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補習班牢籠
第047章 補習班牢籠
零點。
謝亦安準時離開403。
403號宿舍旁邊的牆上出現了一扇掉漆的老式木門。
木門上寫着“404”的油漆被灰塵掩蓋, 只能勉強看清楚紅褐色的三個數字。
兩個宿舍的距離太近，走廊上燈光明滅，死寂的環境宛如蟄伏等待的獵人, 正在等待獵物，會在适當的時候展露危險。
段安和段全已經提前一步離開宿舍。
謝亦安擡手拍了三下房門, 帶起的灰塵讓他的手指在門上留下了幾個清晰的指紋。
拍門聲剛結束, 房門就被打開了。
“進來吧。”
年老嘶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張老師的情緒克制到了極點, 聲音裏只剩下一種被壓縮後的平靜。
聽得人發怵。
謝亦安推門而入，木門“嘎吱”作響後又很快關上。
一切都被隔絕在了門外。
木門關閉後，雙胞胎兄弟的其中一人立刻從走廊拐角處溜出來, 敲響401號宿舍房門。
Advertisement
……
404宿舍內沒有開燈，只點燃了幾根蠟燭。
昏暗的光亮下，能看到房間的布局和403沒有多大的差異，只是多了很多生活用品和一張靠牆擺放的小供桌。
牆上挂着一張黑白遺像, 遺像被黑紗遮住, 只能看到照片上年輕女孩面無表情的下半張臉。
供桌上放着香爐和各種供品，供桌下擺着一個火盆，裏面是正在燃燒的黃色紙錢。
香爐上堆積了滿滿香灰，三支細香插在香爐上正在燃燒。
屋內窗戶緊閉, 謝亦安剛走進去就聞到一股嗆人的香燭味。
供桌前放着兩個蒲團, 張老師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上，她的手指在火盆裏戳動着紙錢, 被火舌纏繞的手指毫無痛覺, 只想讓盆中的紙錢盡快燒盡。
明滅的火光陰影照在張老師如同老樹皮般粗糙的臉上，謝亦安在呼吸間能感受到空氣的稀薄。
和白天相比, 此時的張老師平靜地像個正常人。
她低頭仔細地戳弄着紙錢：“作為老師，必須要擔負起教導學生的責任。”
張老師沒有寒暄, 一板一眼地說。
“我剛工作那幾年，常常在想到底要怎麽樣才當上一個好老師？後面懷孕生下了小星，又在思考怎麽樣當一個好媽媽？”
“然後我就明白了……”
“将一個孩子培養成優秀的孩子就是你優秀的證明，把一群差生培養成好學生就是你優秀的證明。”
謝亦安走上來，坐到旁邊的蒲團上。
他一言不發地聽着張老師說話，鋸木頭一樣的難聽聲音在狹小空間裏不斷響起。
張老師認真傳授自己的教學經驗，她沒有直接告訴新老師自己的經驗，反而以一種說故事的方式回憶起來。
“我入職的時候，當時的一中還不叫一中，還只是一所師資不好的偏僻學校，學生也只是一群雜碎差生。”
紙錢很快就燒幹淨了，張老師又從旁邊的黑色袋子裏拿出一沓紙錢扔入火盆。
盆中的火舌竄高幾分。
“這個年紀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又是一群叛逆差生，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讀書的重要性！沒關系，你嚴格對待他們，他們現在不理解你，等到考上大學、出了社會，等到他們懂事了，自然就會理解你，擁護你，誇贊你，這才是最優秀的老師，不被理解的唾棄都是暫時的。”
“我的教導很有效果，帶過的三屆學生升學率都有明顯提高，學校也就通過我的提議，開設了銀河班。”
張老師懷念着曾經的奮鬥經歷。
“升學率越來越好，學校一點點有了名氣，教書育人，累點就累點吧，畢竟有效果，改變的好孩子遲早會理解我的一片好心。”
“除了個別的差生！那些叛逆的、徹底沒救的差生！無法改變的差生都是壞孩子。”
“那群差生非但不學習，反而更加叛逆！不重視自己的成績和未來，還要拉着別的乖孩子一起堕落，還要欺負別的孩子，簡直就是畜生！”
“永遠記住，改造不成功他們都是壞孩子！壞孩子比沒有的差生更加惡劣！他們無法改造！小安老師，務必要不留餘地地懲罰他們，要讓他們生不如死，死後也要折磨到魂飛魄散。”
