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

11(上)

網站很隐蔽,交易的模式卻很簡單。用戶在板塊上發布需求,标注能出的金額,很快就會有類似“賞金獵人”一樣的用戶接單。雙方需要對一個随機分配的無重複暗號,對上以後,就算合同成立了。網站很小衆,自然也沒有什麽監管之類的說法,要是被騙了,也只能是被騙了。

南山走到門邊,确認了房間門是關好的,回到桌前飛速地在鍵盤上打字,發布了公告。

“急尋獵手,反追蹤匿名用戶,定位 IP 地址,尋人”。金額那一欄,她一開始選了 5000,想了一下,調整到 10000,然後立即關上電腦,去看麥子怎麽樣了。

麥子沒有入睡,盯着一個電話號碼發呆,看到南山進來,慌忙把手機收了起來。

南山從衣櫃裏拿了一個枕頭,爬回床上,在麥子身邊躺下,“要起來沖個澡嗎?”

“我想再歇會兒。”

麥子把頭埋在南山的肩頭,南山掖了掖她的被子,“我一會兒給你轉點錢,你去把錢還了。”

“我不想要你的錢?”

“為什麽呀?咱們以前不是說好了,誰先發財誰養對方嗎?”

“那時候都是窮鬼,口嗨一下而已嘛,誰知道你真的會發財。我不能要這個錢,拿了這個錢,我就沒法再和你做朋友了。”

“那......你要不然這樣,算我借你的,然後你還利息,按照銀行存款利率算,你一年還我 3.8%的利息,這樣我也不吃虧,咱還是能平等相處。”

麥子坐起來,感激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咱們簽合同。”

麥子想了一下,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幫她收尾這一次,她肯定還有下次,下下次。”

南山拿着手機,給麥子劃了十萬塊錢,“你先把錢拿着,利息就等你用上這筆錢了再開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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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麥子手機響起,南山看到麥子接起電話,口氣有點不自然,識趣地退出房間,給麥媽鋪床去了。

花妹看到鏟屎的走了,也跟着追了出去,房間留給了麥子一個人。

蒙禮回家轉來轉去,還是忍不住給麥子打了電話,倆人你來我往,客氣了一番,麥子實在不知道蒙禮到底要幹什麽,直接發問。蒙禮支支吾吾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問,“你情緒還好嗎?”

“現在沒事了。今天讓你見笑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總覺得你今晚會很難過,所以......我太唐突了,我們沒有熟悉到這個份兒上。那什麽,你在你朋友那兒安全嗎?”

“安全安全,挺安全的。”

一段尴尬的沉默,“行,你安全就行,我先挂了。”

麥子看着手機呆愣了片刻,趕緊加了對方的微信,那邊很快就通過了,她給他轉了 200 塊錢,對方一直沒有收,也沒有再回複信息。

她是真的有點摸不着頭腦了,起來洗了澡,沒再出去看一眼麥媽,直接睡了。

南山給老人鋪好床,忍不住還是打開了電腦,确認網頁消息。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人接單了,接單的用戶叫 1101,兩人的暗號是 89376。

她看着暗號,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匹配,最後心一橫,确認匹配,她的手機立刻收到了一條信息。

“星期天下午 7 點,昆明廣場南門,橙色背包,黑色帽子。”

南山回複“收到”,手機顯示發送失敗,又試了幾次,都是發送失敗。她搞不明白了,只能關掉電腦回房躺下,卻是怎麽也睡不着。

星期天,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呢?

周六一大早才 8 點多,可視門鈴就響聲大作,“誰呀這大清早的”,麥媽睡眼惺忪,起來看屏幕,一個瘦小的中年女人在按門鈴,一個保安跟押犯人似的跟在一邊,旁邊還站着一個小孩和一個中年男子。

“你找誰呀?”

“老板,那個,十一在嗎?”

“什麽十一。我問你找誰?”

只見女人身後的男子沖着女子叫嚷,“劉奉山,說找劉奉山!”

“哦哦哦,老板我找劉奉山......”

麥媽還沒回話,南山聽到動靜起來了,明白怎麽回事,把人放上來了。不一會兒,保安陪着這一家三口來到南山門前,“真是找您的”

“是,是找我的,辛苦您”,南山陪着笑,給保安遞了一罐飲料。

麥子看着南山這個樣子,覺得有點陌生,以前這樣的事情,和保安打交道也好,見親戚也罷,她都是很怕的,總要躲在自己身後。

沒等她想太多,就被來人的陣仗驚呆了。只見瘦女人進來以後,站在門口不敢動,男人剛想進屋,女人捶了他一下,“腳髒!”小女孩緊緊抓着女人的衣角,也不敢進門,三個人緊緊擠在一起,看得人難受。

南山對着麥子和麥媽說:“這是我老家的舅舅和舅媽。”又對着三人說,“進來吧舅媽,別愣着。”

麥媽變了趟臉,熱情地說:“哎喲,是小劉的家裏人呀!”

