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章 第19章

吸飽天道反饋後, 葉圓圓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青蔥挺拔了起來!

她在心底哼哼着歡快的調子,邁着輕松的步子,繞過楚方寒。

楚方寒不管不顧, 勉力起身, 伸手去拉。

但, 葉圓圓怎麽可能被他捉住?只是輕輕一側身,她已經閃進了宮禁的範圍。

楚方寒絲毫不覺, 緊跟着她的身影,邁入宮門下的長階。

立刻!宮禁激發, 将楚方寒擋住!

他強撐住再進一步,卻依然只夠到一片衣袂翩翩。随即, 宮禁力量暴漲, 将他強制推離!

楚方寒倒退半步,終于壓不住體內的傷情!他跌撞地半跪在長階下,一手撐地,發出一陣陣駭人的悶咳。

所有人看着他蕭索的身影, 都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誰又能想到, 承紫陽道君嫡脈真傳,獨自挑起整個宗門,在整個上清天也是首屈一指、聲威赫赫的楚真人, 會被區區一個葉圓圓, 逼出如此狼狽的一面?

大家看得多少有些心有戚戚。

只有葉圓圓一個人,根本沒有回頭。

只是, 在她路過洛北仲身邊之際, 忽然又想到什麽。終于轉過來, 伸手指指地上,從陸知一儲物袋裏, 散落出來的雜物。

九芒一個飛竄過去,把地上一枚玉冊卷過來。

葉圓圓又指指洛北仲:“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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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仲接過去,人有點懵。

“這個,應該是用來控制藥房宮禁的。”重陽湊過去看。

“現在就是你的了。”葉圓圓一邊說着,一邊肯定地點點頭。

……

……大家有點沉默地看着葉圓圓。

她這樣不合常理、不講規矩、不按套路的,就奪了藥房的事權。

理論上講,是不行的。

但同時,理論上講,葉圓圓是仙府主人。所以,她本人說的話,從理論上講,也可以就是仙府的新規矩了。

所以,最終,似乎……也行?

所有圍觀仆役同時在心裏咂咂嘴。

重陽抓抓自己後腦勺,深覺自家大佬,這些日子以來,确實混得比前段時間好了啊!

前段時間,他自己,被葉圓圓強行提拔,也只能充當個不上臺面的藥童。

再看看現在,人家洛北仲,好歹都混上仙府玉冊了。這不比自己強?

重陽看着洛北仲,眼神裏還有點小羨慕。

“恭喜。”石青也多少知道,這本玉冊代表的權責之重,也過來湊趣。

葉圓圓看着洛北仲拿好玉冊,對着這幾個人輕輕招招手,讓他們靠近一點,然後喁喁地叮囑道:

“知道,拿着這玉冊,應該做什麽嗎?”

洛北仲、石青、重陽三人,被她一看,心中都同時湧起一個,各自非常确信的答案。于是他們一起默契地,對葉圓圓點點頭,給出篤定的回答:

洛北仲:“看守藥房!”

洛北仲保證,絕不讓旁人再動藥房的東西了!

石青:“保護元君!”

石青想,被人在丹藥上動手腳這種事,不能再發生了。

重陽:“監守自盜!”

重陽确信,葉圓圓是讓洛北仲不用再翻垃圾藥渣了,可以直接偷拿藥材去,接濟那個石青啦!

九芒:“吱吱吱吱!”

九芒什麽都不知道!它只是不想被葉大佬忽視掉!

葉圓圓:“幫我偷拿!”

葉圓圓盤算着,從此,就不用我自己去庫房找露水,可以有小弟送上門來啦!

