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大衣櫃

第0018章 大衣櫃

蒙宥芸很大氣,并沒有因為海音的拒絕而把他踹出家門。海音要告辭時,她用戰友的語氣說:“走,去我的房間看看?”

房門洞開。即使這樣,路過的傭人也看不見裏面的情景,這房間實在太大了!有廊道、有個種了綠植的玻璃天井,有小客廳,還有一個步入式衣帽間。海音稱贊道:“很舒适,這個房間需要很多錢,不過錢可堆不出這麽好的品位。”

“不用拍我馬屁。喂,你在我爸媽面前拒絕我,有沒有考慮過我的自尊心?”

海音面向她,“對不起,我現在真不行,我不想對你假裝。”

她沒有問“為什麽不行”,男的說“不行”,就是不愛的意思,沒有別的緣由。她難過地哼了一聲:“你不怕我撤資?”

“我怕,”海音苦笑,“很怕。”

蒙宥芸張大手臂,摟着海音,倔強道:“我不管你怎麽想!你高興接受也好,不高興也好,我就在這裏。”

這話孩子氣,海音沒有反駁。他摸了摸她的後背:“我知道。”

蒙宥芸眼睛濕濕的,真動情了。她揉了揉鼻子說:“我去拿點喝的。”

諾大的房間只剩下他一人,海音左右張望,這房間能住得下一家五口。他信步走進衣帽間,射燈自動亮起,眼前是三面嵌入式櫃子,豎的橫的斜的,擺放着形形色色的衣物。衣服實在太多了,有些他記得她穿過,更多的是從所未見。這不像一個人的生活物品,更像某個主題展,擺在那兒就帶有一種時代的意義。

海音的家庭也算富裕,可也沒有如此超越個人需求的鋪張。

他家裏唯一的女性是媽媽,回想起來,媽媽擁有的個人空間是最小的,既沒有自己的房間,也沒有書房、電腦臺、庫房。但他記得她确實有個大衣櫃,小時候他和弟弟捉迷藏,會藏在裏面,把自己塞在各種材質的衣服裏,觸感柔軟,很香。那就是女人衣服的感覺?

對母親的思念攫取了他。海音走到鞋架,取下一雙綠荷色的露趾高跟鞋,在鏡子前,他把腳伸進鞋子裏。鈎子上的圍巾是紅色藍色的豔麗格子,他披在了身上,然後他戴上一頂綁着絲帶的寬檐帽子——

海音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可笑、怪異,但他突然就特別快樂,就像又回到媽媽的衣櫃裏,觸及皮膚的都是柔滑的東西,有一種暖暖的香味。濃烈的情感襲來,他很愛媽媽,認為女人的一切實在太可愛了。

蒙宥芸拿着酒瓶回來,看着鏡子裏的他駭笑,“你怎麽扮起來啦?”

“試試女人的衣服是不是更舒服。”

“結論呢?”

海音把衣物一一摘下來,笑道:“我穿女裝真醜。”

熬人的夏令營才過了半個月,三元數了數進賬的錢,又數了數身心的創傷,深切感到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棒球換了一種軟球,打中人不疼了,奈何他被一個彪形中學生扔球棒時擊中,差兩寸就成了太監。

受傷是意外,無休止的勞作是常态。阿庚走後再沒補人,新一期的學生卻更多,年齡更參差,三元一時感到自己像帶着一串族人的公猩猩,一時是工廠的運輸帶,如果孩子生病、受傷、吃不下飯、便秘,他就是那個困死在家務活的操心老媽。

這都能忍受,不能忍的是老黃的監視和其他人的歧視,教員一致把他看成落單的基佬,本來對他蠻好的女生天天跟他開CP玩笑。他不願被當成異類,每天都想卷鋪蓋走人。

終于放假了,三元逃難一樣回到漫畫店。

福星街仍是老樣子,煎餅攤的祁叔在看《士兵突擊》,狗子在招牌的陰影裏睡覺,甄老兒在怨天怨地,三元感到舒坦無比,這才是他的家嘛。

真真姐流着汗在搬果箱,三元一看,牛逼啊,全都是日本字。“真真姐進了啥寶貝?”

真真姐英姿飒爽地說:“日本靜岡蜜瓜,可甜可貴了。”

貴完全能看得出來,“您賣給誰呢?”

“海音啊,他開了家可牛的甜品店,讓我給他提供水果。”

“這麽多?賣得完嗎?”

“他那麽大的店,怎麽賣不完?我去看過了,跟個大酒店一樣。”

三元瞥了眼祭臺,她的丈夫和孩子的照片前,擺着包裝得像珠寶的巧克力,真真姐想必不舍得吃,放着就要過期了。三元便提醒道:“真真姐,這巧克力不能放冰箱,你別省着,這兩天就得吃完。”見真真姐沒認真聽,他又加了一句:“比你的進口水果還不耐放。”

豬籠草開着門,飄出煮咖啡的香氣。三元踱步進店,發現操作臺上擺着一套科學實驗似的玻璃瓶。朱小尼擡眼看他:“回來啦,吃了嗎?”

