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0-捉鬼現形(3)

10-捉鬼現形(3)

推倒旱廁後,雷春龍将所有碎磚碎土碎渣子一一鏟幹淨,用時将近 1 小時,終于把人類所生産的最為隐秘腌臜的東西暴露在陽光下。

男左女右,共計六個坑眼。

粗糙的水泥地面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經過整個寒冬狂風冷氣的洗禮,那些牢牢粘在地面的黃色、褐色、血紅色、白色的物體,被凍成形狀各異的冰雕。

如蒙塵已久的寶貝驟然得到曝光,層層疊疊的污垢并不能完全掩蓋它們鮮明的特點。該晶瑩的晶瑩,該剔透的剔透,竟還能清楚看到魔幻藝術畫作般的圖樣,壯觀到令人震撼,也令人目眩。

張勳可受不住這份純天然“藝術氣息”的熏陶,彎腰“哇哇”幹嘔起來。他吸着鼻涕望向自己時,劉钰只能在他眼睛裏品出兩個字,是救命……

不過這家夥還是挺有良心的,明明難受得不行,居然還能擋在她面前,捂着嘴巴提醒她:“钰姐,你快別看了,我盯着就行。”

高高壯壯的背影立刻遮住劉钰的視線。

聽到他仍不受控制的幹哕聲,劉钰揚了揚嘴角,此前因雷春龍莫名産生的憤怒感忽然消減不少。想了想,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嶄新的口罩,繞到他身前舉到他眼皮子底下,說:“戴上吧,大少爺。瞅你那嬌貴樣兒,這些年光知道長個子了,眼界還不如芝麻粒子大!”

張勳可有點意外,不過還是把口罩接下來,忙不疊套在臉上。聞到上面沾染着清甜的茉莉花味,他忍着想摸眼前那只小白手的沖動,腼腆地向她道了聲“謝謝”。

再看向不遠處那堆穢物的時候,心底突然竄起取之不竭的勇氣來,立刻感到沒那麽惡心了,張勳可轉頭對姜大爺喊:“大爺哎,做好準備,等我老叔開好路,你和老少爺們兒受受累,下坑幫我找到那死黃皮子的爛骨頭哈!事成之後,我領大家夥兒上咱安縣最好的澡堂子搓背去!”

“得嘞!孩兒有你這句話,咱今天把老命搭上都成!”姜大爺笑哈哈地喊。

劉钰扭過頭,慢慢掃過大爺大叔們淳樸的笑容,也跟着樂了。看到他們頭上絨線帽和帽檐底下露出來的花白頭發,總能想起爺爺生前的樣子來,不由自主對他們萌生了親切感。

小時候大冬天陪着他去窮鄉僻壤替人遷墳,爺爺每回都穿得和這幫大爺大叔差不多,也是戴着頂起毛刺的絨線帽,脫下一雙厚實的手捂子方言,指的是不分指頭的手套。套住她的小手,反複囑咐她老實站在自行車旁邊,然後才掏出銅煙鬥和事主往墳圈子裏走。

在劉钰看來,旱廁再髒也不如陰墳之地髒,排洩物再惡心都沒有人性鬼念惡心。

從小在爺爺身邊耳濡目染,她見過太多世道險惡了。獨身一人又經歷那麽多,早已練就了一顆不知髒臭的心,畢竟比起實實在在的現實,與塵世對立的地方存在着更多不可想象的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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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這只鬧得張家人仰馬翻的鬼黃皮子。劉钰點燃銅煙鬥時,便聽到從密林深處傳來它聲聲凄慘又憤懑的呼號:

“你們怎敢背信棄義出賣老子?”

“那幫狐貍崽子壓根沒安好心!你們這群蠢貨竟信了他們的胡話——放開老子!”

“天老爺呀,您睜開眼睛看看這無良世道吧!我乃堂堂正正修道鬼仙,爾等欺我、辱我、騙我、棄我,是會遭天譴的……”

“庸鬼當道,仙靈失德,這世界要玩兒完啦……我黃氏一族定與爾等不死不休,走着瞧吧——哎呦呦,你這死煙魂竟敢扇老子?我他娘——哎呦呦,別打了……求求你了行行好,不帶虐俘虜的……”

它的慘叫聲在煙鬥飄出的青煙中愈發清晰。

而除鬼黃仙外,劉钰還能聽見好些個如泣如訴的叫罵聲,嘈雜疊起,不絕于耳。

那種獨屬于鬼魅的幽咽陰冷令她不由得渾身輕顫,只能眼觀鼻、鼻觀心,不停默念清心咒來穩住不安的靈魂。

幸好胡肆臨就在身邊。

他将手穩穩搭在她肩頭,一邊把熱度和力量統統灌輸給她,一邊貼在耳邊溫聲鼓勵她:“小钰,不要怕。記住,你身後有我,有十位堂主和專程從外方請來的四位老碑王老碑王都是在世時出馬立堂的弟子,在離世後成為碑王帥主,帶領一堂仙家從新抓弟子磨香傳。也有很多碑王帥主是在世時為二神、或陰陽先生等等。其次為胡子(土匪)或為非正常死亡如跳井懸梁槍殺或拿槍抗炮等等。這一類死去的人一般道行都會比較高,能夠約束住堂口的鬼主清風。都在此坐鎮,它老槐門就是想起幺蛾子也得掂量掂量。”

“弟馬,咱們且都在呢。”

“我倒要看看這群厭惡東西能鬧出什麽花花事兒來!”