四人異口異聲。

随即看着彼此,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然後,葉圓圓緩慢地,觑起一點眼睛,看着洛北仲:“剛剛,我說的,你記下來。”

“記、記下來了。”洛北仲有點被她突如其來的冷臉,給吓到了。

而他這一結巴,葉圓圓就對他更不滿意了。

“你,”她轉向石青,嘟囔,“你不是他的好朋友嘛?好歹,把你的機靈勁兒分一點給他啊。”她抱怨地說。

石青握手成拳,抵在嘴邊,笑咳一聲。才帶着滿臉壓不下去的笑容,答道:“石某謹遵元君指令。”

葉圓圓也只好按下心中的嫌棄,勉強拍拍洛北仲的肩膀。留下一句,和當日陸知一罰他去取火種時,一樣的鼓勵:

“那你好好做。”

繼而,帶着九芒,自顧自地走了。

重陽看着她離開的方向,猜測,大佬大概,又是要去藥房偷拿了。

重陽砸吧嘴,回味一了下剛剛發生的事:

幫她偷拿……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大、聲、密、謀了吧。

大佬,不愧是大佬啊!

重陽唏噓得很。

而且心底,他也有點開始擔心,大佬這個樣子下去,會不會過于嚣張了?有道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大佬這麽搞下去,怕是保不齊哪天就會翻車……

重陽只好在心底默默祈禱,葉真君,您可快點,趕在大佬把天捅破之前回來吧!

想着,重陽又帶着一點可惜的眼神,看向還在長階下,不肯離開的楚真人。

要能有楚真人一直護着,重陽感覺都會更穩一點的。

此時,楚方寒依然半跪着,一動不動。他的衣擺上有一串血點,落在地上,和塵土混在一起。被臺階下的冷風一卷,很有點凄風苦雨的意味了。

重陽忽然愣了一下。

回頭看看滿臉笑意的洛北仲和石青,又看看楚真人。忽然覺得:

明明楚真人才是高不可攀的仙君呢。

卻僅僅因為,葉大佬不肯再理他了。

重陽居然就覺得,他有點可憐……

“……藥渣。咳。”

楚真人終于動了。

他站起來,單手按在胸前,看向石青。

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眼神,石青愣了一下。

但重陽立刻眼前一亮,意識到,楚真人,這是要不管葉大佬的嚴辭拒絕,就!要!硬!貼!上!來!的意思嗎?

重陽心說:讓他貼,讓他貼!快讓他貼!

他立馬湊過去,大力捅捅石青的腰,小聲道:“快給楚真人啊,趕緊的!”

石青反應過來。考慮到重陽肯定比所有人,更清楚葉圓圓和楚真人之間的利害,而且他也不會害葉圓圓。

石青便恭謹地過去,雙手将作為“證物”的藥渣呈上。

楚方寒接過,握緊,收回手,抵在自己心間。

擡頭看向長階之上的仙府。

敞開的大門,獨獨拒絕他。

自己就這樣,被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他低頭,悶咳一聲。看着手中藥渣,一些紛紛攘攘的事情漸漸明了起來:

一個仆役,都敢這樣對阿圓……

花姑姑的死,這仙府內,應該也是脫不了幹系了。

而葬禮上,恰巧出現的柳蘭心,應該就是去阻止他追查的……

“呵。”

楚方寒又低笑起來。

阿圓,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麽?教你這樣委屈。

而我對你,又做了什麽?

教你這樣怨我。

楚方寒閉閉眼,壓下想要立刻去追查一切的念頭。

地脈即将行滿一周天,而阿圓必須要服用太乙還真丹。

他收起藥渣,轉身,踉跄一步,随即勉強穩住身形,化為遁光而去。

*

柳蘭心取回那一縷魔息氣息,來到仙府時。正看到葉嬷嬷,親手了結了形狀慘烈的陸知一。然後命人,将消息給楚方寒送去。

只說此人私自給葉圓圓的丹藥動手腳,她多番設法,竭力救治,親自審問,始終沒有一個結果。最後,此人命魂已碎,再不可能問出什麽來。就只能殺了他,算是給楚真人的交代了。

“……出了什麽事?”柳蘭心旁觀下來,震驚不已。

“我們必須立刻動手了。”葉嬷嬷一臉淡漠地坐回位上,将當日宮門口發生的一切,一一道來。

“是我小瞧葉圓圓了。她到底是和楚方寒兩小無猜、一起走過來的,稍微使點心機手段,竟然就把楚方寒騙的回心轉意。”

說着,葉嬷嬷嗤笑一聲。

柳蘭心被她笑得一股無名怒火直往上翻!她知道她在笑她,忙前忙後,算計了這麽多。在楚方寒那裏達成的效果,還比不上葉圓圓出手這一次。

只是,柳蘭心也在心底冷笑:之前,要不是這個老貨,認為葉圓圓是個好拿捏的傀儡,總在她動手時拖後腿,又哪裏會有今日危局?

