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016章 第 16 章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房門口。

述和從懷中取出一個簿子,遞與她。

“什麽東西。”池白榆目露警惕。

“我的劄記。”述和道,“雖說此行順利,但指不定何時雁柏便會要你再去找那狐妖。”

池白榆的視線落在那藍皮簿子上。

簿子外面寫着“述和”二字,比起伏雁柏那龍飛鳳舞的字體,他的字要工整許多,書皮子連褶皺都沒見一點兒。

她沒接:“那微末一點兒的同僚情誼,竟也值得述大人這般出手相助。”

她的質疑來得直白,述和收回手,雙臂一環,指腹輕敲着簿子外皮。

金燦燦的暖陽映在他臉上,理應刺目,可那雙眼眸沒有眯起半點兒,不畏光似的。

他臉上也沒有多少情緒,窺不出這人的本性如何——一如夜裏清寂的湖水,僅能看見平靜的水面,卻不見底。

“池姑娘盡可相信我,”他緩聲道,“我比你更期待……你能平安留在此處。”

是期待。

而非期盼。

好像她留在這兒,能給他帶來什麽好處似的。

從他手中接過那本簿子了,池白榆忽然反應過來:“你對伏大人似乎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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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到要他死的地步。”

“……那也不小了。”池白榆頓了瞬,有意暗示,“想來他還不知道我住在何處。”

正欲離開的述和停了步,側眸看她:“此時不知,今晚也會知曉了。”

他走後,池白榆沒急着進房間。

她盯着映在那藍皮簿子上的光影,良久,終于發現異常——

這詭宅中連太陽都是冷的。

不至于寒冷,卻沒有溫度。

不刺眼,也不灼熱,仿若高懸在天際的假物。

***

伏雁柏這人陰狠,卻也大方,讓述和給她找了處寬敞的一進院落,院中落了口井,牆角種着片翠竹——和天際的太陽一樣,這些竹子也是幻術化出的假物。看着真,但沒一點竹子氣味。

後面還橫着條清澈溪流,一直延向遠方的竹林。

池白榆昨晚沒怎麽休息,弄了些水來洗漱過後,就已經累得不想動了。

簡單收拾了下床鋪,她便抱着背包往上一滾,阖了眼。

朦朦胧胧間,她隐約聽見陣嘻嘻笑聲。

那嬉笑聲有魔力得很,一下就使她清醒過來。

她睜開眼,發覺四周景致有變。

模樣與之前大差不差,可色調昏暗、陰森許多。所有鮮亮的顏色都褪成了灰撲撲一片,僅剩單調的黑白灰三色。

這場景太熟悉了。

池白榆瞬間反應過來。

又做夢了?

還是誤入了鬼的世界?

思忖間,她又聽見了那陣笑聲。

如莺啼燕語,輕盈而歡悅地打外面飄過。

她起身,循聲望去。

透過紙窗,她看見幾個丫鬟在外行走說笑。同周圍景色一樣,她們身上也只見灰黑白,如幾抹孤冷的灰影。面部皲裂如樹皮,沒有五官,僅幾個漆黑窟窿。

……又撞鬼了。

她這到底是什麽運氣?

池白榆閉眼,恨不得現下也化成鬼加入她們。

變成鬼也總比一直擔驚受怕的好。

“哎呀,好香!何處來的活人氣?盡是股甜絲絲的味兒。”其中一個丫鬟扭過腦袋,漆黑的眼窟窿死死盯着一旁的窗戶。

窗戶後面卻沒人。

“沒人啊。”她旁邊的丫鬟用手指撥弄着頸側垂下的小辮兒,“快走吧,要遲了。讓那打點花園子的将花都折了去,咱們再從哪兒讨花編花籃?”

“是啊,這樁事要緊!”另一個小丫鬟推她,“走罷!”

幾人又說說笑笑地走遠了。

聽見她們的腳步聲漸去,躲在窗戶下面的池白榆才松開捂着嘴的手,大喘着氣。

忽地!房門口處傳來“吱呀——”輕響。

有人從外面拉開了門。

池白榆登時警覺,整個人蜷在了窗前的桌子底下,屏息凝神。

她緊盯着房門口的方向,發現門開了,地上卻沒有影子。

是鬼嗎?

一陣寒意攀上脊背,她正想着解決辦法,就聽見門口有人問:“怎麽又來了?”

聲音調笑,聽起來很是熟悉。

池白榆微怔。

下一瞬,那臉上蓋着黃紙的道人闖入視線中。

他的臉被黃紙徹底蓋住,看不清長什麽樣。頭發簡單束起,橫插着一根木枝。

身着樣式簡單的道袍,袖口伸出的蒼白手裏握着三根金色的香。

放眼四周,唯有他身上還能瞧見些許顏色。

又是那道人。

之前就是他幫她離開了這鬼地方。

也是沾了他點在她額上的香灰,她才能弄傷伏雁柏。

不過池白榆并沒有因為這幾件事,就貿然認定他是好人。

這可是在詭宅,撞見樂善好施的好心人,比天降三百億都離譜。

她警惕問道:“是你動的手腳?”

