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藥

第02章 吃藥

其實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懷雍知道。

貴族家的兒郎都會有這一天。

但他還是霎時間滿臉通紅了。

這時的懷雍到底還太年輕,想藏也很難藏住心思。

今年他十七歲,還不懂情/事。

其實在前年,他滿十五時,皇後就問過父皇,要不要給他找個年長幹淨的宮女來教導他人事。

父皇沒同意。

後來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赫連夜果然嘲笑他:“你看看你,臉紅成這樣,哈哈哈。”

懷雍心神稍正,斜睇他一眼,臉紅得要滴血了,還要裝得多鎮定:“誰像你似的不知廉恥。”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

“你覺得不知廉恥的我還是個潔身自好的童男子,你覺得最清白無瑕的盧敬錫卻不是了呢。”

“多大點事,人倫常事,何需大驚小怪?你整日裏覺得自己多麽有男子氣概,男子氣概是背地裏只知對後院床/笫那點事論長道短嗎?”

“既是人倫常事,為何他做得,我卻說不得?他連做都可以,你還為他說好話,我不過是說兩句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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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你多嘴了?”

“我偏要多嘴!”

兩人話趕話,赫連夜頓了一下,腦袋發熱,嘴巴快腦子一步,來了一句:“你把他當好友,他倒整日擺出個清高樣子,多少人想攀上你都來不及,他還連個好臉都不給你,你送這送那他也不肯要,你知是為何?”

此話真戳中懷雍心口痛處,臉色霎時沉暗,沒有立聲反诘。

為何?

他當然,心知肚明。

他無咫尺之地,與聖上也無骨肉之親,卻能處尊位,受厚祿,這一國上下幾乎所有人見到他,都得斂衽而拜,撫委而服。

這就是為什麽盧敬錫只與他保持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見懷雍不說話,方才跟他句句帶刺的赫連夜反而先慌也似的,問:“雍哥兒,你惱了不如罵我,別不跟我說話。”

懷雍看也不想看他,悶聲悶氣地說:“沒。”

鐘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得回去上課。

冬日天黑得早,放學也早。

懷雍不自覺還是起身朝盧敬錫走去。

大家不由地偷睇懷雍。

懷雍與盧敬錫親近并不稀奇,兩人本來就是好友,尤其是懷雍愛找盧敬錫,使得兩人像是多麽形影不離。

他們看的主要是懷雍。

一是羨慕盧敬錫什麽都不用做就讨懷雍喜歡,不用像他們那樣費盡心機地巴結。

一是因為……因為懷雍生得實在美。

先前大家都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那會兒的小懷雍也很漂亮,但還是一團稚氣,今年不知怎的,似乎也沒有長大了很多啊,可就是讓人一看見就挪不開眼睛。

聽聞古時蘭陵王就是雌雄莫辯的美人,音容兼美,器彩韶澈。

假如蘭陵王再世,估計就是懷雍這模樣吧。

望着盧敬錫那張清俊斯文的臉龐,懷雍甫一開口,就覺得心髒好似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一個字沒說,先紅透了臉。

要、要怎麽開口?

這是能夠随便問的嗎?

心頭翻來覆去地,最後只含糊不清地混作一句:“文起,你今兒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也不愛理我。”

“文起”是盧敬錫的表字。

盧敬錫迷惑地說:“嗯?”

他見懷雍一雙澄澈的星眸忽閃忽爍地凝視着自己,胸口總會溢堵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煩躁。

總是這般。

“……雍公子還有何事?”

懷雍大抵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對他說話時比旁人都要溫柔:“我是無事……若是你有什麽事想找人說說,盡可以找我。”

也不知被盯了多久,盧敬錫想起早先同學之間,私底下曾有人暗自稱贊懷雍是萬裏無一的美人。

他聽了一耳朵,沒多想,心裏眼裏總還覺得懷雍是那個剛來學堂是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再一晃眼,那稚幼的孩子已經出落的一副香膚柔澤,顧盼間,一雙剪水明眸清姸如玉,叫人望之忘語。

盧敬錫覺得像是被人從領口扔進了一只跳蚤,不知鑽進哪兒,四處作癢。

須臾後,才後知後覺聽清懷雍的嘟囔抱怨:“你我是最要好的朋友,若你有什麽事,總該找我商量。是不是?”

