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034章 第34章

紀若清游歷歸來也有一段時間了。

昆侖派內都在盛傳, 她之前深入周天外域的一番奇遇。

據說此行她在外域深處,被幻境所困。在種種輪回宿世中,她堅定本心, 勘破幻境。才發覺那處環境, 竟然僅是由上古先賢, 以道意寫在混沌虛空中的八個文字,演化而來。其曰:

【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

當紀若清讀完這八字真言,這亘古盤桓的道意, 便凝結成一縷紫霞朝露,投入紀若清懷中。

紫霞朝露, 原本只是一味可用于壓制心魔的天象靈寶。

但, 這縷從幻境中孕育出來的紫霞朝露,卻産生了一種特殊的玄奧變異。使其在滌瑕蕩穢之餘,更可将三生三世的塵緣紛擾,一并拂去!

而任誰都知道, 紀若清和楚方寒是經年故交。楚方寒如今是道心不穩, 境界都有崩潰的征兆。紫霞朝露對他原本就有奇用。

更何況,楚真人落到如此境地的根源,也無外乎就是那位曾讓他沉溺情愛、不能自拔, 如今又對他翻臉無情的葉元君了。

如此, 這縷特殊的紫霞朝露,更顯得像是為楚方寒特意備下的一般。

治病斷根。

他要是能借這特殊的紫霞朝露, 一舉斬斷他和葉圓圓之間的種種過往塵緣, 從道心上徹底抹除葉圓圓的烙印。

說不得就是一朝沉珂掃盡!大家又能見識到, 在未遇到葉圓圓之前,那個不世出的天才、那個意氣風發, 銳不可當的楚方寒了。

多少只眼睛都在盯着紀若清的動作。

紀若清在處理了自己宗門內務後,果然先後去了楚方寒道場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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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都撲空。

今日,她又離開宗門,再去楚方寒道場,卻依舊沒有找到人。而這一次,紀若清沒有直接返回宗門,而是轉頭就來了這公德臺。

一直關注着紀若清動向的人,都動了。

只因紀若清宗門傳承的《浩然正氣觀經》,講究的是“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

這一脈傳承極重修心,修行之路幾乎不假外物。更何況人家宗門累積深厚,自己庫房裏的底子,說不定比功德臺上的還厚呢。

所以,不少人都以為,紀大師姐這是不忿于楚方寒的冷淡,索性賭氣,要将這特殊的紫霞朝露兌換給宗門了!

而想要這紫霞朝露的人,可不只有楚真人一個。

柳蘭心也一直關注着紀大師姐的動向,這下立刻着急了。好不容易趕在公德臺的路上,把人堵住了。

但她總也不能空口白牙去硬攔着別人。

于是,柳蘭心情急之下,說出一個很特殊的交換條件:

她能在近期,尋到一枚太陰元胎。

只希望紀若清給她一點時間,只要太陰元胎一到手,她願意用來交換那縷紫霞朝露。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紀若清手裏的紫霞朝露,确實有殊異妙用。但比起太陰元胎,那也只能算是螢火比皓月了。

太陰元胎,乃是未能演化成大千世界根基的太□□種所化。

因太陰有合德,善于融合諸道、調和諸性。若大千世界在衍化未竟而破碎,其尚未分化的太□□種,也會自行潰散,融入周天。

只有在極特殊的玄機下,太□□種才會保留下一部分精粹,凝聚成一枚元胎。

元胎自蘊大道真意,又因太陰大道的根本特性,不論修行何種大道的修士,也都可以借助太陰元胎,去感悟自身大道。太陰元胎,對于任何修士而言都是無上至寶。

落在紀若清這裏,則更加緊要。

太陰元胎在《浩然正氣觀經》中還有輔助渡劫的大妙用,而紀若清的小師叔已經天劫高懸。

若是此時能得到一枚太陰元胎,說不得她小師叔就能一舉邁過關隘,得道成真。他們這一支昆侖的正統嫡傳,還真就有望能重鑄榮光了!

所以,柳蘭心話一出,即便再含糊其辭,也足以攔下紀若清的腳步了。

只是,當柳蘭心在所有人的追問下,“不得已”一點點将自己掌握的太陰元胎的線索說出來,卻又讓所有人都聽得……五味雜陳。

“……所以,當年你那枚九元蘊象丸,就是被她用這破紙騙走了?”

