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飒飒秋雨(八)

飒飒秋雨(八)

薛容玦正在小口喝着茵陳給她配置的湯藥, 她昨日不過淺酌了些桂花酒,今晨醒來便有些宿醉的頭痛。

“小姐,”竹綠從外行來, 手中遞來一封信,“姜姑娘來的信。”

薛容玦放下手中的小碗,一邊拆信一邊随意地問道:“鐘姑娘近日在做些什麽?”

“沒…沒做什麽。”竹綠微微低頭應道。

竹綠看薛容玦被信件的內容吸引了注意力,悄悄出了一口氣。

薛容玦拿着信件越看越嚴肅, 看完後道:“去請牧公子來。”

薛容玦起身走到窗邊,微微仰頭看着湛藍的天際,人的心神卻像是飄浮在雲端。

薛容玦感覺自己像是踩在柔軟的雲朵之上,俯瞰着人間變幻, 像是神女悲憫地洞悉了一切的走向的發展。

突然間,她從雲端墜入人間, 從一個看客變成了局中人,再不得抽身, 也無從窺見那些滄海變幻。

牧平也來時便看到她站在窗邊微微出神,他輕聲詢問, 生怕驚擾了她:“姑娘急着尋我有何事?”

薛容玦請他坐下,将信件遞給他看:“我們怕是要動作快一些, 阿兄阿爹在京都我不放心。”

“五皇子與文繁蔭?”牧平也蹙眉, 眼眸中也流露出一些疑惑,“我以為會是與柳家姑娘結親。”

“可是卻是三公主與柳二郎結親,”薛容玦臉上浮上一絲疑惑與笑意, “有趣。”

牧平也放下信件, 問道:“姑娘何處‘有趣’此言呢?”

薛容玦的目光淡淡:“此前想着只是家兄的職位變動, 便未曾告知公子。如今看來,怕是陛下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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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平也看着她平淡的神色, 忽覺昨日靈動活潑的她難道是他的一場夢?

如同往日裏的好夢一場?

薛容玦看他有些出神,便用手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牧公子?”

他這才回過神來:“薛兄不是射聲司馬嗎?”

薛容玦搖了搖頭,到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如今已是羽林中郎将了。”

牧平也聞言神色也變得晦暗不明。

薛容玦看着院中忙碌的婢女侍仆們,悠悠道:“我記得柳家是屬意柳扶雲與五皇子的,但最後卻是五皇子與文繁蔭結親,柳憑風與三公主結親。

“柳二郎與我兄長交情頗深,據兄長所言,柳家長房與二房因着些陳年往事有些龃龉,柳家二房更看好太子,但怎會與三公主結親呢?”

牧平也想了想道:“許是柳家二房在此中有所籌謀,三公主并不受寵,崔夫人也并不重視這個女兒。”

薛容玦與盛璐沅接觸不多,只是偶爾聽薛皇後誇贊過幾句她的聰慧。

可是,能讓薛皇後都贊一句聰慧的人,必定有自己的籌謀,未必甘心做一枚棋子。

“想來,”薛容玦無意識地用手輕敲着腦袋,“阿兄的羽林中郎将怕不是陛下的無奈之舉。”

“騎郎将現為崔度之子崔允、車郎将柳淩霜、戶郎将文符均為五皇子一黨;幾位中郎将與太子殿下交好,執金吾陶随也與太子殿下甚密;虎贲中郎将與羽林中郎将向來不偏向任何一邊。

“太子妃之父乃将作大匠,可五皇子的妻兄乃文符,文家又與裴家姻親甚近,陛下怕是為了安撫姑母阿爹才将阿兄能升為羽林中郎将。”

牧平也緊皺眉頭,擔憂道:“太子殿下局勢如今甚險,薛家猶如昨日之田家。”

薛容玦好奇地問道:“我對前塵之事不甚了解,只知曉田氏一族權勢極大,卻不清楚到底是何種情形。”

牧平也看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憶:“陛下登基之時,田太後掌權,可田太後膝下無子,因陛下年幼易于控制便被推上了皇位。

“後來,在田太後的安排下,陛下的第一位皇後乃是田家的女兒。那時田太後的兄弟二人一人把持軍事、一人把持內政,整個朝堂就是田家的天下。後來還是憑借陛下和薛皇後二人一步步籌謀終于因平德十五年的軍事貪污案覆滅了田氏一族。

“陛下與田皇後育有一子,不過出生不久便夭折了。有坊間秘聞,那個孩子是崔家在陛下的授意下除掉的,這也許是崔家能被陛下寵信的緣由之一。”

“竟還有如此之事?”薛容玦驚道。

牧平也搖了搖頭:“畢竟是傳聞,不知真假,真相怕是只有陛下知曉了。”

窗外晴空萬裏,薛容玦此刻的心情卻如秋日細雨般愁悶,一點一滴的愁緒都澆在她的心上。

“該如何破局呢?”薛容玦喃喃道。

牧平也看她愁容滿面,便勸慰道:“姑娘不必擔心,太子殿下聰慧過人,仁善親民,薛家不會成為下一個田家。”

薛容玦扯了扯嘴角,眼睛卻不住地看向廣袤無垠的天空:“是嗎?”

