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021章 第 21 章

沒過多久,沈銜玉再度翻開琴譜,每個字都已歸于原位。

體內妖氣翻湧得厲害,他無暇顧及其他,将琴譜置于前方。

池白榆起先還好奇他目不能視又該怎麽看琴譜,直到他撥動琴弦了,她看見有淡白色的氣流從琴譜飛出,融入了琴中。

好神奇。

但琴沒響。

怎麽沒出聲兒?

沒撥動嗎?

沈銜玉也怔了瞬,再次撥弦。

還是那樣,根本沒聲音。

他将手搭在了弦上,陷入默然。

池白榆将他的沉默看在眼中,謹慎揣測:“是方才消耗太多氣力了嗎?”

所以撥不動弦了。

沈銜玉溫溫一笑:“不,概是一些愛耍鬧的小蟲在作祟。”

“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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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蟲名‘鞠通’,如果在琴中,琴不能鳴。”他撫過琴身,似在尋找什麽,“但若身旁有人歌,琴便會不彈而響。”

所以是因為這琴裏生了叫“鞠通”的蟲,才彈不響。但要是有人在旁邊唱歌,這琴就會自個兒響了?

這蟲還怪好。

池白榆猶豫片刻:“……那我也不會唱歌啊。”

五音不全都算誇她了。

沈銜玉聞言怔然,須臾,那雙明如月晖的眼中沉進溫和笑意。

“有勞你費心想到此處,不過将它引出來便好了。”他稍頓,“能否請你幫個忙?”

“你說。”

“鞠通愛食古墨,可用此物将它引出來。”沈銜玉從另一旁的桌上摸到硯臺,上面還殘留着一點墨,“只是此物妖氣微弱,用眼看更為精準。”

“聽起來倒不難。”池白榆接過硯臺,上下打量着古琴,“要跟熏蚊子一樣繞着琴來回熏一遭,還是有什麽蟲蛀出來的洞?”

“應在此處。”沈銜玉摸着了蛀孔,指腹按在上面,“墨塊一旦靠近,這蟲子就會跑出來,是金線覆綠背的模樣。”

“好。”池白榆躬身,瞄準那點毫米大小的孔洞,将硯臺抵在蛀孔下方。

才過了短短一會兒,沈銜玉便問:“看見它了麽?”

“還沒。”池白榆說,“沒見有什麽動靜。”

沈銜玉微微抿唇,竭力壓抑着躁亂的妖氣。

眼睛看不見,其他感官就變得愈發敏銳。

她離得這般近,他甚而能聽見她微弱的呼吸,還有發絲散落時摩挲出的輕微聲響。

也能聞見氣味。

一股淡淡的清香,同那鮮活的、蓬勃的“氣”一起,盡數被他感知。

他尚且能克制,但他的狐耳開始不受控地抖動,仿在渴望她的觸碰。

他的尾巴也在無師自通地甩着、搖着,如渴水的魚一樣朝她游去。

沈銜玉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步,意欲遠離。

他還有理智,那些狐尾卻不知曉分寸為何物。

它們不僅沒跟着他避開,反而被他的舉動挑起了更多靠近她的欲念,争先恐後地朝她纏去。

池白榆正專心盯着蛀孔,就覺小腿纏上一股暖意。

她分神一瞥,恰好看見一條毛茸茸的尾巴貼上。

那狐尾跟活物似的,先是依賴性地摩挲她兩陣,見她沒踢開它,才又小心翼翼地纏上。

與她的小腿貼緊後,那跟火苗一樣的尾巴尖就和過了電般飛快抖着,仿佛心滿意足。

“嗳!尾巴!”池白榆提醒。

另有幾條尾巴接連探來,分別纏上了她的左腿、雙臂,甚而是腰身。

一時間,她像是陷入了暖烘烘的毛團子裏。

“……”她果然沒看錯,他的尾巴就是又多了一條。

方才明明只有四條來着。

“抱歉。”沈銜玉道。

但他喚不回尾巴,只能用最為簡單直接的方式,将它們接二連三地扯回來。

池白榆也由着他扯,再不看他。

她對這些尾巴說不上讨厭,它們纏得雖緊,卻不會勒疼她,仿佛僅是在借此表達親昵。

而且尾巴一纏,暖和得很,就連那些陰森森的妖氣都被隔開了。

約莫半刻鐘後,她看見了一點瑩瑩綠光,還有一絲微弱的金芒。

就是那蟲子!