柳蘭心的同門師兄,喬山,從她手裏奪過被她視若珍寶的破爛卷軸。

“她還騙你說,這是一張她找到的、能直接指向太陰元胎位置的,太、陰、衍、圖?而你!你也就信了?!”

其實,柳蘭心開口之前,就已經有不少人猜到了,無外乎又是葉圓圓在耍幺蛾子,戲耍柳蘭心。只是這次更過分一些。

葉圓圓不僅是以兩人生辰相近,要互相交換禮物為由,騙走了柳蘭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極品丹藥。居然還試圖把柳蘭心騙進地脈深處,去尋那根本不存在的“太陰元胎”。

“地脈深處是那麽好進的嗎?!”

哪怕以柳蘭心現在的修為,稍有不慎,卷入地脈渦流,也逃不出一個身死道消。

柳蘭心還在争辯:

“太陰衍圖,我……也看不太懂。但既然阿圓說是給我的生辰禮,那太陰衍圖推算出來的得寶機緣,應該就在我生辰前後。每次我生辰将近,她都還會提起這卷軸。我每年生辰都有去尋一遍的……”

柳蘭心越說聲音越嚅嗫。

喬山已經氣得手抖,試了兩次,卻沒能解開封口的法印,索性直接啪!地一把将卷軸摔砸到柳蘭心腳下:

“她這是想要你死嗎?!”

他摔得極重。難為那破爛卷軸,在地上彈滾了好幾圈,居然還沒碎。

喬山原本還要再罵。但柳蘭心已經慢慢挪步,蹲下去,将那卷軸撿起,一點點小心擦去浮塵。

眼淚卻已經簌簌落在地面上。

柳蘭心無聲哭泣,自有人看得十分不忍。

“師兄別說了。”柳蘭心的同門師弟先把喬山拉住。

也有旁的同門師弟直接勸說柳蘭心:

“柳師姐,就算你放低自己、傾盡所有,真替楚真人換來了紫霞朝露,又如何呢?楚真人也未必就……唉。”

想跟着勸的小師弟說不下去了。

旁邊一位天劍宗的師兄悠悠一嘆:

“我看,柳師妹其實你心底也是清楚,葉圓圓……葉元君,不過是随口打發你,和你取笑罷了。若你真信了這太陰衍圖,早就上報自己師門,求自己師父、師兄來幫你取了不是?”

另一位旁宗師兄,也跟着嘆道:“再說了,她把這圖給你的時候,葉決真君還在親自坐鎮玉秋仙府和地脈吧?就算是真的有太陰元胎湧現地脈,又輪得到葉圓圓來畫給你嗎?”

這兩句話好像徹底擊碎了柳蘭心為自己構建的謊言。

她低頭擦拭卷軸的手停住,整個人頓在原地。

“唉……”天劍宗的那位師兄一聲長嘆,“算起來,她把這卷軸給你的那個時候,也才剛剛被葉真君接回來吧?”

他頓了頓,哼笑一下,“小小年紀就這麽多花花腸子,真是……”

【真是天性歹毒啊。】

這半句他沒說出來,但在場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

“不會的。阿圓想要我的丹藥,直接問我要就是了,根本不用騙我。”

就像所有自欺欺人的人,忽然被推到了人前時。明明心底已經知道那些自我說服的假象,即将被戳破。卻依然不願面對現實,而是要極力做最後的辯解一般。

柳蘭心也奮力擡頭,噙着淚水,看向紀若清:“紀師姐,你相信我,再給我一些時日我定能……”

“給我吧。”

紀若清沒有讓她說完話。

不僅僅是柳蘭心,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這就是那縷紫霞朝露。”

在所有人都沒太反應過來的時候,紀若清已經掐了一個法訣,把玉匣攝在手中,遞了過去:

“把那張‘太陰衍圖’給我吧。”

……大家都知道,紀大師姐素來行事果決,卻也沒想到她能果決到這個地步。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竟然是重陽。

“等一下!”

重陽快步上前,先對紀大師姐行了一禮,自述身份。

“這太陰衍圖之事,從頭到尾全是她一家之言。我就從未聽聞元君提及過什麽太陰衍圖。”

說着,重陽轉向柳蘭心,開口質問:

“你如何證明,此物确系出自我們葉元君之手?”