不過,此時不是內讧的時候。

柳蘭心壓下怒火,只當未覺。

聽到最後,葉嬷嬷總結道:

“……如此一來,楚方寒不會輕易罷手了。他現在還沒動手,只是因為地脈行滿之期臨近,他需要親自為葉圓圓煉制太乙還真丹。

“這也是我們最後一點動手的時間了。”

柳蘭心強忍着對葉嬷嬷辦事又出錯漏的恨意,只問:“你想怎麽動手?”

“還得借助魔息。”葉嬷嬷眼中漸漸陰沉。

柳蘭心實在忍不住!冷笑一聲:“事到如今,難道我還能大庭廣衆地,把魔息氣息給葉圓圓灌進去?!這如何能瞞住人?嬷嬷怕不是想讓我死在葉圓圓前頭罷。”

她竭盡全力才壓下即将出口的咒罵。

現在她手裏這魔息氣息,簡直成了砸在她手裏的燙手山芋了!

葉嬷嬷一嗤:“事到如今,再直接對葉圓圓動手,我們怕是都要折進去。”

說着,她對着柳蘭心伸手:“你把東西給我。”

她還肯接手,柳蘭心略微放心的同時,又心生疑惑:“嬷嬷,你到底打算怎麽動手?”

“呵。葉圓圓這些日子,可沒少做事。巧取人心、豪奪事權,她以為自己輕率行事,還能一路做大,真是自己本事嗎?”葉嬷嬷說着,眼中笑意消盡,只剩森冷。

“她喜歡不講規矩,喜歡倒行逆施。卻從來不知道,對她而言,仙宮規矩這種東西,可不是她的絞索鏈,而是葉決留給她的保命符!”

柳蘭心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将收束秘法告訴葉嬷嬷,将魔息氣息讓渡過去。

而葉嬷嬷看着掌中的魔息氣息,微勾嘴角:

“自尋死路。”

然後看向柳蘭心:

“你不必擔心瞞不瞞得住人。

“這一次,我會将所有人,一起鏟除。

“我倒要看看,牽涉進去的所有人,都沒了。倒時候,楚方寒想要拿什麽來清算我?”

葉嬷嬷壓低聲音靠過去,和柳蘭心密謀良久。

最終,兩人議定。而事情發動前,還是要柳蘭心盡量去拖住楚方寒,不能再讓他擾亂布局了。

“別再辦砸了。”

在柳蘭心臨走前,葉嬷嬷又補了一句。

柳蘭心聽出幾分威脅意味,心中怒恨交加,回頭一聲冷笑:“這句話,嬷嬷不妨對自己多念叨幾遍。”

随即甩袖而去。

她直奔楚方寒道場,門口仆役卻苦着臉,不讓她進。說楚方寒正在煉丹,不見客。

柳蘭心當然知道他在煉丹。她也不和這些仆役糾纏,直接轟開法禁,強闖進去,直奔丹房!

等她遁到丹房前,卻發現楚方寒已經在等她了。

“你來做什麽?”楚方寒站在院內。

柳蘭心明顯察覺到,他這番,是在刻意不讓她接近丹房。

他在戒備她?!

“我,我聽聞,阿圓的丹藥出了問題,才來——”

柳蘭心擺出一副慌張和急切的模樣,卻被楚方寒冷冷打斷:

“不必操心。”

柳蘭心當即确認,楚方寒是真的在防備她了。

她心中一片冰涼,面上卻一片茫然:“為什麽?”

為什麽?