她屏住呼吸,穩着手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那蟲子就爬了出來。

跟他說的一樣,綠色的背,上面還有一條金線。

待鞠通蟲爬到硯臺上,她拿起事先準備好的蓋子,小心往上一扣。

“捉着了!”池白榆用硯臺碰了下他的手,“在這兒。”

沈銜玉手稍擡,正要接過硯臺,忽聞見了一絲淡淡的血味。

血味中還摻雜了一股森冷陰氣。

手一頓,他意識到什麽:“原是此處……”

“什麽?”

沈銜玉輕輕托住她的手背,指腹按在了她的掌心上。

他摸着了一道遠比掌縫突兀的痕跡。

“這是雁柏施下的刑罰痕跡?”他問。

他恰好摸着了她的傷,池白榆正要甩開,就聽得了這麽莫名其妙的一句。

什麽刑罰?

他難不成以為這傷是伏雁柏用鞭子打出來的?

“不是。”她道,“就是被鬼氣弄傷了。”

“難怪……定是雁柏所為。”沈銜玉眼神空茫,指腹卻在她的傷口上溫柔摩挲着。

正是滞留在她傷口中的鬼氣時刻挑釁着他,才使他壓不住妖性,顯出妖形。

“處理過了嗎?”他問。

“早前塗了藥。”

“鬼氣所傷,須得小心待之。”沈銜玉說着,手上動作更輕。

不光他,那些搖晃的狐尾也都試探着撫上她的掌心。

雪白的茸毛撫過,池白榆只覺掌心微癢,下意識蜷了下手。

“它們果真很喜歡你。”沈銜玉語氣溫和,如一位敦厚可靠的師長,“是感覺到了這傷口中的陰氣,它們才會焦躁不安。你可以嘗試着碰一碰它們,憐它丁點兒好處,便足以安撫住這些作亂的妖物了。”

池白榆看了眼那些亂搖的尾巴,嘗試着伸出手指,碰了下其中一簇火紅的尾巴尖兒。

只輕輕一碰,那尾巴尖就跟迎面吹了陣大風似的,猛然搖得格外歡快。

“正是如此。”沈銜玉也感覺到了尾巴的歡愉。

而池白榆只覺得好玩兒,索性合掌抓住了那條尾巴。

但不過揉了捏了兩陣,就被沈銜玉倏然收了回去。

“便到此處罷,縱是交朋友,也該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他微微露笑,本是溫和的神情,但因那雙上挑的眉眼,在燭火下顯得有些吊詭。

池白榆也斂下了繼續薅毛茸茸的心思。

畢竟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

她說:“蟲已經引出來了,你接着彈琴吧,我也該回去複命了。”

“今日有勞——不知怎麽稱呼?”

“池——”池白榆猶豫一瞬,終是說了實話,“池白榆。”

這狐妖跟伏雁柏認識,要是跟他撒謊,免不了有暴露的風險。

“有勞小池姑娘。”

“沒事,我扶你。”池白榆繞到他的左邊,再次将袖中匕首往外一推。

再試最後一次。

要是這回還不行,那她就想辦法再從沈見越身上下手。

沈銜玉只覺妖氣愈亂,吐息也在趨于不穩。

他本欲推拒,可還沒開口,那手就已扶住了他的臂彎。

“琴在你的左邊,椅子在這兒。”引着他坐下的剎那,池白榆順勢将匕首往前一怼。

她本來沒抱希望。

這人也就看着溫溫和和的了,其實比沈見越還提防人。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回匕首竟挑破衣衫,輕巧刺進了他的心口。

她一怔。

沈銜玉也察覺到那陣刺痛,面色微變,擡手就要撫上心口。

“抱歉抱歉,是不是筆紮着你了?”池白榆很快反應過來,腕子一轉,就将匕首收回了袖中,轉而握了支圓珠筆,“這筆是從外面帶進來的新鮮貨,按一下就能用,我時常忘記把筆芯收回去。”

