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闊太的消遣
就這樣，劉太高高興興地跟着範晴回到了公司。既然是甲方的眷屬，範晴就不好太怠慢了。她妥帖地安排劉太的四個孩子們去一個空的會議室玩，讓劉工和晶晶照看一下。美其名曰是陪伴，其實是怕孩子們亂跑，打壞了模型，或撕了書。然後再把劉太請到會議室裏給她做第一次客戶訪談。
建築設計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建築師必須充分了解甲方的需求和喜好，才能為甲方設計出滿意的房子。甲方到底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建築？這件事必須由甲方來告訴建築師。
然而，很多甲方根本就說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大項目還好些，既有專業團隊，又有各種條件限制，而且空間大到超出了甲方的想象力之後，甲方反而想法就少了。最怕的就是那種獨立的小項目，比如室內改造，樣板間裝修，會所之類。甲方往往是有的是想法，但全都說不清楚。
在很多甲方的腦子裏，做建築設計的過程就如同上帝創世紀一樣輕松：上帝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實際上建築設計并不是那麽簡單的過程，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了：規範、造價、結構……而審美上的要求更是近乎玄學。很多甲方在描述心目中的理想建築時，喜歡說一句“歐式的！”然而僅僅聽到這句話，你并不能判斷在這位甲方大人心目中，這個“歐式”到底是從何而來：是因為參觀了凡爾賽宮？去了托斯卡納地區旅游？是看了某一部電影？
這時候，就到了展示建築師腦子裏的“建築風格搜索引擎”智能化程度的時候了，建築師會用各種方法，來将甲方虛無缥缈的念頭，引向一個具體的目标。比如，拿出一些現成的名建築圖片，給甲方一一展示：這樣的？這樣的？還是這樣的？
等到甲方終于說：“對對對，就是這個！”之後，建築師才能确定，甲方到底喜歡的是哪一款“歐式”。
這過程也有點像心理醫生做咨詢，幫甲方找到他真正的自己。所以既是确認任務書，也是和客戶增進感情的過程。範晴做事比較認真，她把這些問題整理出了幾個模版，設計了版式，每次問客戶的時候拿出來一份做問卷調查，顯得特別正規。
範晴拿出問卷，問劉太：“請問您要做的是什麽項目？”
劉太說：“咖啡館！特小資的那種！”
“您有喜歡的類型嗎？”
“有啊，我就喜歡那種韓劇裏的咖啡館！”
“嗯……比如Zoo coffee？或者漫咖啡？”
“對對對，就那樣的！”
“好的，那您的這個咖啡館大概多大面積？”
劉太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咖啡館一般……都多大啊？”
“那要看您的需求了。普通的小咖啡館有個100多平米也可以了。但是大的，像漫咖啡，也有上千平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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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和小的……有什麽區別？是不是就擺的座位不一樣？”
“也有功能上的區別。小的咖啡館，比如像星巴克吧，都沒有真正的廚房，只做一些簡單的食品加工。主要就是喝咖啡。座位呢，也就是一些不大的咖啡座。而大的咖啡館很多會有後廚做一些簡餐。而且除了咖啡座，還有那種比較大的包間，可以做活動，開會什麽的。”
“那你說哪種好啊？”
“就是針對不同需求和不同客戶群的。選擇哪種，主要取決于您的需求。”
“我都行。反正就想開一個特別浪漫的，就韓劇裏的那種咖啡館。就是桌子是那種特別好看，特別上檔次的木質的桌椅，房間要亮亮的，有一整面牆上都是畫，然後服務員都穿得很漂亮……對，門口還有大大的陽傘！”
範晴運筆如飛，把劉太的描述翻譯成設計要點記下來：室內風格為溫暖明亮，多使用原木家具，場地采光要好，要有可以使用的臨街的室外空間……
“您有大致的預算嗎？”
“預算？預算我也無所謂啊。都行。範工，要不你給我建議吧。你的建議肯定靠譜。你說我應該開個多大的咖啡館？在哪兒開比較好？三裏屯或者世貿天階？其實我也挺喜歡商場裏的那種咖啡館的……哎，我閨蜜說，現在都流行開在胡同裏，以前是後海，現在好像是五道營比較好。不過，你說胡同裏是不是去一趟太麻煩了？會不會顯得不上檔次啊？”
範晴當然不會攬這種責任，她微笑着說：“市場選址這些事我們就不專業了，我們只能根據已有的任務書來做設計。要不然，您先去找個商業策劃公司？”
“這麽麻煩呀……一個咖啡館還找什麽商業策劃公司啊？”
“其實您公司裏就有商業策劃部，讓他們幫您做一個就行了。正好方經理他們一會兒過來開會，要不您直接跟他說？”範晴把爛木頭推回給闊達公司，心說，貴公司的老總夫人，還是貴公司自己多伺候伺候吧。