盧敬錫迷迷糊糊說了個“是”,說完才有點懊惱地想,既然做不到,又何必答應。

再者說——

他與懷雍也不是一路人。

又想起荀子曾說過:【亂世之征,其服組,其容婦。】

懷雍的容貌,倒應了這兩句話。

盧敬錫與他告辭,先行離開。

懷雍再悶悶不樂地要回家去。

剛走到院子,一不留神,迎面砸來一個雪球。

懷雍被砸了個正着,雪屑挂在他的眼睫上,飛快地化成了晶瑩剔透的小水珠,一雙眉毛倒豎,頓時間火冒三丈。

“赫連夜!”

“哈哈哈哈!”

懷雍沖出去,跟赫連夜在庭院裏打起雪仗來。

他倆打雪仗是直讓路過的人看了指捏一把冷汗,不過嬉戲而已,有必要打得這麽你死我活嗎?

而且,赫連夜也是真敢啊?

懷雍是陛下放在心尖寵的孩子,他居然這麽放肆嗎?

幾位侍從更是吓得臉色煞白,顫聲勸架。

兩人玩得氣喘籲籲,幾乎是兩敗俱傷了才停下來。

赫連夜被懷雍摔在雪堆中,懷雍也沒好到哪去,領口半濕,頭發也亂了,他走過去輕踢了赫連夜一腳:“喂,你是不是騙我了?”

赫連夜嬉皮笑臉地睇了他一下,明知故問:“我騙你什麽了?”

懷雍又要踢他,被赫連夜眼疾手快地抓住腳踝拉了一把。

懷雍一個不穩,踉跄地摔在赫連夜的身上。

赫連夜一聲悶哼,嘴賤道:“壓死我了。你怎麽那麽胖?”

懷雍不喜歡和別人摟摟抱抱,連忙爬了起來,罵罵咧咧:“你才胖呢。”

懷雍真不喜歡自己一身狼狽的樣子,起身拍拂自己身上的雪。

他想,幸好不回宮,不然父皇見了一準要唠叨他半天。

身邊的大珰見他終于玩夠了,才敢請他去換衣服,把頭發也擦幹了,弄得一身清爽了再回家。

赫連夜還在門外等他,見他離去,快步跟上前來:“沒騙你。”

懷雍抱着火爐,轉過頭來。

今天他換了一件藕荷色圓領箭袖,外罩紫貂裘衣。

細絨的貂毛依偎在他巴掌大的小臉旁邊,天将黯了,國子監門口把宮燈挂了起來,柔柔的光落下來,少年的皮膚玉雪晶白,仿佛本來就散發着淡淡的光。

他微微擡高下颌,眯起眼睛,驕矜憤懑地睨向身邊的少年。

赫連夜被他盯得心癢癢,上前去,拉了拉他說:“真沒騙你,雍哥兒,不信改天我們去盧家找盧敬錫……”

懷雍寒毛直豎,瞪他:“這怎麽能問得出口!”

赫連夜讓他稍安勿躁:“看看惜月姐姐是不是梳頭發了不就知道了?你可真是,一沾上關于盧敬錫的事你就會變笨。”

懷雍正要反駁,赫連夜又搶白說:“你今天看了盧敬錫一下午,卻不知道我也盯了你一下午,你就那麽喜歡盧敬錫啊?”

赫連夜說的這個“喜歡”多少帶點別的意思,懷雍不是聽不出來,他說:“你胡說個什麽?我跟盧敬錫不過是友人之情而已。倒是你,你年紀也不小了,你家裏人不給你屋裏添人?你那麽沒規矩,還有臉說別人,毛都沒長齊就敢偷看花錦營陣那些個書,到時候沾上了以後可別沉迷酒色,被掏空身子。”

赫連夜不以為恥,若有所指地拖長聲音說:“不是什麽人都能得到小爺的元/陽之身的,我有喜歡的人,除了他,我別人都看不上。”

