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城
“不要讓軍隊離的那麽遠。”
寬敞綿延的官道上,傳來一道滿是擔憂且帶着薄怒的聲音。
雲許從裝潢華麗的馬車中探出頭,柳眉稍稍蹙着,說完那句話後,便一直望着騎馬與車轎并行的齊循,等待着他的答複。
“無事。”
不料等來的卻是他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這讓雲許有些惱火。
這人不該這樣粗心的,明知道此行到處是危險,今晨他還讓肖今領着軍隊走在前面,又吩咐車夫将馬車趕的慢一點,此時軍隊與他們已經隔了足有一公裏遠。
若皇後太子一黨在沿線布下什麽陷阱,或是派人來刺殺,軍隊隔的那麽遠,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到他們身邊,到時候他一個人,如何應付得了!
從西擒出發後,這一路緊緊繃住的弦,現在因着他的兩個字,好像到了快要斷裂的邊緣。
“還和以前一樣讓馬車跟在軍隊後面,別離的那麽遠,行嗎?”
雲許懇求的語氣讓齊循怔了怔,側頭看她,見她眼尾發紅,眼下積了兩道淡淡的黑暈,無不體現出她昨晚沒睡好。
昨夜軍隊宿在林中,即便有帳篷,也擋不了多少深夜的寒意。整隊出發前他去探望她,見她滿眼倦意,便想着今日讓軍隊離的遠些,別讓馬蹄聲吵到她,讓她在車內睡一會兒。
放心不下,所以親自跟着,又叫車夫盡量走的慢點。
如今她這般懇求的模樣,倒教他的心,又疼上了幾分。
這一路,他看清了她的憂慮,似乎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就一直對他流露出這種擔心的神情。
倘若不是派人去調查過她的背景,他差點以為,她是知道點什麽的。然而她從小被圈在府中,外人都不得見一個,心性純良,任由別人欺辱她,實在和他們謀劃的這件事扯不上關系。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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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告連從未教過她醫學術理,她卻會醫。豐庭和他提過,讓她試試,或許可以把自己的頑疾治好。
那時他在想,不該困着她,要讓她離開,更不該把她卷進漩渦。
可後來,她來了西擒,她來找他了。
西擒城外見她的第一眼,他心中,升起了一股劇烈的活下去的渴望。
雲許輕喚:“侯爺?”
“別多想,在車裏睡一覺,等你睡醒了,我便讓他們離近些。”齊循說完,又囑咐阿玉道:“幫我看着你家姑娘,若她不聽話,只管來告。”
阿玉爽快應下,微笑地看着眉頭蹙的更緊的雲許。
雲許還想說點什麽,但齊循已經将目光移向前方,不再看她。
阿玉順勢将車簾放下,把雲許的視線隔斷。
阿玉一邊在車道鋪着棉席,一邊對雲許道:“侯爺有他的考量,你別跟着瞎操心。他心疼你昨夜沒睡好,你就安下心來睡一覺,他也就不這樣了。”
雲許揉了幾下有些酸疼的肩膀,淺淺嘆了口氣,道:“知道了,我這就睡。”
說罷,又悶悶地添了句:“不管他了。”
阿玉含笑不語,自從和齊安侯認識後,姑娘便多了喜怒哀樂的情緒,不再像以前那樣毫無生氣。
在雲府時,除了在她面前會露出受傷的神情,對別的人,姑娘都是一副的笑嘻嘻的表情。
以前為了活的更好,她一直在僞裝。
現在這樣,挺好的。
只要姑娘開心,她便開心,也總算沒負了夫人臨終前的囑托。
雲許在棉席上躺下,她确實困了。馬車輕輕搖晃,像母親小時候的輕拍,她沉沉睡去。
醒來時,軍隊已經行到了下一個城池,農泉。
到了這,他們離堯紹城也就不遠了。
休整了半個時辰,軍隊再次啓程,在茫茫官道上又行了兩日,終于抵達堯紹城。
雲許擔憂的事一直沒有發生,他們全安地回了城,這讓她懸了一路的心,終于可以安穩地放回到肚子裏。
在堯紹城最繁華的街道入口,齊循和雲許分開了。
齊循領着軍隊入宮複命,雲許和阿玉則被侯府的人接走。
英雄歸來,百姓夾道相迎,歡呼雀躍。
人群中一名年邁的長者眼中閃爍着淚花,似乎又懷念起了那位逝去的英雄。
歸來的人,是大将軍的後人。
短暫的悼念後,他盯着行在軍隊最前端的背影,面上漸漸現出笑意。
雲許也站在堯紹城最熱鬧的酒樓上,目送齊循朝皇宮而去。
他換上了戰甲,背脊挺立跨坐在馬上,意氣風發。
上一世,沒看過的風景,這一生,她都補回來了。
***
雲許被侯府的人直接接到了齊安侯府。
侯府管事親自來迎她,侯府的下人不多,全都去了門口迎接她。
