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031章 第 31 章
池白榆明白了。
這人準是疑心病又犯了, 覺得外面哪兒都危險。
而她作為他的師長,也被他劃分到了自己人的範疇裏。
她還沒走,他就已經表現出重重疑心, 甚至是分離性焦慮來了。
她想了想說:“詭宅裏面有規矩,不得随意傷人。所以我在外面住着也很安全, 不會有事。”
“不。今日之事,弟子到現在都還惴惴不安。”沈見越的眉眼間多了點愁緒,“那惡鬼能将仙師強行拉入險境,便能做出更過分的事。有他在附近, 就是最大的隐患。”
某種程度上來說, 他簡直是她的知音。
是吧, 她也覺得伏雁柏跟個随時可能爆炸的地雷一樣。
但在這兒也好不到哪裏去。
露餡兒的風險高不說,還有那個神經兮兮的青面怪物。
池白榆又道:“我平常不怎麽和伏大人打交道。”
“您不在眼前, 弟子便放心不下。”
“……”合着就是必須待他眼皮子底下?
見她不說話, 沈見越的眼中多了些溫色——這使他看起來和沈銜玉更像了,兩人幾乎有着如出一轍的溫柔。
他道:“仙師心性純粹, 常年隐居山中,想來也鮮少與世俗之人來往,更不知這獄中妖鬼險惡,皆非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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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不會忘了你也是“獄中妖鬼”的一份子吧, 怎麽連自己都罵。
想歸想,池白榆說:“也或許是杞人憂天?”
沈見越略一搖頭。
“您或許不知,在一群妖鬼中, 活人氣有多惹眼。鬼怪與不詳相随,常會給人帶來困厄。
“弟子猶記得家中曾有一位門客, 向來愛取笑鬼怪,戲稱鬼怪全是‘夜間盲鼠’, 覺得鬼總愛在黑燈瞎火時偷偷摸摸地出來。家父提醒過他幾回,他卻都不曾放在心上。
“有一年他害了病,每天都昏昏沉沉睡不醒。夜裏躺在床上,總感覺像有巨石壓身,壓得他動彈不得。
“某晚他起夜,回來時看見牆壁上多了個洞。他向來膽大,就眯了只眼往洞裏瞧。卻見洞裏一片紅,除此之外再沒其他東西了。他沒放在心上,正要睡時,忽聽見牆的另一邊有人叫他的名字,還問他夜裏怎麽不睡覺。
“他腦子昏沉,又睡不着,當那人也是門客,就隔着牆與他閑聊了起來。聊過幾句,他只覺得與這人志趣相投,一見如故。再往後的幾月裏,門客夜夜與他暢聊,談天說地。但或是因為每晚熬得太累,他到白天根本睜不開眼,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到這年深冬,他忍不住與這位結交許久的好友聊起牆上的小洞。問他究竟在房裏放了什麽,怎的洞裏總是紅通通的。
“那人卻嘻嘻笑了兩聲,只道,‘你不是說鬼怪都是夜間盲鼠麽?我整夜拿眼睛盯着你,可還算瞎了眼的老鼠?’門客心驚,這才反應過來那紅色的洞是鬼眼,整日整夜地盯着他,他登時被吓昏過去。翌日他才打聽到,原來這屋子修建前,曾有一人在這兒被殺了,屍首就掩埋在土裏,砌牆時才被發現。後來屍骨是葬了,但免不了有些陰氣附在土裏,被砌成了牆。又過兩年,門客才漸得好轉,往後對鬼怪之輩敬而遠之。”
他說話時不疾不徐,面色卻陰沉,語調也平,聽不出多少起伏。
簡直比他說的那鬼更像鬼。
池白榆聽得入神,背上漸有寒意竄起。
聽到最後,她緊張地梗了下喉嚨,問:“還有嗎?”
沈見越一怔:“什麽?”
“諸如此類的故事,還有嗎?”