“怎麽?”柳蘭心的小師弟在旁一臉譏諷不屑,“葉圓圓用這破紙,把我們宗門至寶九元蘊象丸給騙走了,回頭連賬都不想認了?”

重陽還真就不認:

“你憑什麽說九元蘊象丸,是真的給我們元君了,而不是被柳蘭心吃了呢?”

重陽直接指着柳蘭心:

“就憑她是這麽說的啊?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嗎?”

柳蘭心總愛在一些事情裏上下其手、捏造由頭,最後全誣在葉圓圓頭上。重陽見得多了,對于柳蘭心這一番說辭,他是從頭到尾一個字都不信的。

他手往下一劃,指向柳蘭心手中卷軸:

“若是這卷廢紙的由來,都是她編造、僞作,用來騙取紫霞朝露的。

“那是不是,到最後,那枚不知所蹤的‘九元蘊象丹’,和這被騙走的紫霞朝露,明明都被柳蘭心得了,卻又都要被所有人算到我們葉元君頭上去?”

重陽忿忿然瞪着柳蘭心,心中已經認定了,這就是柳蘭心的陰謀盤算。

而柳蘭心只覺心中莞爾。

這小道童倒也有點意思。說他笨吧,他也能抓到點自己一系列計劃的皮毛。說他聰明吧,他又笨到用這種方式,來和她對峙。

就在柳蘭心面上保持着微微皺眉,準備開口辯解,順便給這個小道童一點終生難忘的教訓;她的師門上下,也準備好要給這個無理的道童一點教訓時。紀若清再次開口了:

“不必擔憂。此事不論後續如何,都須算不到你們元君頭上的。”

她的話是對重陽說的,但她人卻是直接繞過重陽,将玉匣遞到柳蘭心身前。

柳蘭心自然是一臉驚喜交加地,接過玉匣。同時将太陰衍圖送到紀若清手中。

“啊!”重陽總覺得事情怪怪的,還想說些什麽。

圍觀衆人見紀若清将異寶交出的如此果決,也都微微驚疑起來——

紀若清這是想要太陰元胎想魔怔了?

還是真的知道點什麽內情?這張太陰衍圖,難道真有其事?

紀若清自然把這些竊竊私語都看在眼中。

她也不耐解釋什麽,只是當衆一握,用強力将那道封住卷軸的法印,直接捏碎。然後将卷軸當空一抖。

卷軸散開大半。所有人都看到了,然後……

大家都沉默了。

所謂“太陰衍圖”,只是很多古舊、殘破的昆侖地脈堪輿圖,粘貼拼接在一起。

上面用粗糙的炭墨,畫了一些可能代表着“占卦方位”的雜亂卦象圖。

這東西,怎麽看都像是一卷敷衍的拼接僞作、信手塗鴉。

所有人都不由得想起之前天劍宗的師兄嘆息的話:柳蘭心從頭到尾,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而紀若清做事更是不留死角。

她繼續捏出一道小有清微法印,彈在卷軸上。

這是《浩然正氣觀經》中記載的,用來尋覓太陰元胎的特殊法門。法決劃過紙面,散去。

紀若清搖搖頭:

“美玉自華,性靈自生。此物若是真與‘太陰元胎’有關,也當自蘊清息。”而她方才一試,并沒有。

所以這東西肯定只是一張廢紙無疑。

若是沒有重陽之前的申辯,今日之事,肯定都要順着柳蘭心那邊的話頭,開始議論葉圓圓如何不當人了。但被重陽這麽一攪和……

抛開這張號稱是“太陰衍圖”的信手塗鴉,到底出自誰之手不提。

今日之事,算下來,其實只是柳蘭心匆匆趕來,用一卷廢紙,換走了紀若清的珍異靈寶。

“倒也有可能,是神物自晦吧。紀師姐不妨将它拿回去再仔細探察一遍。”柳蘭心的同門師弟還是出來接了一句。

但柳蘭心本人,到底也還是要點臉皮的。她沒有順着自家師弟的話繼續強辯,到手的紫霞朝露也沒有收起來。

“柳師妹不必挂懷。”

但紀若清只是對着柳蘭心的方向略一擡手,止住她後續動作:

“原本就是用紫霞朝露,來換尋找太陰元胎的線索。既然只是線索,後續之事便只在我,卻也與人無尤。”

既然苦主都不計較了,那事情自然也能就此揭過了。

“紀師姐寬仁大度。”之前替柳蘭心出言強辯的小師弟,此時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對紀若清拱拱手。

“倒也說不上什麽大度。”紀若清随意擺手。

對她而言,那紫霞朝露,原本就是打算贈予楚方寒的。而柳蘭心的師門,在丹藥一道上頗有建樹。

考慮到楚方寒和懸濟宗的淵源,說不定,此物真到了楚方寒手中,為了物盡其用,楚方寒也會委托抱樸真君加以煉制。

而柳蘭心此時站出來,主動把這件事攬過去,在紀若清看來并無不妥。

只是……

紀若清最後看了一眼這張破爛塗鴉。

雖然揭開之前,大家心裏都明白,此物真的指向太陰元胎的可能性極低。

但若說紀若清對此完全沒有一絲期待,也是假話。

從前她和楚方寒一起外出游歷時,總聽楚方寒無奈笑嘆,說葉圓圓哪裏都好,就是有時過于頑劣。

看看手中的塗鴉,那最後一截沒有完全展開的邊角地方,隐約可見還畫了兩個小人兒的圖樣……

紀若清此時确信,這卷塗鴉一定是出自葉圓圓之手,也頓覺楚方寒所言不虛。連騙人都做得這麽偷工減料,确實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将卷軸随手收起,就要離開。

重陽看着她的背影,惱得捶胸頓足。說是不算到葉大佬頭上,但周圍人都在說什麽,“當年有葉決真君看着的時候,她行事就如此跋扈”之類的……這不還是算到自家大佬頭上了嘛!

重陽聽得難受死了,偏偏紀若清不想尋根究底,他也沒有辦法再繼續揪着不放。

還有人在對他指指點點,說什麽“上面肆無忌憚,下面抵賴狡辯,玉秋仙府怎就成了這般模樣”……重陽心底酸得很。

他倒是不在乎別人怎麽說自己,但聽到葉圓圓因為自己的緣故被人罵,重陽就有點不好想。

他只能唾罵自己真是沒用,明明是想替自家大佬出頭的。

“怎麽?你之前信口胡謅,現在就想一走了之?”

就在重陽難過的時候,有人攔住了他的去路。重陽擡頭,見是柳蘭心的同門小師弟。他立刻收起沮喪,整個人跟只被人戳了的小河豚一樣氣炸起來:

“我才不想走!有本事你們也別走!把那莫名其妙的‘太陰衍圖’都掰扯清楚了。憑什麽她什麽髒水都能往我們元君身上潑啊!”

重陽到現在也不相信這東西真的是葉圓圓弄出來的,本來還想繼續說的。但此時他忽然意識到,今天柳蘭心師門的人,來的挺齊啊……

重陽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果然。

“你一個小道童,安敢在我等面前如此無禮放肆?!”

對面的人,已經開始捏法決了。

重陽脖子後面一緊,覺得要遭。他知道這人,大概是想找個由頭懲戒他,讓他收回之前質問柳蘭心的話。又或者是想逼迫他,當衆承認,那破紙就是葉圓圓,弄出來騙柳蘭心的。

重陽曾經受罰的所有痛苦回憶,都有湧了上來。

但随即他咬牙,心一橫,将仙宮禁譜祭起,擋在胸前,直面來人:

“我雖是道童,卻受我家元君之命,代管玉秋仙府庶務。你們要是行事方正,我自然敬你們三分。但你們自己行事不端,我又何必對你們必恭必敬。”

原本已經散了的衆人,此時皆回頭側目。

“好一個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你以為你一個微末道童,憑借法寶在手,就能在這昆侖派內橫行無忌了嗎?”

“還受你家元君之命?”

之前對葉圓圓欺騙柳蘭心之事最為憤怒的喬山,直接轟出法咒:

“你以為葉圓圓又算個什麽東西!”

重陽知道自己擋不住,只将仙宮禁譜橫在身前,咬牙閉上了眼。

法咒落下,卻只是一陣拂面清風。

還伴随着一聲清脆又帶點懶懶的聲音傳來:

“哦。那你以為,葉圓圓到底算個什麽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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