沒想到劉太皺皺眉，說：“我不想用老劉的人，這是我自己的咖啡館，我想自己做。”
範晴明白了，這位闊太就是閑的沒事，估計是韓劇看多了，想做點什麽消遣一下，以證明自己有事業。
範晴想了想，仁至義盡地說：“要不然，您有什麽朋友開過咖啡館，您可以問問？”
劉太若有所思。恰在此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是晶晶：“範工，劉總他們來了，在會議室等您。”
範晴試探地問劉太：“您……要不要一起去？”
劉太說：“我跟他打個招呼就走。”
兩人走出辦公室，劉達已經看見了他的孩子們。他盡量慈愛，但又明顯有些敷衍地和孩子們打着招呼，然後微微皺一皺眉頭問劉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開會，還把孩子帶這兒來了？”
劉太連忙說：“範工是我的朋友，我正好今天中午吃飯時碰見她，就順便過來她公司看看。”
說着，求助地回頭看着範晴。
範晴頓時明白，劉太不想讓劉總知道她來談咖啡館的事。她心想，你們兩口子不知什麽奇怪的關系，讓我在這裏替你們撒謊。但也不能反駁。雖說劉總才是範晴的客戶，但客戶的太太也得罪不得。枕邊風不一定能起到正面的關鍵作用，想給你搗點亂還是易如反掌的。
再說，劉太說的也不算是完全的謊話——按現代人的社交法則，她們确實今天認識了，也确實可以算是經錢大衛介紹認識的朋友。那個“咖啡館項目”聽起來也是子虛烏有，劉太今天的行為，說是找範晴玩兒也無可厚非。
劉達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如訓孩子一般：“人家範工不像你，每天閑得沒事幹。你別打擾人家工作了。還帶着一堆孩子。範工，不好意思啊。”
範晴趕緊客氣道：“沒事的，有時候別的客戶也會帶孩子來。”
劉太并不介意丈夫的粗魯态度，仍然态度很好地一臉笑容：“老公，我知道啦。那小晴，我走啦。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
範晴險些笑出聲來，沒想到這劉太入戲還真快，稱呼都改了。問題是，她還不知道劉太姓甚名誰，無法給予同樣親熱的昵稱。
她只得含含糊糊地，盡量熱情地說：“好啊，沒問題。”
劉太帶着一大隊老人孩子，婷婷袅袅地離去了。
劉達的下屬都知道，劉達很喜歡營造那種威嚴霸氣，說一不二的個人形象。平日訓下屬如同訓狗，最不喜歡太太出現在公司裏。但劉太偏偏隔三差五喜歡若有若無地到公司晃一晃，以宣示主權。也難怪，劉達這樣身價的老板，就算貌如八戒，形似土豆，也照樣是各路拜金女追逐的對象。何況劉達雖然出身農村，但長得方面大耳，身材健壯，放在一衆禿的禿，胖的胖的中老年大款裏尤其顯得出色。現在劉達還沒到五十，正是一個男人最成熟有魅力的時候。他第一次來開會的時候，前臺晶晶的眼睛裏馬上就充滿了崇拜，說天啊！劉總太帥了！劉總真是完美男人！
範晴承認劉達不胖，不禿，強悍，能幹。但是範晴可不覺得他有任何魅力。一般地産公司的老板都很少自己開會，但劉達是少數精力旺盛，親力親為的老總。劉達經常帶着一隊人馬下午三四點過來開會，每個細枝末節都要親自過問，随便一個會就能一直開到半夜。公司裏這幾個有家有口的建築師都最怕劉總過來開會。更讨厭的是，劉達這人天賦異禀，開起會來，可以像個駱駝一樣長時間不吃不喝。老板不提吃飯，手下更是沒一個人敢表示世界上還有吃飯這件事。于是次次都是範晴不得不打斷會議，專門讓手下叫了外賣過來給所有開會的人吃。然後呢，飯叫來了，劉達還只顧着開會，半天不動筷子。他不動筷子，下屬們看着他的臉色，也不敢動筷子。
這樣的男人，在範晴眼裏是不通人情的工作狂。但很多年輕女孩子卻對這款男人十分癡迷，晶晶就跟範晴說：“劉總簡直就是小說裏那種霸道總裁！”可想而知，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夢想着能搞定這麽一個霸道總裁，然後霸道地命令自己從此過上不勞而獲的幸福生活。劉太對劉總的嚴防死守，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了。
所以每逢劉太出現，下屬們一個個都很頭大。又不能對劉太過分熱情，但又不能不熱情。眼看劉太走了，下屬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範晴和劉達那邊開完會，已經很晚。精疲力盡地一看手機，有個未接電話，原來是趙馨寧打過來的。回了電話過去，原來老郝感謝範晴給他們的APP做了推廣，說周末要請範晴吃飯。範晴想着也是好久沒見趙馨寧了，就答應如果周末有時間，就去赴約。這時候，範晴就不禁贊嘆錢大衛在時間上的見縫插針：午餐約會真是多快好省。像老郝這樣，幫了他的忙，還要額外花周末時間和他吃飯，在這人人忙得沒空睡覺的大都市裏，幾乎可以說是恩将仇報了。若不是有趙馨寧的關系，範晴才懶得吃這頓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