聽着怪刺激的。
“仙師你……”沈見越難得沉默了一瞬,再才道,“弟子想說,鬼怪擅長蠱惑人心,又心性狡詐。哪怕一時表露出友好一面,也斷不可信。”
“你不也是……”
“弟子與他自然不同。”沈見越垂下眉眼,“這宅子僅是看起來與沈府一樣,其實不曾有外人住過。雖說人少,可每處都幹淨。仙師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住處——還有畫具,我也會挑來最好的,仙師定然喜歡。”
不對勁。
一百個不對勁。
這人對外界的警惕心太高了,以至于現在對她也多了份莫名的保護欲,幫她提防着外界的危險。
但關鍵是她根本不會什麽丹青術啊!!
而且剜心刀在她手上,一直待在這兒也不是個辦法。
哈哈……
這下好了。
忽悠過頭了。
池白榆盡量保持神情不變,又道:“可這也太麻煩你了,況且我也只會在這兒待一段——”
“仙師。”沈見越忽道。
明眼人就看得出來他在盡量露出溫和一面——但他顯然不擅長表露好意,當他嘗試着往上勾起唇角時,那面容反而顯得怪谲扭曲。
他問:“仙師為何明知外面危險,還要拒絕弟子呢?是弟子何處做得不對嗎?若有哪裏不妥,您可以直接告訴我。”
哪哪兒都不對吧!
雖說是在關心她,但看起來完全是跟沼澤淤泥一樣沉重且黏人的好意啊。
池白榆感覺到脊背上似是覆了層冷汗,連心裏都有些發寒。
她扯了下嘴角,說出的話卻是:“你說得有理。”
沈見越的眼眸裏多了些光亮。
她又道:“在這兒住着的确更安全。”
“那——”
“但是,”池白榆及時打斷他,“我的東西全在外面,很重要,得一塊兒帶過來。”
“我可以去——”
“還要收拾。”池白榆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畫筆倒是其次,還有一些我平時常用的東西,總不好讓你收拾。”
“為何不好?”沈見越似有些不解,“這些都是弟子的分內之職,仙師盡可吩咐我。”
“……”
不對勁。
一萬個不對勁。
她竟然有些理不順他的邏輯。
肯定不是她的問題。
那絕對是他的腦袋壞了!
想明白了的池白榆道:“有些東西我藏得隐蔽,跟你說了你也找不着,還得我自己去找。”
“原是這般。”沈見越習慣性地補了句,“仙師行事穩妥,弟子自愧不如。”
……
倒也不用變着法兒誇她。
池白榆起身,用橡皮筋随便紮了下頭發,對他說:“還是你考慮得周全,我是得住在這兒,等我把東西收拾好了,就來找你。”
見她要走,沈見越又想起方才她掉進畫裏的情景。
那場景在他腦中不斷循環,如細密的針紮下,刺得他頭疼欲裂。
無窮無盡的後怕仿佛一只大手,掐緊了他的喉嚨,唯有看見她就在眼前,那陣窒息感才能緩和些許。
但拿東西更重要,他只得忍下那股焦灼不安,颔首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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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畫境的瞬間,池白榆感覺整顆心都成了輕飄飄的雲,松快無比。
總算出來了。
這老師學生的扮演游戲要是再玩下去,準得出大麻煩!
她不敢多作停留,也再不複方才的冷靜,拔腿就往房間外面跑。
剛跑出房間門,餘光就瞥見有人環臂靠在旁邊的牆上。
步子頓了下,她側眸望去。
倚着牆的述和也恰好移過視線,眼底沉進淡笑。
“好同僚,”他懶散開口,“還舍得出來?”
“應該是‘竟還能出來’。”池白榆環視一周,“伏雁——大人呢?他還沒出來?”
“沒。”述和目光一垂,落在她的衣襟上。
概是因為跑得急,她的衣襟有些散亂。還有頭發,也不像之前那樣仔細束着,只随便紮了個馬尾。
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他忍着替她整理齊整的沖動,移開眼神道:“既然出來了,便去沈銜玉那兒走一趟吧。”
“沈銜玉?”池白榆一愣,倏然警覺,“去他那兒做什麽,出了什麽事嗎?”
難不成是那盲狐貍發現什麽了?