楚方寒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一朝清醒夢碎,回到道場,為阿圓重新煉丹,開始慢慢回憶。

記憶裏的一些蛛絲馬跡,自然浮上來:

阿圓曾經的那些抱怨。

以及她抱怨時,他的不以為意、甚至是倒過頭去,對她的不滿和責備……

楚方寒每想到一點,心中的痛就更深一層。

紛紛思緒。

他尚未抓住最關鍵的地方。但至少現在,他看清了一點:

“既然,阿圓不喜你過去找她,不願再接受你的幫助。那從此,她的事情,我自經手——”

“你在和我,劃清界線?”

柳蘭心幾乎失聲地吼出來,堵住楚方寒接下來的話:

“就因為,阿圓為了一些小事、刁難我時,我沒有如她的意?”

她眼淚簌簌而下:

“那你說!是哪一次?!你說!

“是我上次,給她的丹藥,被她嫌棄品質不好,被當面打翻踩爛的時候嗎?還是我辛苦在師尊面前,為她求取的玲珑玄珠,被她認為不吉,随手賞給仆役的時候?!”

柳蘭心說得又急又快。

她搜腸刮肚。把她過往裏,按照楚方寒最不喜的言行,為葉圓圓編造的種種事跡。挑着最能引起楚方寒反感的地方,說得事事分明,字字泣血!

但這一次,她的做法卻不再奏效——

“不必再提。”楚方寒低咳幾聲。

“我說了,既然她不喜你插手,那以後她的事,你也不必過問。”

她竟然……無法觸動楚方寒分毫!

……難怪葉嬷嬷說起楚方寒,是那樣的表情。

“好、好!”柳蘭心心中一片空蕩蕩的冰冷。低頭,捂住嘴,眼淚如串珠般滾落。

這眼淚,比起之前,真切了許多。

“那你呢?”

她擡頭,滿臉淚水,聲音沙啞:

“因為她不喜歡我,你就也要和我分割一遍?”

楚方寒不置可否。

“當初,玉秋仙府禁制反噬,你去替她抗下來,而她卻棄你而去的時候,是我!”

柳蘭心一手按住自己衣襟,幾乎是在對楚方寒當面指責:

“是我,不顧一切,去救你!

“我為了你,險些身死道消!”

柳蘭心的尾音中,帶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傷痛。

雖然,她說的事情,是假的。

但楚方寒不知道,他以為是真的。

所以,這一瞬間,柳蘭心是真的被傷了心,感到無比委屈!

她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對楚方寒質問: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也是你的青梅竹馬!我也曾和你兩小無猜!

“現在你卻張口閉口都是阿圓!阿圓!阿圓!

“我呢?你把我放在哪裏?!

“我對你的付出呢?你為什麽看不見?!”

随着她的情緒愈發極端,一股罡風在她周身隐隐醞釀——

“明明是我先認識你。也是我,先認識阿圓!

“為什麽你們兩個在一起,就都要抛下我!”

說着,她猛地失控爆發一般,對着楚方寒一掌轟出!

楚方寒原本對她的所有表現,只是冷漠地旁觀。對她的暴起發難,也有預料,只是随意揮擋開去。

不料,似乎是剛巧是,寸勁上來。

随着楚方寒一擋,一股罡風散開後,直轟向丹房!

楚方寒臉色微白,但已經阻擋不及。随着丹房禁制被震動,正在煉制的太乙還真丹,受到波及,瞬間藥性散逸!

楚方寒神色冷峻,揮手一連捏出數百個法決,打入丹爐,險險穩住。

柳蘭心此時也窺探到了丹房內情形。得知她這一幹擾,這爐丹能成的幾率,不過三成了。

柳蘭心還想再接再厲!

卻見楚方寒驟然轉身,注視過來。

他眼中深不見底,柳蘭心看得心中一顫。随即,她發現,他手下,還擒着一道九天雷訣!

柳蘭心震驚而惶恐,嘴唇顫抖着,問楚方寒:“你這是,想要對我動手嗎?”

