站起來,走到門口。
回頭時,他看見簡霧坐在床上,胸口裹着被子,被子上是他的外套,頭頂的發絲翹了起來。
見他望過來,簡霧也擡了頭。
大概是還困着,他的眼神還是有些朦胧游離,像暈着一層霧,霧的深處,藏着點小小的情緒。
宋疏辭忽然很好奇,明明平時都是高高的一個人,怎麽蜷坐在床上的時候,就顯得那麽小。
他把這一切的原因歸結為是簡霧臉上太瘦了,他的下巴尖尖的,一點肉也看不見。
于是他從兜裏摸出根棒棒糖,三兩下拆了包裝喂進了簡霧嘴裏。
“我聽程仙說,你有點介意香水和薄荷糖的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用介意。”
青年腮幫子鼓鼓的,含着根棒棒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繼續道:“還有,我和B醫大簽了,六年。”
他說:“……我不去M國了。”
簡霧神色微怔地張了張嘴,口腔裏蘋果味的棒棒糖,突然沁出了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