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架空古代(九)
這道出人意料的聖旨,恰恰說明了成帝不僅沒有忘記之前的縱火案,還把它當做了自己的一個工具,一個打壓商人的證據。
成帝自己的宅子被燒一事他瞞得嚴嚴實實,可是每天晚上睡覺時都不免想起這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在天子腳下,在皇城邊上!
這種地方都有人敢因為商賈之争做出此等駭人聽聞的事情!
這一次沒有人傷亡是幸運,下一次呢?下一次他的皇宮會不會被燒?
不僅如此,這些商人的手還可以通過他們的女兒伸到他的後宮,還可以通過那些姻親關系伸到朝堂之上!
越有大臣求情,成帝的心就越硬。
看看啊!這就是他的臣子!
成帝一心沉浸在被冒犯權威的怒火中,就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只想不顧一切地趕跑敵人,哪裏還顧得上會不會傷及無辜?
他可是皇帝!
朝堂因此亂了好一陣,事态的發展也漸漸從勸成帝收回聖旨到開始借此攻讦政敵,甚至二度波及到錢好多家。
“叔父,可是小侄犯什麽錯了?”
錢國富聽到了那道聖旨,再次吐血昏迷,錢好多衣不解帶地在一旁照料,全然不知道事件後續發展。他被自己的小叔從房裏叫出來還有些莫名其妙,沒想到會聽到這個晴天霹靂!
錢二叔表情冷淡,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在下朝廷命官,職責所在罷了。趕快帶着你的父親搬出府吧。”
錢好多的手抖了起來,在這個時候,在他父親病重的時候,叔父不說多加照顧一下,竟然還要趕他們走!還要斷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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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認真的嗎?”他滿懷期盼地又問了一遍,只得到堂弟錢好問的嘲笑。
“堂哥!哎呀,喊錯了,錢兄!”錢好問面色沉痛地看着錢好多,“我們這也是迫不得已。你知道陛下這一回是下了決心的,一旦步入官場,就身不由己啊!”
錢好問話是這麽說,錢好多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裏的喜色。
身不由己……
錢好多渾身發冷,寒意一點一點從心髒處蔓延出來,像是整顆曾經自願捧出來的熱心被人狠狠地摔在了冰天雪地裏,那些許的溫暖已經被凍住了,連跳動也艱難了。
他父親早年出門辛辛苦苦地賺錢供叔父讀書科舉,供叔父官場上的一切打點消費,供他堂弟能和其他有錢人家的少爺一樣四處游玩……這些都比不上官場前途可能被影響嗎?
他的叔父,怕是整個朝廷第一個這樣做的人吧?
“錢公子,不要怪本官狠心。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念在曾經的親情份上,你們可以再呆半天,收拾東西。”
親情?
那玩意兒早就被狗吃了吧!
錢好多仿佛一瞬間成長了,他小心翼翼地捧好自己破碎的心,收起臉上的悲痛與不可置信,挂上自己曾經厭惡萬分的假惺惺的面孔,裝模作樣地說一句,“錢大人說的是。我和父親也就不呆在這裏過多打擾大人了,下午就會搬走。”
錢叔父一副滿意的樣子,撫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像是面對下屬一般,嗯了一聲。
有錢能使鬼推磨。錢好多也不缺錢,他一刻都不想在那個惡臭的錢府中多呆了,立刻喚來小厮帶着父親轉移到他們家在京城的宅子裏。
真要說起來,錢小叔的宅子還是他父親出錢買的。
要不是父親顧念親情,想着和弟弟多呆一會兒,也不會住在那裏了。
他想起父親曾經一遍一遍地和他說過的話,“你小叔就是古板了一點,不過這不要緊,你小叔厲害,當上了大官!”
大官!大官就可以這樣嗎?
錢好多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汩汩鮮血從中流出,滴落在馬車精美的坐墊上,暈染開來。
宅子很快到了,錢好多安頓好父親,又耗巨資請了幾位名醫過來,得到的都是同一個答案。
“令尊怒極攻心,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唉。”
恐怕時日無多了。
錢好多卻仿佛失去了人生目标。他坐在父親床頭,看着父親已然蒼老的臉,像小時候那樣趴在一邊。
“孩兒不能科舉了。”他小聲地說着,心裏複雜的感情不斷交織,以他的心靈為戰場展開了激烈的角逐。
錢好多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是茫然的。
他一直被父親強調要好好讀書,要科舉入仕。一路從白身考到舉人,就差過兩年下場了。他一直是被當做一個文人培養的,就算他喜歡術數,喜歡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想要探究世界的奧秘,也沒有任何機會。
父親的期望就像一座沉重的山,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可是孩兒不喜歡那些經史子集。孩兒喜歡雜學。”錢好多嘴唇蠕動着,好似打破了那個枷鎖,第一次嘗到自由的滋味。那滋味只有一點點,十分隐秘,又回味甘甜,甜美得他不舍得放棄。
在得知消息的茫然之後,他又竊喜起來。
作為商戶之子,不能科舉了。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不看那些君君臣臣的文章,可以去看自己一直想看的書呢?