她滿眼無法置信,繼而淚湧如泉:

“就因為我的無心之失……你就要,對我動手嗎?!

“楚方寒,我救了你!葉圓圓抛棄了你,而我救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嗎?!”

楚方寒只是眼中極冷:

“你從此,不必再來!”

随即甩袖。

柳蘭心瞬間整個人被雷光倒卷,不可控制地被驅趕出道場!

一息後,她有些狼狽地,被甩到道場山門前。

驚聞變動,不少道童、仆役,開始朝這邊打探。而柳蘭心并沒有第一時間收拾自己,轉身離開。

她跪着,一手握拳,抵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

她從低笑,變成狂笑!

眼淚,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她是來拖延楚方寒的。

她做到了。

但同時,她也得到了楚方寒給她的一場奇恥大辱!

柳蘭心腦海中,仔細掠過,接下來對葉圓圓的計劃、事關魔息的一系列安排。最終,她咬碎牙關,在心底賭咒發誓——

【楚方寒,你會後悔,今日這樣對我!】

随即,她擦幹眼淚,起身離去,沒有再回頭看這道場一眼。

*

楚方寒返回丹房,穩定住丹藥情況後,分出一個身外化身,繼續照看丹爐。

才終于,調息了片刻,穩住自己的傷勢。

他試圖繼續追憶,思索他和阿圓之間,是如何走到如今。但到底,剛剛柳蘭心的嘶喊,還是在他心中,激起了波瀾。

半晌,他起身,到丹藥架子上,拿出一個不起眼的盒子。

裏面裝着一只劍穗。

這是當日,他承受仙府禁制反噬,瀕死之際,被柳蘭心救起時。他試圖配合她往核心禁制外飛遁,只是已經無力。恍惚中,他似乎抓到了她身上,配着的東西。

醒來後,楚方寒發現自己抓在手中的是,一只劍穗。

之後,柳蘭心沒有問他讨要。

而很長時間以來,楚方寒也不願意再提及與那一天相關的任何事。

于是,這一只劍穗,就一直被閑置在這裏。

柳蘭心到底還是旁觀者清。她剛剛問他的那幾句,都正點在他心中要害。

對阿圓而言,或許前面發生的,他對她的疏忽、對她的不喜、沒有在所有事情上,都順着她的意思、讓她被不知所謂的人落面子、被欺負……都是大錯。

都是讓她此刻怨他、不肯原諒他的理由。

他也都認下了,這些确實都是他的錯。

但其實,在他心裏,這些,不過都是些細枝末節。

阿圓變得想要争權奪利,他雖然不喜,也不至于和她落到如今,形同陌路的下場。

對他而言,他們之間,真正致命的,是那一日,他拼盡一切,沖入仙府核心禁制中,替阿圓擋下一切反噬。

即使之前,他已經對她有些不滿。但那個時候,他确實是沒有片刻遲疑,真正的在用性命,去護她周全。

而她卻在可以抽身的瞬間,毫不遲疑,轉身而去。

因為她的驟然抽身,讓他措手不及。若非柳蘭心的拼死相救、鴻都道君及時出手,他已經殒命當場。

而那日之後,阿圓只做無事發生一般,沒有解釋,沒有道歉。

而他,雖不再提,卻無法釋懷。

到現在……

楚方寒想,他和阿圓冷了這麽久,都快成一對怨偶了。

他說不清楚,這些日子裏,他都是在等什麽。

但他應該是等不到,也不想等了。

他在玉秋仙府門前,選擇對她伸出手,想要挽回他們之間的一切時,就已經對一切過往釋懷了。

是他先低頭,認輸了。

承認一切都是他做得不對。

阿圓,贏了。

但,她卻還是認為,自己贏得還不夠。

他的釋懷,依然不足以彌補他們之間的冷。

因為,她的轉變,都是他沒有保護好她的緣故。她的背棄,也是因為他有錯在先。

所以,在她面前,他是從來沒有資格,去怨她的。

【所以,阿圓,你的拒絕,是想要我,好好認清楚:】

【你确實,有對我做一切事情的權力。也有背棄我而去的自由。】

【而我,不能冷淡你,不能對你不好。】

【你可以轉變。】

【而我要永遠守着最初的誓言,把你永遠視若珍寶,當做一切。】

“……是這樣嗎?”

