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八十年代強國路（六）
宋明河想象了半天的畫面并沒有出現。
張教授一個人靜靜地坐着，翻看了好一會兒。看到後面，他的身體微微晃動，不斷地舉起手來像是在擦拭着什麽。大家這才發現，張教授哭了。
張教授的哭是無聲無息的，他只是坐在原地不斷地抹眼淚，沒有一絲哽咽的聲音發出，但是整個人卻散發着一種及其壓抑的氣場，讓人看了心裏難受。
裴鵬飛走過去，掏出一塊手帕遞給張教授，“您這是做什麽？”
“我高興啊……”張教授接過手帕，長長地嘆息一聲，“我十幾年前去國外那會兒，這個課題才興起呢！我當時就想着，我們國家也不能落後，我也要把這個做下來！沒想到啊……”
張教授未竟之言大家都明白是什麽，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現在好啦！我雖然沒能做出來，但是能看到別人的成果，這也不錯啦……”張教授吸了吸鼻子，勉強地笑了笑，安慰大家，大家卻都聽得出來這話裏的失落。
誰不希望是自己做出來成果呢？
如果沒有那中斷的十年，該有多好啊！
“您願意接着做這個研究嗎？”
青苗心中酸澀，輕聲開口詢問。
“接着？我有什麽好接着的？這個不是已經做完了嗎？你看人家都發表論文了……”說着說着，張教授的聲音越來越小，陷入了沉思。
他剛剛看的是布雷內七四年發表的論文。
是用線蟲啊……他之前一直沒想到這生物，對它的了解也不多。但是看了這篇論文後，他立刻明白了用線蟲的好處。
線蟲才剛剛被發現這麽幾年，可以做的研究真的就做完了嗎？
不，他還可以接着研究是什麽讓細胞分裂分化的，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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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還缺少資料啊……”張教授咂咂嘴嘆息道。這論文早已發表幾年，他無法确定他再定下來一個課題是否會是別人已經完成的。
比起填補國內空白，他更想要和這個領域世界上的所有科學家一起競争！
“這些不就是資料嗎？全世界最新的資料。”
青苗拿起最上面的論文，露出下面的其他資料，除了布雷內的那篇論文，還有今年的CNS期刊！
“天啊……”
張教授驚呼出聲，他也可以要求他任職的農大去買，但是拿到的時候絕對已經不是最新的了！
“不可能的！這些不是假的嗎？”宋明河不可置信，上前一步大聲喊了出來！怎麽可能都是真的！
衆人皺眉望向他，趙勝天連忙把他拉回來，“他瞎說的，瞎說的……”
張教授冷哼一聲，滿臉不悅，“這裏的書，真的不能再真了！算了，跟你一個沒見識的孩子說什麽！” 這潛臺詞是，反正說了你也聽不懂！
青苗就當沒看見這個人，繼續給張教授介紹，“除了今年的CNS，我這裏還有往年的以及其他生物學期刊！”
張教授嘭地站起來，“帶我去看看！”
青苗笑了笑，給張教授指明了地點，就看到張教授像是重新有了人生方向一般沖了過去，激情滿滿，那老胳膊老腿跑得飛快！
剛剛在樓上，她沒有把那三篇論文都拿出來，只拿了第一篇。如果張教授需要，她可以适當地再給一個方向。
但是她不會拿出論文讓張教授照搬的。那是對張教授的侮辱！同時也無益于國內生物學水平的提高。
沒有自己實驗寫出來的論文，看着再花團錦簇，一旦被問到問題就可能露餡。國內生物學家缺的是上手的實驗次數、實驗經費等等。直接給論文，難以培養需要的思維和能力，是拔苗助長啊……
裴鵬飛沒有跟上，很自覺地留下來處理雜務，比如說辦借閱卡，再比如說，處理宋明河。
這一次，他主動的站到了青苗這邊。
“我們進來前發生了什麽？”
裴鵬飛清楚地記得當時是這個小家夥橫沖直撞地往外面跑才撞到張教授的。但是，在圖書館裏沒事跑什麽？
他皺着眉，冷厲的視線再次掃過宋明河。
之前宋明河還厲害得不得了，這會兒在裴鵬飛視線下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慫了。
“他本來要給我道歉來着，但是他不願意，推了我一把，跑了。”青苗簡單地說了一下。她本來不準備和這個小孩計較太多，一看就是中二少年，犯了錯又好面子不肯認錯，青苗只要求他道個歉就完事了，萬萬沒想到這熊孩子還敢推她一把！
“還推人？”裴鵬飛的神色更加冷酷了，視線仿佛下降了十幾度！