他們面上都帶着掩飾不掉的笑,雲許看得出來,她的到來,讓他們很開心。
不同于雲府的勾心鬥角和趨炎附勢,這裏的人,和他們的主子一樣,待人溫和如玉。
佟管事帶她和阿玉穿過寬敞的前院,到了後院寝室。
進了屋內,佟管事滿臉笑容,對雲許熱沈道:“雲姑娘,侯爺早來信說你要來,吩咐老奴備着房間。府中沒有女眷,房間布局和家具都是怡陽郡主幫着設計的。”
怡陽郡主。
原來他那晚說的是三王爺的獨女怡陽郡主。
記憶勾起,雲許不由地想起那個令人臉紅心跳的夜晚。
他的手很大很暖,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
他把她送回床邊,看着她睡下,彎腰,伸手輕輕撩了撩她散落在繡枕上的秀發。
後來,他直起身子,道:“睡吧,明日我帶你回去。”
躺在床上,她轉頭看着他走出屏風,最後連背影都消失在燭光中。
她輕吐了口氣,攤開掌心,那裏,早已被汗水完全浸濕。
她一直在緊張。
見雲許打量完屋子,佟管事又接着問道:“姑娘還滿意嗎?若是覺得哪裏不好,盡管告訴老奴,我再去叫人重備。”
對方那麽熱情,弄得雲許有些不好意思,忙跟着笑道:“我很喜歡,沒什麽不滿意,勞姑姑費心了。”
“姑娘千萬別這麽說,折煞老奴了。”
說完,她朝屋外喊了一聲:“玲兒。”
“哎!”
伴随着一聲清脆的答複,一個活力滿滿的小姑娘快步走了進來,約摸十三四歲的樣子。
進屋後,她乖巧地站在一旁,等着佟管事開口。
佟管事寵溺地笑了下,轉對雲許道:“姑娘,這是老奴的女兒玲兒,手腳還算靈活,就是話多了些,以後就由她來服侍姑娘,希望姑娘別嫌棄她。”
聽完佟管事的話,雲許驚的不行,急忙道:“姑姑,這怎麽行,雲許和阿玉兩人住在這裏已經很麻煩你們了,怎能還要你們叫人來服侍。”
“姑娘這般客氣,倒是讓我們不好做了。”佟管事拉下臉來,佯裝生氣道:“姑娘是侯爺帶回來的人,若是讓他知道我們沒好好待你,他定是要向我們問罪的。”
話說到這,雲許也就不好再多言了,于是先應了下來:“那就辛苦玲兒了。”
佟管事臉上這才又浮出笑來,一旁的玲兒聞言,也是一喜,擡眼偷偷瞧雲許。
佟管事又交代了幾句其他的話,離開了房間。
玲兒是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這會兒見娘親走開,便開始明目張膽地盯着雲許看。
阿玉看小姑娘可愛,走上前去捏了一把她還帶着嬰兒肥的小臉,笑着問:“好看嗎?”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脆生生答:“好看!”
說着,又補充了一句:“比宮裏的妃子都好看。”
阿玉被她的回答逗笑,問:“你還見過宮裏的妃子呢。”
“那是!”
雲許笑了笑,小姑娘還挺自豪。
“有一次宮宴侯爺帶我去,我就見到了。”
“看來,侯爺對你挺好啊。”
阿玉接着玲兒的話說,才說完立馬意識到不對,看了眼雲許,見她依然含笑看着玲兒,好像并不在意。
“嗯,”玲兒點了下頭,說:“侯爺說我是妹妹,他會像哥哥一樣對我好。可娘總說我只是個小丫鬟,叫我不要忘了身份。”
她嘟起了嘴,聲音小了下去,“其實我是懂的,因為爹的死和侯爺有關,他覺得愧疚,所有才對我好的。”
玲兒到底還是個孩子,這麽一問一答,就把話全說出來了。
阿玉下意識看向雲許,她把笑斂了起來,神情凝重了幾分。
這幾分凝重,不是因為玲兒說侯爺對她好,而是因為她的後半段話。
玲兒察覺到氣氛不對,忙看向雲許,見好看的人臉上沒了笑,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她低下頭去,絞着手指,小聲道:“姑娘別生氣,是玲兒錯了。”
雲許神色緩和了些,玲兒的話蘊含了太多信息,她一時沒接收完全而已。
“玲兒,別道歉,你沒有錯。”雲許嘴角處彎彎的笑溝回來,玲兒還小,親人逝世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痛苦,她很清楚。
她走到玲兒身邊,輕聲道:“我剛剛想起了另一件事,一時走了神。”
“這樣啊,”玲兒又笑了起來,“姑娘要多笑笑。”
多笑笑。
曾經有人也這樣說過呢。
“雲姑娘。”
正想着,屋外便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哎,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話音剛落,又響起了一道悅耳的少女聲,那語氣,像是在撒嬌。
雲許沒忍住,輕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