褪去了之前,經歷一系列追查線索驟然中斷,又猛然聽聞葉圓圓被人下毒時,內心翻湧的痛惜和悔恨。

此刻的楚方寒,心中一片澄澈清明。

他想,要是這樣……

……也沒有什麽不好。

他的阿圓,用一路的陪伴,換來了一個認輸的、任她肆意妄為、對她俯首稱臣的楚方寒。

也并沒有,什麽不好。

無非是阿圓贏了他,而且,贏得徹底而已。

當他在仙府長階下,對阿圓釋懷認錯,乞求她和他重歸于好時,就已經認下了這些的。現在,不過是阿圓要他,再仔仔細細地,确認一遍罷了。

楚方寒的身外化身,調整了丹爐禁制。之前的擾動造成的影響,已經盡數消除。

楚方寒想着,當日在仙府門前,是他做得還不夠好,又惹了阿圓不開心。

等他拿着太乙還真丹,再去找阿圓時。

他要一點點,把自己曾經冷淡她的、沒有照顧好她的地方,都和她一一分說。

她終會滿意他的悔悟。

接受他交付自己所有後的,認輸投降。

然後,他們最終,會重歸于好。

一瞬間,楚方寒腦海掠過一個,以後,阿圓可能驕縱地,對他頤指氣使的畫面。

這麽長時間後,楚方寒終于感到心中泛起了一些,曾經在阿圓身邊時,才會湧起的舒暢和愉悅。

如果阿圓變得,就是想要倒行逆施、橫行無忌,來一掃這些年,他給她的冷淡和苦悶、來報複她在争奪仙府時的失意和挫敗。

那他,就去助纣為虐,幫她了卻這些首尾,讓她撒完了氣。

讓她能再次開心地,圍着他轉着圈圈,說:“我做你的小尾巴呀。”

……要是能如此,那,縱是天翻地覆,又有何妨呢?

楚方寒感到自己心中塹壘,一時盡消。低頭看着盒中劍穗,終于不再覺得沉重。

他無所謂地攝起劍穗,随手一挑,就要将它斬去——

電光石火之間,楚方寒驟然收手!

繼而驚慌失措地,伸手想要接住,飄落的劍穗。

但錯手之間,他沒有接到。

被劃出一道深痕的劍穗,靜靜躺在地上。

露出了裏面裹着的,一張符紙。

符紙只露出一個邊角,楚方寒只看了一眼,但他認得它——

為了祭煉禁制,阿圓必須學會太陰篆文。

但太陰篆文蘊含大道至理,沒有修為支撐,她學起來,極其艱難。

于是,楚方寒就先自己從葉決那裏學會了,再手把手,一個字,一個字的交給她。

當學到第一百個篆文時,他問她:下一個,你想學什麽?

她說:楚,怎麽寫?

是這一張。

是他手把手,教她寫的。

現在,夾在了,這枚,從那日救下他的人身上,意外扯下來的劍穗裏。

——這是一只劍穗。

柳蘭心用劍。

阿圓不用劍。

所以,當他恢複神識,看到只有柳蘭心,對他說,是她拼死,救了他。

他竟然……

從未懷疑過!

*

垂首侍立在楚方寒道場外的仆役們,忽然感覺身後,變得有些陰沉。

大家有些遲鈍地回頭看,才赫然發覺,整個道場上,黑暗催壓!

漫天黑雲柱之間,狂風四掠!兇戾之氣,直指九天!