“可是父親的家業怎麽辦呢?”
他又變得沮喪了,甚至開始懷疑自我。
父親期望他能做成大官,那樣既可以接管家業,也有足夠的權勢保住這些産業。但是他已經和叔父斷絕了關系,帶着父親從那裏搬了出來……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錢好多嗫嚅着說出了這一切,只覺得前方的路黑漆漆的,還到處都是陷阱,一個不小心,行将就錯,就會踏入萬丈深淵。
“爹,孩兒該怎麽辦啊……”
床上的錢國富眼睑動了動,但是錢好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什麽都沒有發現。漸漸地,聽完了錢好多的話,錢國富的眼角也沁出了幾滴淚水。
他沒想到兒子其實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這個傻孩子,他留下那麽多家業不還是為了他嗎?
他費力地睜開模糊的雙眼,看着這個被自己忽視了意願許久的兒子,嘶啞地說道,“好多……你聽着……”
“爹!爹!孩兒在!孩兒聽着!”
錢好多不可置信地看到昏迷了許久的父親終于醒來,立刻撲到他身邊,拉住父親已經瘦得幹柴的手,焦急地喊着。
“爹不怪你,去,去做你想做的吧……”
“爹!爹!你看看孩兒啊!”
錢好多心裏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深,他溫文爾雅的樣子早就被抛之腦後,只是撕心裂肺地喊着。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直站在身前的父親會有這樣的一天!
“你去找越姑娘……去找越姑娘……”
你幫助過的人不一定會回報,但是幫助過你的人在危難的時候更有可能幫助你……
去吧,好多,父親陪不了你多久了……
“爹!”
錢國富說完,仿佛是倦極了,他撐着撐着,雙眼還是不可抑制地漸漸合上,整個人都安靜了。
錢好多再也沒有等到一句回答。
“爹!——”
天元二十六年春,一代富商錢國富殁。
而屬于他兒子的商業帝國,才剛剛開始。
“……事情就是這樣。”
青苗連忙又給口幹舌燥的錢好多續了一杯茶,好好消化了一下剛剛聽到的故事。
她真是沒有見過錢好多叔父這麽……這麽僞君子的人!
青苗想了半天,覺得還是這個詞适合他。
吃自己哥哥的用自己哥哥的,到頭來還要榨幹自己哥哥最後的一點價值——成為他名聲的踏板!
這人怎麽就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呢?
“你沒有每個月再送錢過去吧?”青苗試探地問了一句,希望錢好多不是一個拎不清的人。
“當然沒有。”錢好多嘴角露出一個冷笑,“下個月他就會知道我父親這些年到底提供給他什麽了。”
想要有面子?錢自己掙吧!
“那就好。”青苗有點瑟瑟發抖。一向是個老實人的錢好多忽然露出這樣的表情,對她的驚吓有點大。
“吓到你了嗎?”錢好多看見青苗的神色,立刻收回了那個冷笑,恢複到溫和的樣子。
“還好。突逢大變,可以理解。”青苗也抿了一口茶壓壓驚,說道,“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你的天賦不應該被埋沒。”
“可是……我能做什麽呢?我還要管理那些鋪子,我學了這些有用嗎?”我能給父親報仇嗎?
這句話錢好多沒有說,但是青苗還是能輕易地從他眼裏讀出。
他的父親是被接連的打擊氣死的,作為兒子怎麽能不憤怒,不想報仇?
這一刻的錢好多像是一直迷路的小狗,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青苗,看得她感慨萬分。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候啊……
青苗呵出一口氣,透過氤氲的空氣看向錢好多的眼睛,這一刻的她忽然多了幾分神秘,幾分不似凡人。
那缥缈的聲音仿佛是九天傳下來的仙音,宏大而莊重,重重地砸在了錢好多的心頭。
“雜學和你的目标從來都不沖突。錢好多,你要知道,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産力。”
第一生産力?這是什麽?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永恒的,一切都在變,唯有變化本身是永恒的。今天打壓商人,焉知往日不會依仗商人呢?”
仰仗商人?他們都被打為賤籍了……
“你會有讓他們仰望的那一天的。”青苗鄭重地看着錢好多,剛剛的些許霧氣早已消逝,青苗的眼睛這一刻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明亮!
錢好多能從青苗的眼裏看到一股強烈的自信,自信地就像是那一定會發生一樣!
讓他們仰望嗎?讓狠心的叔父、涼薄的堂弟、還有推動這一切不為所動的大臣、甚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仰望的一天嗎?
“會的。”
“請越姑娘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