述和瞧見她擰起的眉,垂下眼簾笑了聲,道:“無需緊張,他不過有幾句話想與你說。去一趟吧,說完了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池白榆勉強放下心,轉瞬間就琢磨出沈銜玉找她的意圖了。
多半是為了沈見越。
上回因為化狐,他沒來得及追問他這孿生弟弟的事。
跟她想的一樣,沈銜玉找她确然是為了打聽沈見越的情況。
她剛進屋沒聊兩句,他便問:“不知小池姑娘這兩日有沒有去找過見越?”
池白榆坐在桌子跟前,一手杵着臉道:“你問得及時,今天恰好去看了眼。”
這一晚把她累得夠嗆,他這屋子裏又暗沉沉的,叫人只想打瞌睡。
她須得拿出十二分的專注力,才能強撐着不閉眼睛。
沈銜玉聞言,臉上的溫色又真切幾分。
他道:“或許冒昧,但想問小池姑娘幾句話。”
“你說。”池白榆打了個哈欠。
“不知見越近來如何,有沒有何處不适,又是否住得習慣,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一連串的問語砸下來,池白榆竟有種上課被老師連環抽查的錯覺。
她想了會兒才說:“還好吧,住得挺習慣的,他人也好說話,不難相處。”
除了疑心病太重,想把她也留在那兒之外。
“心緒可好?”
“應該還行,就是總陰着個臉瞧不出來。”池白榆想起什麽,“對了,你那弟弟愛生氣嗎?要是不小心惹着他,會不會記仇?”
她想的是拖延戰術。
先拿找東西的幌子騙過他,等時間久了他忘記這茬了,再去找他。
“見越心性純粹,不會輕易生氣。”沈銜玉稍頓,“唯有一樁。”
“什麽?”
“他最不喜欺瞞蒙騙,便是在小事上,也容忍不得。”
“……”
那完了。
她都數不出來自己說過幾句謊話。
這就是開局踩雷嗎?
“是與他鬧了矛盾?”
“沒。”池白榆想也不想道,“但在這兒做事嘛,提前打聽些消息,也省得到時候犯忌諱。”
“見越不常生氣,小池姑娘無需這般謹小慎微。”沈銜玉稍擡起眸,在一片虛無中捕捉着她的聲音,“你這回……見到了他?”
“見到了。真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是,尋不出半點兒差別。”
沈銜玉輕笑出聲,卻道:“某到今日都不知曉,人應該是何模樣。”
“那不簡單?你摸一摸自己的臉不就知道了。”
“此舉怪異。”
“摸自個兒的臉有什麽怪的。”池白榆已困得眼皮子都睜不開了,說話也變得含糊起來。
沈銜玉聽出她語氣不對,放輕了聲音問:“小池姑娘可是累了?”
“有點兒。”左右他看不見,池白榆索性閉着眼睛和他說話。不過困勁兒來得快,她的意識很快就混沌起來,“就是那什麽,忙了一晚了。你那好弟弟,他怎麽着來着,反正就是……嗳,你弟弟,盡找麻煩,就是這麽個情況。我們常說,那什麽……對,嗯,就是這樣,你知道吧,咱們就是,唉……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話也跟嘴裏含了水似的,含含糊糊地往外冒字兒。
沈銜玉起先還認真分析着她話裏的意思,但越聽越聽不懂。
到最後,只聞得一聲悶響,便再沒聲兒了。
他靜等了片刻。
火苗炸響的微弱噼啪聲,還有那綿長而輕微的呼吸,混雜着送入他的耳中。
在一片何物也瞧不見的空茫裏,他開口喚道:“……小池姑娘?”
無人應聲。
許久,他緩慢探出手去——尋着那幾不可聞的吐息。
他看不見,因而動作格外緩慢,帶着對未知的摸索。
最終,指尖碰着了一點溫熱的柔軟。
辨不清是她的手,還是臉。
但很快他就清楚了。
在他挨上去的瞬間,那東西一把捉住了他。
是她的手。
池白榆是因感覺到手心有些癢,才下意識捉住了那撓她癢的東西。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恍惚視線裏只能瞧見一片瑩瑩玉白。
枕頭嗎?
好地方啊。
睡覺還有人遞枕頭。
“謝謝啊。”她無意識地冒了句,随後将那片玉白攬進臂彎,枕在了腦袋底下,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