*

薛容玦戴着面紗跟在牧平也身後,聽他跟雲錦閣的人談論着,今日天降下雨,整間雲錦閣只有幾個忙碌的小厮和一位在櫃臺後打盹的帳房。

牧平也的聲音如淙淙山泉般清朗:“敢問老板可在,在下一行人從京都而來,雲錦閣名聞天下,想與您談一樁生意。”

店內一位中年人站在櫃臺裏,身量雖不高,那眼神卻充滿了打量,語氣不屑:“京都來的又如何,這全天下也沒有值得我們合作的商家,你們還是趕緊走吧。”

牧平也倒是十分好脾氣地問道:“不知老板可在?可否讓在下與老板談談呢?”

眼瞅着那位中年人不耐要發火,薛容玦快步走到櫃臺前,将一個金元寶塞到他手中,笑着說道:“掌櫃的別生氣,我兄長此人稍微有些古板。家中旁支衆多,我們也是無法,為了尋求門路專程從京都聞名而來,還望您指點一二。”

這位中年人在袖中掂量了掂量金元寶的分量,堆積出滿臉的笑意,從櫃臺後引着二人到二層待客的房中,為二人分別斟了一碗茶。

“方才午休方歇,人還有些迷糊,二位別見怪。

“不過倒不是我不幫二位,二位可知這雲錦閣背後的老板是誰?”

薛容玦與牧平也對視一眼,牧平也不動聲色道:“我等從京都而來,只聽聞是一位王姓老板。”

這中年人啄了一口茶,搖了搖頭道:“還是年輕,怪不得被家中旁支逼到這個份上。王姓老板不過是對外的幌子。”

他左右看了看,只見沒人才悄聲說道:“咱們鋪子啊,姓崔。”

薛容玦故作天真道:“您說的‘崔’可是京都崔将軍的‘崔’?”

他點了點頭,面容頗有些“與有榮焉”的驕傲:“咱們雲錦閣是崔廣崔大人的兒子崔原公子在經營,崔将軍是崔公子的小叔,宮中那位是他的姑母,算起來,他與五皇子也是表兄弟呢。

“崔家的生意涉獵甚廣,不過咱們雲錦閣是其中鼎鼎重要的。”

他看着兩位年輕人微怔的面龐,不禁有些恻隐之心,嘆道:“哎,年輕人想做出一番成績也無錯,只是要有心機有手段,只有一腔熱情可是不夠的。”

“多謝您指點,”薛容玦笑道,又将一塊金元寶塞進他手中,“不知您可否為我們引薦一下崔公子呢?”

她笑着挽上牧平也的胳膊:“我表兄雖然看起來為人木讷,但其實有很多好主意,能讓崔公子與我們各取所需,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牧平也在她挽上自己胳膊時,微微轉頭看她,他明知這是她故意為之,卻無端讓他想起了幼時的一場夢。

他曾有一段時日很難入睡,便是入睡後也常常因噩夢驚醒。

唯有一日入睡後他做了一個美夢,夢中的他牽着爹娘在逛燈會,人影憧憧、摩肩繼踵,可是爹娘始終緊緊抓着他的手。

他不記得那些花燈有多漂亮,因為他知道自己是在夢中,可他還是忍不住偷偷希望這場夢再長一點,如果可能,他不願再醒來。

此刻他又像墜入了夢境,她的香氣萦繞再自己身邊,一雙明眸如小鹿般靈動。

如果這是夢,請讓我不要醒來,他垂下眼睫,暗自祈禱。

這位中年人收下金元寶,故作猶豫為難道:“這……哎……我老李就是心軟,這樣吧,你們後日中午來,崔公子每月二十五會來查帳,到時為你們引薦。”

薛容玦就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雀躍道:“李叔您真是太好了,那後日我們再來。”

牧平也雖然知道她這是在故作姿态,但還是被這番小女兒姿态吸引的移不開眼。

薛容玦扯了扯他的胳膊:“表兄,還不向李叔道謝?”

他這才回過神,起身作了個揖:“多謝李叔。”

二人與這位老李又說了一些後準備辭去,薛容玦就像一個小兔子一樣,提着裙角從二樓的臺階上蹦蹦跳跳而下。

老李也看出二人是大富大貴人家,有意恭維:“令妹真是天真可愛,我瞧着她喜歡剛才的茶葉,我去為姑娘拿些。”

牧平也看着她活潑的身影,嘴角不自覺揚起:“是啊,那就多謝李叔了。”

薛容玦轉身倒着走和牧平也說道:“表兄走快些,我……”

“小心……”

牧平也眼見她要撞上身後之人,腳步加快,口中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撞上了身後的人。

她的面紗的一側被撞掉,她轉身急忙戴上對人致歉:“這位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

牧平也快步将她拉到身後,輕輕攥着她的手腕:“家妹頑劣,還望兄臺海涵。”

預想中的場景并沒有到來,此人倒是發出了一聲輕笑:“姑娘和我真是有緣,我被姑娘撞了兩次了。”

牧平也聞言眉頭皺起,薛容玦從他身後探出頭來,一雙眼睛如小鹿般靈動:“你是……你是無名寺的那位公子!”

此人笑着颔首:“原來姑娘還記得。”

牧平也看到此人看她的眼神十分不舒服,将她往身後擋了擋:“公子大度不與家妹計較,即使如此,我們便先行一步。”

這人正要開口,便聽到老李的聲音:“顧公子,容姑娘可別忘了後……

“東家?您怎麽今日來了?”

他滿臉的笑容變得谄媚,快步上來走到他身邊道:“這兩位是京都來的顧公子和容姑娘,想和您談筆生意呢,您看看,這不是巧了嗎?”

老李朝他們倆擠眉弄眼,示意這就是崔原。

崔原雙眸含笑看着牧平也身後的薛容玦:“容姑娘,我和姑娘可真是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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