說着,她“咔噠咔噠”按了兩下筆。

她解釋得仔細,沈銜玉卻沒大聽懂。

他還未曾見過什麽能按動的筆。

不過聽那清脆聲響,這筆似乎十分堅硬。

難怪會硌着疼。

他垂手,溫聲道:“無妨。”

*

池白榆走得急。

待在房裏的最後幾秒,她清楚感覺到他快壓制不住妖性了。

尾巴又多了一條,足足六條尾尖赤紅的白色狐尾,晃動着要纏住她。

毛茸茸是可愛,偏偏那森白的尖牙又可怕得很,仿佛随時會咬她一口。

出了門,她才拿出袖中匕首,就着冷冰冰的月光仔細觀察。

是有一截血線。

比沈見越的更少,估摸着還不到半毫米。

但也足夠交差了。

她松了口氣,拖着疲憊的身軀回了小院。

有了前兩回的經歷,她也沒那麽怕在夢中撞鬼了,洗漱後就睡了過去。

不過許是因為上回對付了那鬼,這次竟一夜無夢,難得睡了個好覺。

伏雁柏也來得遲,直到第二天正午,才來問她剜心刑的情況。

池白榆直接遞出匕首:“還要玩兒嗎?你又輸了一回。”

伏雁柏擡起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從下托起匕首,視線落在劍樋底端的小截血線上。

很少,卻也格外顯眼了。

他久不出聲,臉上又看不出情緒,池白榆想了想,特意補了句:“不是拿朱砂筆塗出來的。”

伏雁柏掃她,忽笑了聲:“我在你心底就這麽锱铢必較?”

“只比這個詞更過分些。”

伏雁柏長嘆一氣。

将那點血收回符箓後,他收回手攏在袖中,懶洋洋道了句:“真是誅心之言,還以為你也玩得高興。”

慨嘆的一句,卻被他說得渾不在意。

池白榆一早就看出來了。

無論是頤指氣使的率任作派,還是刻進骨子裏的對旁人的漠然,這人都帶着股上位者的藐視姿态。

她道:“當差的做事罷了,說不上高興與否。”

“同樣當差的,述和卻是塊死板生硬的石頭,還是你有意思些。”伏雁柏笑眯眯道,“沒想到你真能對那瞎眼的狐貍下手——你如何哄騙了他的信任?是與他交易了何物,還是許諾了什麽,又或……拿他那弟弟做了工具?”

聽得最後一句,池白榆的眼皮跳了下。

她早該想到的,他一直都知道沈家孿生兄弟的事,只不過故意瞞着沒告訴她。

她沒應他,只道:“我以為這宅子裏的事,大大小小都在伏大人的掌握中。”

被她暗諷一遭,伏雁柏不怒反笑。

“好,又讓你贏了一回。”他問,“這次想要何物?再化出鬼氣,還是其他?”

這事池白榆一早就想好了。

她毫不猶豫道:“換個差事。”

給妖鬼剜心還是太難為她了,簡直比過山車開始動了才發現有顆螺絲松了,坐跳樓機到達最高點了,卻發現安全繩沒扣緊還要刺激。

要再來幾回,她真承受不了。

“好啊。”伏雁柏應得爽快。

“當真?”

“從今日起,你就在我身邊做事。”伏雁柏倚坐在了窗邊矮榻上,沒骨頭似的歪躺着,一手撐着腦袋,“也算得獎勵了。”

池白榆:“……下一個是誰?”

伏雁柏笑意微凝:“什麽?”

池白榆站了起來,手裏握着匕首。

“下一個要剜心的人,是誰?”

伏雁柏徹底斂去笑,一時不語。

良久他道:“沈見越在房中殺了人,犯兇,需再施剜心刑。”

平淡的一句話,被他說出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池白榆點頭:“我知道了。”

沈見越那兒倒不算麻煩。

“不過——”在她放下心以前,伏雁柏忽又跟了句,“這回,我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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