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章
第【12】章
【12】
許敬德本是要去睡的,聽見院子裏又吵吵嚷嚷的,便披上衣服出來看。
一看,他閨女竟然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關心一個小厮,也是納罕。
之前的幾年,他确實因薛氏蠱惑,又因為他是入贅蘇家,自己自尊心作祟,也就在岳父岳母都亡故後待夫人蘇語嫣不怎麽上心了。
後來薛氏又找出一個小厮說他是蘇語嫣的情夫,那時候他早已是一家之主,沒了岳父岳母的監視,也就想威風一把,一氣之下就把蘇語嫣攆到莊子上去了,本來他不過想立威樹一樹威風罷了,誰想他夫人竟然在莊子裏就病了,那邊的婆子還瞞着不來報,等他知道跑去接,蘇語嫣已經不行了。
這事兒他一直有愧,可又好面子拉不下臉認錯,這事兒要是捅出去,宗族裏那幾個老叔公知道了肯定是要“彈劾”他的,他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哪裏舍得這些?也就瞞下了蘇語嫣的死因,對外說是産下蘇彌煙後身子一直不好病死的。
至于薛氏待蘇彌煙不好的事他是清楚的,他也确實對這個女兒有愧,之所以這些年對她不聞不問,實在是那年蘇語嫣被他送去莊子的那一晚,他第一次失手打了蘇語嫣,這一幕被半夜睡醒的蘇彌煙看見了……
他是真的怕這個才八歲的女娃娃跑出去跟人說他苛待夫人還打夫人,他好面子,也就放任薛氏控制着蘇彌煙。
至于把她賣給王家抵債,也實在是沒法,這幾年生意不好做,他陸陸續續問王家借了不少錢去填虧空,沒成想又還不上,就只能送一個閨女給王家抵債……
那王家的三公子雖然有些癡傻,但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且這王蘭之是王家嫡長房的長子,頭上只兩個姐姐都嫁去京中了,其餘的庶子不成氣候,王家家大業大,是富甲一方的大戶,他女兒嫁過去,以後就是王家的當家主母,他也不算苛待了蘇彌煙。
沒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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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蘇彌煙讓人将蕭衍擡去了一間下人房裏,那房子比馬房那兒的屋子要幹淨敞亮許多。
接着,蘇彌煙跑去找許敬德,許敬德見她來,甚是有些如坐針氈。
“煙兒怎麽來了……這個時辰你也該睡了,那個小厮打一頓也好,你可是要進宮做娘娘的命,怎麽能便宜一個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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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胡話呢爹爹?”蘇彌煙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姨母來信了,寫了什麽?我早聽來福說爹爹要送我和二妹妹去京城的事兒,為了什麽事兒?還有你剛剛說什麽娘娘命……”
許敬德笑呵呵道:“事到如今爹也就不瞞着你了,煙兒啊,王家這事兒爹做得确實不好,都怪薛氏,是她慫恿爹!實際上你若不是自己跑了,爹也打算去和王家要人的,你姨母來信說了,今上降下隆恩,要遴選妃嫔,不看世家門第,家世清白的未婚女子都可送宮中參選,這若是世家名宦之女,送進宮若有幸做皇妃外,今上還打算為幾位适婚的皇子選王妃的,除此外也有為幾位公主郡主入學選幾個陪侍的打算,你姨父近日在戶部得了個差事兒,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他和你姨母已打點好了,那名單都已拟好了,輕易改不得!你和你妹妹都要送選的,哎呀呀,差一點兒!我們一家就是欺君之罪了!幸好我煙兒還沒嫁人呢!”
“哦,原來如此……爹爹原是怕欺君被定罪,這才好吃好喝地待女兒。我說怎麽我逃婚了,爹爹還不怪罪我,反倒好吃好喝供着我,還給我配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使喚呢。原來爹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蘇彌煙皮笑肉不笑看着許敬德。
許敬德一捋胡須咳嗽道:“煙兒啊,你還是記恨爹爹?”
“自然記恨,那一晚你不僅打了我娘親一巴掌,還攆她去莊子上自生自滅!你不知她身子本就柔弱?許老爺!別給自己找借口了!這件事情,女兒一輩子忘不了。”
“……”
蘇彌煙說完話,起身走了,頭也不回,身後許敬德叫了好幾聲她的乳名“穗穗”她也不應,徑直就走了。
她擔心蕭衍傷勢,也就沒回自己院子,徑直穿過幾道回廊往下人房去了。蕭衍的屋子是單獨的一屋,她特意交代的。
剛走到下人房的院子,就看見來福和阿忠在院子裏倒水,阿忠還嘟囔:“小姐也真是的,偏生看上這麽個小白臉了,小姐怎麽不看看我阿忠也是個俊俏小生呢!”
來福一個巴掌削過去,阿忠捂住腦袋。
“你還俊俏小生呢!你俊俏,我就是潘安了!”
阿忠撇撇嘴:“總之那厮你愛伺候你去我可不去!”
說完就回房了,來福便叫來一個小厮讓去洗帶血的毛巾,一擡眼蘇彌煙進了院,他便笑呵呵跑過去行了個禮。
“小姐怎麽跑來這種下人住的地方?”
“我問你,水行他怎麽樣了?請過郎中了嗎?”
來福:“唷,平時有挨了打的奴仆也就給瓶金瘡藥擦一擦罷了,哪裏犯得着請一個郎中來看呢!”