“哼,膽敢欺負咱家弟馬,我一腳一個踢飛二裏地!”

“六根子,別那麽粗魯行不?給倆大嘴巴子就行了。”

“哈哈!花姐說得對,扇它大嘴巴子都算是打賞啦!”

堂主們七嘴八舌笑成一團,用輕松的語調說出最霸氣的話語。

劉钰微笑聽着,慢慢睜開眼睛,目視那片深林的方向,再不複之前的緊張恐懼,滿心鎮定。

她的确沒什麽好怕的了。身為凡人,或許注定遺世獨立凄凄慘慘。可作為靈媒,她早已不再單打獨鬥——任這世間魑魅魍魉如何張牙舞爪,守護她的神明會永遠與她站在統一戰線,攜手踏碎所有艱難險阻,指引那些飽受磨難的苦命人走出迷霧,迎接嶄新的人生。

又過了近半小時,挖溝機嘈雜的轟鳴聲戛然而止。

雷春龍掐着煙推門跳車,單手叉腰,大口吸煙快步走到張勳可面前,眉頭皺起深深一條豎線:“媽了個逼的,惡心死我了!小兔崽子,你他媽必須得給我加錢!敢不給,我他媽收一鬥子大糞揚你爸公司門口去!”

“別呀別呀,老叔,”張勳可連聲求饒,“我指定加錢,就算你不說我都給你。咱爺們兒認識多少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啊,你大侄兒是差事兒的人麽。”他一臉認真,就差伸出三個指頭賭天立誓了。

雷春龍卻松開眉頭哈哈大笑起來,揚手又親熱地攬過他的肩,罵道:“虎逼孩子,逗你玩兒你也信。”

随意地瞥了劉钰一眼,雷春龍話裏有話地調侃道:“咱爺兒倆可沒那些講究。你了解我,老叔最他媽煩逼逼賴賴愛整事兒的人!你還小,不知道人心險惡,往後多往老叔那跑跑,我好好給你上上課你就啥都明白了。”

“嗯吶,還是老叔對我好,以後大侄兒就跟你混了!”

張勳可不愧是劉钰欽定的二傻子,不僅看不出好賴臉還聽不懂好賴話。劉钰狠狠給了雷春龍一個大白眼,又鄙視地剜過張勳可傻兮兮的笑臉。

在他們叔侄熱絡聊起來的時候,她已經跟着姜大爺的工友們走到粑粑山跟前,近距離指揮他們有序跳入剛挖好的深坑,并抻長脖子指指點點,讓大家以最快的速度,目标精準地揮舞鐵鍬鐵鎬。

又過了差不多 15 分鐘。

姜大爺和兩個工人各自抱着一坨黃褐色物體,在其他工友的幫助下吭哧吭哧爬上來了。三個大爺小心翼翼将硬如石頭塊的東西壘放在一起。姜大爺這才恭謹地問劉钰是否找齊全了,如有遺漏,他們再下去好好找找。

當劉钰面無表情蹲下,拿着根一早找好的樹杈子扒拉那三塊黃褐色物體時,站在十米開外的叔侄倆不約而同露出震驚的表情。

何止震驚,在他們呆滞的眼神裏還有幾絲欽佩的意味。

雷春龍甚至說出令張勳可頗感意外的話:“大侄兒,我總算明白你為啥稀罕這老妹兒了。”

張勳可懵懂看向他。雷春龍漫不經心丢掉嘴裏的煙頭又摸出根煙點上,邊吸邊切換話題:“你說……她真不嫌乎髒麽?”

“這算啥!”張勳可洋洋得意替劉钰吹噓道,“我哥們兒親口告訴我,去年他爺爺被小鬼兒折騰的又吐又拉光着屁股在家四處撒尿,全家沒一個願意進屋看看老爺子那會兒,全靠我們钰姐拿着大笤帚疙瘩進場收拾利索的,順便治好了老爺子瘋病呢。”

“真的假的,”雷春龍啧啧怪叫,“有這本事她咋不去幹家政?當出馬仙多屈才啊!”