“搞什麽呢?”

“虹吸咖啡,我給你做一杯?”

“嚯,”三元很久沒見小尼這專注的模樣,她的動作很優美,也很果斷,嬌小的身軀一下就比壯漢還有分量,“為嘛突然有興趣做這個?”

“海音叫我去他的店當咖啡師……”

“诶?!”

“我沒答應。”

三元心裏五味雜陳。朱小尼在這兒郁郁不得志,出去闖個新天地當然好,但複興路哪是好混的?更何況海音這人居心叵測,靠譜度存疑。

幾天沒回來,整條街就被海音侵入了,親鄰好友們或多或少都被他牽引住。這還不是因為錢,錢固然是導因,但海音這人擅長抓取人心,不動聲色的,也不讓人覺得他在說服你,但不知不覺就被影響。

一個頂級的推銷員。

這個傍晚一切如常,就像三元沒離開過似的。吃完飯,孩子和零散客人陸續離開,小尼和番仔幫他打掃完,坐一起聊了會兒天,吐槽了會兒萬惡社會,三元便困得不行。他在夏令營養成早睡習慣,走回地下室,坐在床上發呆,一時卻睡不着。

有人進了店。三元反應遲鈍地看着樓梯,穿着球鞋的腳在黑暗中走下梯級,依次出現了黑色貼身長褲,腰帶,腕表,牛仔襯衫,最後是海音的臉。

三元眨了眨眼,“你怎知道我回來了?”

“你回不回來,跟我進不進來沒什麽因果關系。”

“操。”

三元很累,不想跟人打架,便任由海音走進他窄小的房間裏。海音怪怪的,說不出心情好不好,但感覺整個人柔和了許多,不再那麽又冷淡又惹人嫌。

三元拍拍床:“坐這裏。”

海音愣了愣,沒有行動。三元懶懶地走過去,把他拖到床邊,“脫衣服,快!”

海音縮了縮:“不脫。”

“我看看你的傷口。”

“我的傷快好了。”

三元不客氣地按了按大臂傷處,海音“嗯”了一聲。三元覺得他叫得挺銷魂,笑道:“甭逞強了,給我看看。”

海音沒辦法,只好解開紐扣,索性把上衣脫掉。三元歪着腦袋細看,那紫紅色早消了,看不出明顯痕跡,但既然有觸摸疼,就沒完全痊愈。“我有家傳跌打藥,千金不換,今天破例送你用,不收錢。”說着從暗格裏拿出兩塊二一瓶的紅花油。

海音推開他的手:“不擦,味道太大。”

“你跟蒙博士果然是連襟兄弟,都特麽有潔癖。”

海音臉色一沉,“我跟他什麽關系都沒有。阿庚怎麽那麽多嘴,他媽的!”

“嚯,第一次聽你罵髒話,你生氣什麽啊,沒關系就沒關系呗,誰在乎。”

三元把紅花油左右手倒來倒去,總想為海音做些什麽。海音把衣服披在身上,怪不自在道:“盯着我看什麽?”三元鹹豬手摸了摸他的胸,流着口水道:“你身材真好,皮膚又滑,平時穿着衣服,完全看不出一身的好肌肉。”

海音拍開他:“別亂摸。”

三元又說:“你的傷不能不管,不擦藥什麽時候能好?對了,阿庚給我出了個主意,說舔舔就好了,小狗小貓都是這樣舔的。”說着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要不,我給你舔舔?”

海音轉開了臉:“你閉嘴吧。”

三元跟朋友玩鬧都是嘴巴沒閘門,沒想到海音居然臉紅。三元笑得臉都歪了,海音像狐貍,偶爾露出小白花兒的一面,看着更有人味兒。

海音怒道:“很開心?”

三元笑得沒力氣,人也軟了,幾周的疲憊襲來,他累得坐都坐不住。索性身體一歪,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你來幹嘛呢?”不等海音回答,他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這是你的房子,你想來就來,不用跟我交代。”

海音不說話。三元拉了拉他的褲子:“你受了什麽刺激,整個人不太對勁。”

海音歪頭俯視,只見三元半眯着眼,已經是電池快幹涸的樣子。三元肯定沒耐性聽他說心事,海音腦子裏也是枝枝蔓蔓的,理不出頭緒。幹脆就不說話,躺倒在三元旁邊。

三元很快睡着了,本來就是一灘爛泥,睡着了更是毫無防備。海音想,這家夥累壞了,在夏令營的日子肯定很不好過。擡起手,在離三元的臉兩厘米處停下來。他來是要做什麽呢?捏捏他的鼻子,扇他一巴掌,彈彈他的腦袋?他也不知道。海音的手隔空點了點三元的額頭。

“我來看你——”海音頓了頓:“來看你能支撐多久。”

他的心跳得很快,之前在蒙家喝的酒精,這時候才開始上頭。他的臉發燒,整個人泡在暖水裏一樣,連骨頭都要酥了。

海音閉着眼睛,沉入懵懵懂懂的幸福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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