男子愣愣地說,“不算親舅,隔着輩的......”女人又捶了他一下,“怎麽不算親的?咱媽是十一外婆的表姐,這還不夠親嗎?”邊說着,竟從随身的背包裏掏出來一只活雞!

或許是過于緊張了,她手一滑,沒抓穩,那只大公雞掉在地上,腳上一段短短的繩子散開了,撒開丫子就滿屋跑。花妹本來躲在主卧的,看到雞跑,興奮得沖出來撲。雞看到貓沖出來,更怕了,疾跑飛馳,蹿上蹿下,滿屋子都是雞毛混着雞腥味兒,雞腳踩在淺色的沙發上,留下一串黑印。

麥媽哎呀呀呀地大喊起來,“這個沙發很貴的呀,很貴的呀,你們快把雞抓住,快把雞抓住。”

麥子本身就有點怕雞,躲在南山後面嗷嗷叫。來的一家三口又想趕緊抓雞,又怕踩髒地面,站在原地胡亂飛舞四肢。最後還是小女孩把鞋脫了,一瘸一拐地爬上沙發,一撲,把雞牢牢抓在了懷裏。

女人和男人的臉色尴尬極了,看到女兒脫了鞋,也趕緊脫了鞋,一陣酸味頓時從兩人腳上傳來,麥媽馬上捂住了鼻子。麥子從南山身後鑽出來,沒等南山說什麽,拉着女人說,“舅媽,我是十一的朋友,我帶你們去洗一下,洗一洗舒服點,再坐下來慢慢說。”

看到麥子把兩人領進次衛,麥媽指着小女孩喊,“小娃娃,趕緊下來,把雞給我!”

女孩怯生生爬下來,把雞遞給麥媽,中途突然又把雞拿回來抱在懷裏,遞給南山。

南山熟練地用左手抓住雞的翅膀根部,右手在鞋櫃裏扯了一根鞋帶,“妹妹你來,把雞腳綁上。”女孩兒麻利地綁上了雞腳,南山把雞拎到了陽臺,拴在欄杆上。

她帶女孩去主卧洗了洗,洗了手覺得腳也該洗一洗,洗了腳又覺得頭發也該洗了......最後幹脆兩個一起在浴室洗了一個痛快澡,又給孩子穿了一件麥子的 T 恤——麥子身量小,孩子穿着不太大。

等他們收拾好出來,麥子和麥媽已經把客廳收拾幹淨了,只有沙發上的雞腳印,突兀地留在原地。

南山抱着孩子坐下,“你們來是為了什麽事情?我媽沒好好說。”

“是這樣的,這個娃娃,她的腳”,女人說着,急扯着孩子的腳要展示,孩子被扯得有點疼,哼了一聲。南山握住女人的手腕,女人方才收了點力,“她這個腳,痛了一年多了,你看,兩個腳不一樣大。”

看到女人拉着孩子的腳比劃,南山才注意到孩子的兩條小腿不一樣粗,也不一樣黑。剛才洗澡的時候興許是注意力沒在這上面,所以沒注意到。

“我們帶她去縣醫院,去州醫院都看了,人家說不行,要大醫院才醫得好。這不就,這不就......”

“你們想讓我做什麽呢?”南山心裏有點打鼓,也不知道爸媽給自己布置的到底是什麽任務。

“就是,我們也沒來過大城市,什麽也不懂,就說是去找三姐......去找你媽媽,讓她幫我們想想辦法......”

南山直接截斷了舅媽的鋪墊:“我也不太認識醫生,可能需要問一下我姐,看她認不認識。”

“不是的不是的,不需要認識醫生,小十一,你,你帶我們去一下醫院,幫我們把住院手續辦一下,就可以了。”

男子看着老婆說,有點着急,怕老婆說不清楚,趕緊補充:“錢不用的,我們不是來借錢的,幫我們辦一下住院就行了。”說着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塑料袋,塑料袋裏有一個布包,布包裏是一沓有新有舊的鈔票,用一根黃色的橡皮筋捆着。

南山驚呆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兩夫妻,“就為這事兒?”

“嗯。”

“沒別的了?”

“嗯。”

南山語塞了。她心裏生出一陣悲涼和痛苦。

夫妻倆的隆重讓她感到痛苦;明确而清晰地察覺到信息差給人帶來的壁壘讓她感到痛苦;孩子病變的腳和單純的眼神讓她感到痛苦;鈔票中間那根黃色的橡皮筋讓她感到痛苦。就在這一刻,那只大公雞突然地在陽臺上打起鳴來,南山的痛苦在這鳴叫聲中達到了頂點。

她怨恨這個世界,怨恨上天為人們設下一道又一道的城牆,把不同的人關在不同的牆裏;她為自己終于爬到了一個牆頭趴着而沾沾自喜,也為面前仍在牆根仰望着牆壁的人而悲傷。

她把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壓抑着胸中湧動的情緒,平和地說,“我們吃點東西,一會兒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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