“老叔,你不懂。”張勳可搖頭晃腦反駁道,“钰姐說了,那些尿啊屎啊都沾着鬼氣,就得她打掃才能徹底清除。她不是樂意幹這事兒,只是盡職盡責罷了。”

“嗬——”

不等雷春龍感嘆完,劉钰已經站起身,轉頭看向他們。長長的馬尾在腦後甩過帥氣的弧線,她揚起樹杈子指住雷春龍,揚聲喊:“哎,他老叔,你車上有備用汽油不,給我整點呗!”

雷春龍立刻撒開張勳可,叼着煙重新闖進駕駛室,拎着小半桶油往她那走,邊走邊說:“妹兒,汽油咱這車可使不起,柴油行不行?”

“行,甭管啥,能燒起火就行。”劉钰順勢要接過他手裏的油桶。

雷春龍站定的瞬間向後閃了閃胳膊,故意不讓她碰油桶,直勾勾盯住她的腳,咬着煙屁股含糊道:“這油賊埋汰的,崩着你的小白鞋可不好刷。我負責倒你就負責喊停,趕緊起開點兒!”

劉钰偏不動,扔掉樹杈子指着屎坨子跟他較勁兒:“沙楞倒,別磨叽!”

雷春龍瞅瞅她,擰開油桶蓋“嘩啦”倒了下去。

果然,油液才接觸到堅硬的屎坨子就濺起好大一片油花。

何止是鞋髒了,劉钰褲子都濕了一片,驚得她嗷嗷喊叫,跳着腳跑出好幾步。

張勳可也大驚失色,掏出一包面紙就往她身邊跑,胡亂抽出兩張蹲下來要給她擦幹淨。

劉钰卻按住他的手,擰眉怒視雷春龍:“你故意的吧!”

雷春龍收好油桶,攤開掐煙的手:“這不冤枉人麽妹兒,哥可提醒你了。”無視她的憤怒,他故意擺出無辜又認真的嘴臉問,“倒沒倒夠啊?不夠吱聲。”

“夠了。”劉钰咬牙回答。

雷春龍叼煙往後退了退,指着油汪汪的一灘沖她努嘴:“成,那快點作法啊,正好給我這狗眼長長見識,活了三十來年真就沒看過跳大神兒的。”

“呵呵。”

劉钰皮笑肉不笑哼了兩聲,從口袋裏掏出一早寫好的定魂符,略過那張欠揍的笑臉,再次走向屎坨子,兩指夾起那張符咒,一言不發湊近猩紅點點的銅煙鬥。當那張紅彤彤的符紙“唰”地燃起火光時,她快速丢入蔓延的油液。

只聽“轟”地一聲,屎坨子瞬間燃起半米高的火焰,險些燎到雷春龍的衣角。

他也和她剛才一樣又喊又叫跳開,指着她的臉就要破口大罵,卻在對上那雙被火光熏亮的眼眸時,驀地一驚,繼而便換上一副萬分驚恐的表情。

他看到了什麽?

不只是他,包括蹲在附近等着看熱鬧的掏糞工,站在她身後的張勳可,全體露出驚駭的目光。

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在風中搖曳不停,滾滾濃煙裏隐隐約約變化出好大一只黃皮子掙紮的影像!

他們看得明明白白,也聽得清清楚楚!

烈火昭昭,陰風呼號。

那抹扭曲亂跳的身影像是被一根看不見的釘子牢牢定在原地,劈劈噗噗的燃燒物中竟還飄出一股子皮毛焚燒的氣味,而且有個蒼老尖細的聲音,正癫狂地大哭大叫着——

“啊!”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都給我等着!”

“劉姓丫頭你給我聽好……我黃純鷹在此向天起誓!”

“我的子子孫孫十年內定會向你讨回一條命來!給我洗幹淨脖子等着,我要叫你家破人亡,叫你和狐貍崽子們下地獄!我——”

“閉嘴吧。”劉钰又點起一張黃色符紙扔進火堆,終結它的詛咒,“死到臨頭還有力氣犟嘴,不如省着點勁兒享受你隆重的葬禮。”

話音剛落,那張符也燒盡了。

令衆人更加目瞪口呆的事同一時間出現——

一陣邪風将滾滾濃煙卷起旋渦升騰而起,眨眼便遮住了屎坨子上方的日光。

三五秒後,随着旋風越飄越高,那場火竟無水自滅。

徐徐黑煙在旋渦裏直騰騰翻滾不停,無論北風吹得多猛竟紋絲不動,直至七八米高空才散開,随風飄忽遠去。

而被燒裂燒成黑渣的屎坨子中心區域,零零散散出現幾塊焦黑的骨頭。

有個愣頭愣腦的掏糞工壯着膽子往前探了探身,看清楚骨頭形狀,“媽呀”一聲退了好幾步,顫着聲音嚷嚷:“是……是黃、黃皮子的頭骨……我滴媽呀,真是黃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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