蘇彌煙一擰眉:“去請一個郎中來,快些。”
來福只好去了。
屋內,蕭衍其實一直沒睡,身上挨了板子自然是疼的,縱然他一聲不吭,挨打那塊兒地方火辣辣的疼,哪裏睡得下,也就不睡,誰想外邊兩個小厮一直唠唠叨叨,話被他聽了個遍。
他聽見那名喚阿忠的說了句“偏生看上這麽個小白臉了”,內心先生疑慮,後又豁然開朗,難不成,那阿忠的意思,是指小姐對他……
後邊的事情他不敢多想,因太過逾矩僭越了,他不敢冒犯蘇彌煙。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記憶尚不能恢複,而他好幾次脫衣洗澡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竟然有許多被人鞭打過又愈合的那種痕跡,這些傷疤像是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不似一朝一夕就有,因此他在想,或許他的真實的身份應當很低賤,否則身上怎會有如此多的傷痕?
也許,他是哪個貴人府上養着的刺客,不聽話,或是完不成刺殺任務,就要挨打,因此他身上才有那樣多鞭傷的疤痕。
這些疤痕通常在背上,前邊也有一道,只是不深,背後則有約莫五六道,縱橫交錯的,實在觸目驚心。
興許,他真是一個刺客。
至于他為何如此想,因他幾番與人打鬥下來,他察覺自己身手不錯,可以一打十。
那日在晉陽城,為邕王舞劍那次偷聽時,他就被官兵當成刺客,不過那些官兵全然不是他的對手,因此他認為自己應該是一個身手敏捷的刺客。
一個刺客,怎能和她相配?
思及此,蕭衍內心生出一股低沉情緒,而蘇彌煙在這時推開門闖進來,他擡起眸,一怔,她已走過來坐坐床邊,并不拘謹,擡手便按住他的雙肩令他躺下。
他躺下後,雙眸依舊定定地望她,她只胡亂給他蓋上被子,又去桌上找那些藥膏,一看全是別人用剩下的,她便叫了阿忠進來。
“怎麽都是用完了的?你看這瓶,藥膏都幹了!快去拿些好的來。”
阿忠不情不願去拿了幾瓶金瘡藥膏來,對蘇彌煙道:“小姐也是的,他一個小厮,怎勞駕小姐親自照看,還是交給小的吧。”
蘇彌煙本來要撩開蕭衍的衣襟的,一聽這話才知自己有些不妥,便紅着臉起身對蕭衍說:“我讓來福去請郎中了,你躺着別動,若是疼,你就讓阿忠替你抹些藥膏好了……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蕭衍點點頭,從窗戶望着蘇彌煙的背影良久,直至她消失不見。
阿忠擰開一罐金瘡藥膏,抹在掌心,讓蕭衍趴在床上,他則掀開蕭衍的衣服,把藥膏磨抹上去,動作只能說是十分粗暴。
蕭衍一聲不吭,但額上滲出來豆大的汗珠。
阿忠洗了手回來又咕哝:“你可別以為小姐是對你上心什麽的,我家小姐從小就待我們這些下人好得不得了,平時也不舍得打罵,我家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的,不知多少人家央媒婆來說親呢,門檻都被踏破了!偏偏老爺是個愛財的,王家最有錢,也就給了王家,總之你就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蕭衍咬牙,眸中劃過一分戾色。
阿忠繼續喋喋不休,不過蕭衍并不說話,只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約莫一刻鐘後,來福帶着一個老郎中來了,郎中另外開了些藥膏也就走了,來福讓阿忠替蕭衍又塗抹了一遍郎中開的藥,二人也就各自去睡了。
翌日一大早蘇彌煙就來了,來的時候還叫丫鬟綠藥拎着一籃子吃的,那味道老香了,阿忠和來福一直咽口水眼巴巴望着。
綠藥将一碟又一碟的東西擺在桌案上,蕭衍則撐着身子坐起來謝恩道:“小姐何必破費,水行不敢當。”
蘇彌煙:“也怪我昨日……喝酒,總之連累了你,你還疼不疼?傷可是好了?”
綠藥笑了笑:“小姐,這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水行沒有動到骨頭,這皮肉傷也不是那麽快就能好了的。”
“也對哦……”蘇彌煙點點頭,一笑,“那你好好養着吧,我和爹爹說了,不讓你做活,等你傷好了再說。”
蕭衍颔首,道:“小姐……可還願意繼續留着水行?水行自知來路不明……”
蘇彌煙安慰他:“別說這些話了,什麽來路不明?你是我的人,我說你不是壞人你就不是,誰敢說什麽?如今爹爹不敢對我怎麽樣,我要什麽他給什麽,難不成我要一個小厮他也不讓嗎?”
蕭衍不語,眸中劃過幾分陰沉。
來福:“小姐可是打算留他在府上做工?”
蘇彌煙擺擺手:“做工?我家又不缺長工短工的,府上小厮也多得很,何況水行會武,做工太浪費了,過兩個月爹爹就該安排我和二妹妹去京城了,我聽聞京畿一帶鬧瘟疫,不甚太平,所以我已禀明爹爹要他招一批護衛保镖護送,”她看向水行,“水行,你就做這些保镖護衛的頭領好了,你不是能飛檐走壁,還能舞刀弄劍嗎?”
阿忠在一旁道:“呦呵,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呢!”他看向蘇彌煙,“小姐,實不相瞞,小的也慣會些拳腳功夫,可否讓小的也加入您的保镖隊伍中呢?”
蘇彌煙笑了笑:“你問水行啊,他是頭領,誰行不行,他說了算。”
蕭衍看了眼阿忠,冷着面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說:“明日,你若能與我過上三招,便讓你加入。”
阿忠:“……水頭領,你倒是會拿腔作勢,小姐剛說呢,你就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蕭衍:“在下不姓水。”
阿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