“對，對不起！”宋明河哭喪着一張臉，結結巴巴地喊了個對不起。
說好的張教授指出這家圖書館騙人呢？
說好的扔下書大罵一通呢？
說好的他不用道歉了呢？
怎麽就都沒了？張教授還那麽欣賞這裏的書！
宋明河內心憤懑不平卻毫無辦法，只覺得今天臉真是丢盡了。
要是張教授在這裏知道他想什麽，肯定會問，誰跟你說好了？別自作多情了！
“再說一遍，哪裏錯了？”裴鵬飛對宋明河的道歉很不滿意。看着是一個成年人了，怎麽還欺負婦女？
“對不起，我不該說你這裏的書都是假的！剛剛不該推你一把！”宋明河再次喊了一聲出來，眼角的淚水再也藏不住了，一滴一滴地從臉龐滑落，看起來好不可憐！
他不是不知道錯了，只是這多丢臉啊！
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承認錯誤要比犯下錯誤丢臉的多！
裴鵬飛看向越青苗，用眼神詢問她滿不滿意。
越青苗看宋明河哭成這個樣子，本來有一點愧疚，但是轉念一想她又沒做錯愧疚什麽啊？
宋明河在沒有驗證的情況下敗壞她圖書館的名聲，賭輸了還拒不道歉，最後甚至暴力抵抗！
現在哭成這個樣子就變成小可憐了，她明明更可憐好嗎？
要不是剛好碰上裴鵬飛，宋明河一跑她還真找不到人！要是他還四處宣揚造謠，她圖書館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宋明河，你聽好了。”想到這裏，青苗也硬下心腸。
“我不是你爸媽，不會寵着你。我也不是你表哥，會讓着你。”
聽見這與衆不同的話，裴鵬飛意外的挑了挑眉。
“犯了錯就是犯了錯，該道歉就要道歉，該罰就罰，不是随便能抵賴的。聽說你也考上大學了，你已經是一個大人了，別再跟個小孩子一樣以為哭兩聲就能解決問題了。”
可不是嗎？裴鵬飛在心裏默默地贊同。
嚴厲的話語飄到宋明河耳裏，他別扭地轉過頭，舉起胳膊用袖子胡亂地擦了兩把臉，但是紅紅的眼眶還是暴露了他才哭過的事實。
他才沒有跟小孩子一樣呢！
青苗繼續沉着冷靜地指出宋明河犯的一條條錯誤，“最開始是你直接拿着你表哥從我這裏借的書污蔑是假書。我不欲與你過多計較，約定若你哥生物考試及格即可證明這書是沒問題的，你答應了。是也不是？”
宋明河擡頭看她一眼，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前兩天成績出來，今天你哥帶你來道歉，你不肯道歉。是也不是？”
宋明河感受到旁邊裴鵬飛的死亡視線，感覺像是被獵豹盯上的獵物一樣，渾身立刻抖了一下，他強自鎮定，再次應了一聲，“嗯。”
“你為了抵抗，推了我一把就跑，還撞到了張教授。是也不是？”
聽到這裏，宋明河真是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進去。他只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看着他，旁邊的裴鵬飛、角落裏的那個讀者、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都對他指指點點，“看啊！這孩子犯了錯還不肯道歉……”
“他還敢推人、撞人！”
宋明河捏緊拳頭，五官難堪地皺到了一起，從牙縫裏擠出了那個字，“是！”
現在宋明河看起來才像真心悔過了，這個教訓越青苗肯定他會記一輩子！
“如果犯了錯只是說說道個歉就行，要警察幹嘛？”青苗嘲弄道。
“那你還想怎麽樣？”帶着哭腔的聲音從宋明河喉嚨裏迸發而出，他都道歉了還不夠嗎？
“你犯的不是什麽大錯，但是同樣可能造成嚴重後果。要是我沒靠在櫃臺上摔了怎麽辦？要是這位大哥沒有扶住張教授讓張教授摔了怎麽辦？”
宋明河不說話了，就梗着脖子站着。
“作為懲罰，或者說是你道歉的賠禮，我只要求你在我這裏做一段時間志願者，就一個月，不過必須我滿意才行。你願不願意？”
不是說我這裏是假書嗎？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假書”能寫得這麽好！
等一個月後你再想看？哭着求我也沒門！
“我願意。”宋明河本來不想答應，沐浴在裴鵬舉警告的視線中最後還是答應了。
青苗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到時候在她的地盤上了，還怕整治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