……

懷雍的府邸跟國子監比鄰而建。

父皇正是為着他上學便利,所以賜了他這所宅子。

宅子門口挂了塊牌子,題着“月出春澗”四字。

能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圈了一大塊地搞人閑夜靜,建造它的主人肯定也不一般。

這裏是前朝皇帝最為寵愛的妹妹玉安長公主的居所。

她十八歲成過親,沒一年丈夫去世,壓根就沒去驸馬家住過,喪偶後更是孤身孀居,在家清修,她的皇帝兄長任由她的心意,還時常給她送金銀珠寶,供她能繼續錦衣玉食地生活。

玉安公主前後經歷三任帝王,住在這院子裏五十餘年,一磚一瓦、一草一石都是她精心布置的,不是砸錢就能一下子造出來的。

即便後世王朝更疊,江山數易其主,這座宅子卻一直留存下來。

早先幾年,大公主及笄時還問皇帝讨要了這房子,但是被拒絕了,沒想到轉頭把宅子送給了懷雍。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陛下前些年留着這宅子不讓人住,但是又差使內務府打理,是已經想好了要把最好的留給養子懷雍。

為此,大公主與他之間生了龃龉,每次見他就沒好臉色。

但他能怎麽辦?

皇帝想送他的東西,他不能說不要。

懷雍住進來以後就沒有改過一分一毫,他覺得自己也是個過客,遲早要搬出去的。

既然無緣,又何必花心思呢?

因着這兒是父皇送的宅子,他要進出也如自己家一樣。

都不用去皇宮,父皇正在等着他一道用飯。

唐榆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宮內共有十二監、四司、八局等二十四內宦衙門,這其中打頭兒的就是司禮監,而司禮監中打頭兒的則是掌印太監,是以唐榆是太監的大總管,地位煊赫,被人稱為“內相”。

但這位“內相”此時卻像是個挂木牌的小火者,在飯桌邊上殷勤地伺候天家這對養父子的碗筷。

這唐榆今歲四十五,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

能站在皇上身邊屹立不倒二十年,自然有他的一番本事。

晚飯比中飯還要豐盛。

皇帝盯着懷雍吃了兩整碗飯才滿意。

懷雍原只想吃一碗,但是父皇說:“怎麽?田公公老不中用,做得不和你口味了?還是你膩了他的手藝。那朕把他換了。”

懷雍從小就是太監田公公給他做飯,對他來說只是翻個嘴皮子的工夫,但對下面的人來說是滅頂之難,他只得說喜歡喜歡,連吃了兩碗,每道菜都吃過去。

吃過飯,又到書房,父皇要親自考校他的功課。

懷雍平時從不落下功課,對答如流。

說着說着。

父皇冷不丁地問:“聽說下午赫連夜跟你說話,惹得你紅了臉,是說了什麽啊?”

懷雍:“……能不說嗎?”

父皇:“不能。”

懷雍不敢隐瞞,只好紅着臉,一五一十、一字不錯地說了:“赫連夜這麽與我一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說着玩兒的罷了。”

父皇手中的一杯茶端了半天都已經涼了,還在刮碗子,停下來,說:“看來我們雍哥兒還是面薄,就這麽兩句話也能被說得面紅耳赤。不過,你一向跟盧敬錫交好,做什麽都要結伴,你是想效仿他嗎?”

懷雍連忙跪下:“兒臣不敢。”

父皇沒喊他平身,叫了穆姑姑進來。

穆姑姑端了一碗藥,送到懷雍面前。

父皇叮囑說:“該喝藥了。”

懷雍跪着用雙手端起藥碗,忍着苦,一飲而盡。

并不是他生什麽病了。

這藥是他十歲時就開始喝的。

他早就喝習慣了。

除了大梁皇帝和其心腹的幾個極少數人,沒有人知道懷雍生下來就是男女同體的身子。

懷雍必須每天吃藥才能讓自己長得更像個完整的男人。

父皇希望他做個男人。

喝完藥,父皇伸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拉到身邊坐下,慣例給他喂了顆糖。

懷雍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唇齒不要觸碰道父皇的指尖。

他含着糖,一邊腮微微鼓起來,恭敬地望着父皇。

父皇哄說:“雍哥兒,你同他們是不一樣的。不着急好不好?你還小呢,等時候到了,朕自會為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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