而在這天道之怒一般的威壓氣息的中央,看守丹房的道童,顫抖着推門進去。

只見,楚方寒跪撐在地上,側着身,大口咳血。

他的衣袖浸染在血泊中,昏暗的兇光,透過窗牖,在他身上,照成一片刻痕。他伏在那裏,如同一只負傷瀕死的困獸。

又有一種,即将脫困而出、擇人而噬的暴戾兇狠。

“真、真人,可是煉丹出了大事?可要我去向宗門求援?”道童勉力顫聲尋問。

“咳咳咳。不。”

楚方寒繼續大口咳血。

但他始終側着身,不敢叫血,污了他護在身前,那一枚劍穗。

好不容易,壓住傷勢反複。

他提起手,試圖撿起那枚劍穗。

……不行。

做不到。

他不敢碰它。

生怕在手指碰到劍穗的一瞬,他會被真相擊潰。

“咳咳咳咳。”

楚方寒又忍下一陣劇烈嗆咳。

再回頭,伸手。

他的手,在那枚劍穗旁停住,顫抖。

這麽長時間以來。

他不原諒葉圓圓。

是因為,他以為,葉圓圓抛棄了他。

但真相一直在他身邊。

在他手中。

“咳咳咳咳!”

“真人!”道童焦急地想要上前。

楚方寒伸手,阻止他,繼而指向丹爐:

“重新,起一爐丹。”

他最後的理智,告訴自己,他必須抓住最後的時間,煉出太乙還真丹,給阿圓續命。

道童急切切地遵命而行。

楚方寒終于又支起自己。

劍穗,就在身前,地上。

他伸手,還是不敢拿。

淚,一滴,一滴,砸落下來。

楚方寒再次側身。

不敢讓自己的眼淚,浸潤劍穗分毫。

阿圓……

我居然會在想,我對你做了什麽,才讓你如此怨我。

我居然敢,這麽想。

呵。

“咳咳咳咳。”這一次,壓下撕心裂肺的低咳後,楚方寒開始低笑。

一旁的道童驚駭欲死地,看着他周身氣息,越來越狂亂,宛若走火入魔!

道場外,天地昏黑。

而楚方寒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超然和冷靜。

他想,原來,“阿圓背棄了他”這件事,不是他和阿圓之間的阻礙。

而是,他的救命稻草。

因為“阿圓最終也背離了他”,所以他才覺得,自己在她面前,還有立足之地。

因為,縱然,他有千般不是,阿圓也終究選擇了危難關頭、棄他而去。

所以,他還有餘地,去挽回。

但,如果阿圓從未背棄過他。

如果,她從來都只是那個,一心只為他,付出了所有的葉圓圓……

“哈哈哈哈哈哈!”

阿圓從未背棄他。

她的拒絕,她的從此不見,也并不是要逼他繼續低頭俯首。

而是,真的,從此、不見。

所以,什麽認輸、什麽投降……

留給他的,只有——

萬、劫、不、複。

“哈哈哈哈哈哈!”楚方寒低頭,眼淚滴落,也狂笑不止。

原來,他的滅頂之災,不是阿圓變了,而是她真的從未改變。

他的阿鼻地獄,不是阿圓的抛棄,而是她真的,從未抛棄。

丹爐旁的道童,已經吓得三魂出竅!

就在他認為楚方寒即将自爆而亡,他也就要一命嗚呼的時候——

楚方寒笑夠了。

他極其緩慢而珍惜的,拾起那枚劍穗。輕輕拂過那道劃痕。

最後小心地,将劍穗珍藏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随着他的動作,整個道場的兇戾之氣,也終于緩緩收斂,消去。

楚方寒也終于,緩慢起身。

“真、真人,你,你還好嗎?可要我去請懸濟宗抱樸真君過來,為您診治!”道童惶急地迎上去問。

“呵,懸濟宗,抱樸真君。”楚方寒又低笑一聲。

這是柳蘭心的宗門。

“不必。”他道。

繼而覺得冥冥之中,命運輪轉得,頗為可笑。

兜兜轉轉,結果,這回,還真的是——

【“天翻地覆,又有何妨”了。】

一念起,心魔生。

而楚方寒恍若未覺,只是有些淡漠地想:

阿圓。

讓我來看看,我,柳蘭心,玉秋仙府,所有人——

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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