若非有人從中作祟,她怎麽會總來這兒?

“我?”道人輕笑,“不,不必将我當成壞人——此處是你的夢境。”

“夢境?”

“是了。”他緩步近前,在她面前站定,而後俯身。

他靠得很近,蓋在臉上的黃紙垂下,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面頰,仿若輕撫。

池白榆下意識往後退了點兒——不是因為那黃紙,而是他身上太冷。一靠近,就跟對着十幾度的空調狂吹似的,冷得她頭都在發僵。

“夢境與鬼境偶爾會重合。”道人微微歪過腦袋,黃紙傾斜,露出一點冷白的下颌,“而你的夢,瑰麗、漂亮……再沾上那麽點兒陰氣,很容易惹來邪祟。”

池白榆:“……你是在誇我覺好嗎?”

吐槽歸吐槽,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她沾上了陰氣,夢境與鬼境重合,所以她才會到這兒來。

道人又笑,用香輕敲着黃紙。

他道:“你的夢聞起來确然味美,若能吃上那麽一兩口,不知該有多快意。”

池白榆覺得再這麽聊下去,定不是個好話題。

她看了眼他手裏的香,岔開話題:“你這香……”

“幻夢香。”道人直起身,兩手托住那三根香,指腹輕撫,“是用你的夢境所制,很好聞的氣味。”

原來是用她的夢制的香。

“那香灰……”池白榆稍頓,挑了個隐晦的問法,“可有什麽用處?”

“或許……辟邪?”道人的笑聲從那黃紙底下傳出,“畢竟這香中糅合了你的陽氣。”

哦。

原來是這樣啊。

所以是因為摻了她的陽氣,伏雁柏才會怕她。

那可真是太好了——才怪!!

說到底所謂的吃夢,就是在借由子吸食她的陽氣?!

那些鬼說她聞起來香香甜甜的,也是沖着她的陽氣來的吧!

眼看着他要離開,池白榆作勢要爬出桌底,追問:“你到底是誰?”

“我?”道人微微側過臉,看她,“先不談我,你在躲誰?”

池白榆動作一頓。

差點忘了。

她是在躲那幾個鬼丫鬟。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她忽覺左半邊身子仿若置身冰窖,寒氣徹骨。

道人輕聲喃喃:“她已找着你了。”

池白榆僵硬移過眼神,瞥向左邊。

方才聞到活人氣的丫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旁,躬低了身,灰蒙蒙的臉快要貼上她的腦袋。

“原來在此處啊……”她扯開嘴角,露出條快要腐爛的舌頭。

!!!

就在池白榆想要起身逃跑的前一瞬,她忽然想起什麽。

雖然夢境與鬼境重合了,可依那道人所說,這裏終歸是她的夢。

是她的夢境。

那麽理應也是她的主場才對。

前方,那女鬼已徹底躬下身,脊骨下塌,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過來。”她的眼窟窿完成黑漆漆的月牙,枯白的手指探向她,“讓我嘗嘗你的味道……”

眼皮覆着冷汗,池白榆竭力忍着懼怕,忽擡起作抖的手,一把握住她的腕子。

“是了,就是這樣,我拉你出來……”那婢子森森一笑,反扣住她的手,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肉裏。

可下一瞬,婢子就感覺腕上傳來灼痛。

她垂眸一看,發現不知何時,腕上竟燒起了一圈火焰。

“啊——!!!”她登時駭叫出聲,銅錢大小的嘴急速裂開,直至露出森白的骨頭。

“燒旺些……燒旺些燒旺些……”池白榆還在心底默念着火。

那火雖是她引起的,可她并不覺得疼,只是腦袋微微有些脹痛。

那方,已快走出房門的道人聽見婢子的驚聲尖叫,停下。

風一吹,黃紙飄起些許。

他移過視線,看見那面生的年輕姑娘蜷縮在桌子底下。

臉都吓白了,卻死攥着那鬼不放手,一雙微圓的眼眸裏映着灼灼火光。

而兩人相握的手上,正燒着刺目的火。

風止,黃紙又覆在了臉上。

他用那三炷香慢慢敲了下掌心,忽改了主意,轉身就進了房間。

他正想問問她叫什麽名字,是何來歷,又怎的會闖進詭宅。

可還沒開口,四周就從天而降濃重的黑,須臾便吞沒了整個房間。

那婢子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道人置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中。

“醒了?”他喃喃一句,嘆笑出聲,“可惜了。”

他舉起三炷香,像扇子挑簾那般,将一片漆黑掀開一角。

裏面陰氣森森,正是鬼境。

他提步跨過,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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