張老師的聲音依舊平靜，陰沉沉的話裏收斂起了所有情緒，只是在平淡地敘述事實。
“那群壞學生明明是他們的父母塞錢進來的，明明是他們父母要求的嚴厲對待，一家家、一戶戶最後卻又要怪老師阻止他們在學校為非作歹，有權有勢啊、權勢啊……該死的還是該死，總有錢權庇佑不到的地方。”
張老師的情緒平複得很快，她的聲音堅定起來：“作為老師，我不會縱容這種行為，任何壞學生都是我懲罰的對象，任何差生都是我改造的對象，作為老師，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會放棄。”
“當然，必要時還是會放棄，一旦放棄他們，就必須果斷了。”？
像是收到誰的提醒，張老師突然又說了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我的小星，我後面才知道……那些壞學生就是因為知道了小星是我的女兒，才會欺負她，都是因為我……不、不對，都要怪那個差生，如果不是因為他，不被那個姓何的小雜種連累，不被他帶壞，他們就不會發現小星是我的女兒。”
？
“如果他們不發現、他們不發現、他們不發現…不發現就不會欺負我的女兒……”
太過嘶啞的嗓音很難讓人察覺到張老師的揪心哽咽。
放入火盆的紙錢太多了，火勢很快就控制不住地即将竄出來，張老師立刻改用手掌不斷拍打火苗，試圖把火勢全部拍下去。
“好了好了，媽媽不說了，對不起，媽媽不該哭的。”
張老師立刻安撫：“媽媽不提那些蠱惑你的東西了，乖啊寶寶。”
火舌這才重新平複下去，将盆中的紙錢全部燃燒殆盡。
張老師捧起盆中灰燼，扭頭對謝亦安說：“這就是我的教學經驗，只有狠心才能對學生好。”
“我唯一後悔的就是還不夠狠心，就是心軟才失去了女兒。”
灰塵掉落，謝亦安看清了她拿在手上的東西。
那是一小塊被撕裂下來後還在抖動的灰白色肌肉。
跳動的頻率就像是心髒。
張老師說了前半句話：“想要當好老師就……”
另一道聲音貼在謝亦安脖子後面，說出後半句話：“吃下它，變成它。”
這是宿管的聲音！
謝亦安立刻起身，只見一張臉緩緩地從供桌上浮現出來。
透過燭光，張老師的影子上伸出幾道張狂的觸手。
謝亦安剛看清楚這個肉塊，張老師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收了回去。
“怎麽，小安老師難道不想成為我們？”
張老師起身，懷疑地朝着謝亦安走去，她迅速走完必要的流程，開始下結論。
“不吃嗎？不想成為我們、不想當優秀老師？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你真的是老師？你進學校的目的是什麽？”
“你果然在挑撥我和小星關系，這就說得通了，壞人，你是壞人——”
張老師的聲音變大，尖銳起來的音調就像是戳破了所有平靜的一把利刃，把之前陷入回憶時的情緒一下就捅了出來。
所有的悲痛狠絕全部爆發。
“這次我絕對不會心軟了！”
謝亦安的身份信息上，“新入職老師”幾個字開始變淡，旁邊被劃掉的“學生（特差生）”開始出現變化。
“壞人”
變化後的信息上原本被劃掉的橫線立刻消失，這幾個字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張老師發瘋般地篤定他的身份有問題，強硬的污蔑硬生生讓謝亦安被認定的身份出現變化。
謝亦安心裏出現一種不祥的預感。
同時，宿管的臉、頭、身體……逐漸從供桌中鑽出來，香爐裏裝滿的香灰因為供桌的抖動，很多都灑落了出來，披到她的衣服上。
“這位老師，十二點了，你沒有待在自己宿舍，需要接受懲罰。”
“你的懲罰是成為新宿管，代替我。”
因為“新入職老師”的身份只是變淡，并沒有消失，所以在宿管依然可以把謝亦安的身份認定成老師。
——兩個身份的弊端都讓謝亦安遇到了。
謝亦安忍不住暗罵一聲。
NPC就可以随便污蔑人身份嗎？
這完全是在耍無賴。
[這小子身份造假這麽久總算被坑了，鼓掌！]
[傻了吧]
[系統還是那個熟悉的坑爹味]
[喜聞樂見~就說想鑽空子的玩家最後都會被坑回來]
[辦假/證一時爽，翻車火葬場了哈哈]
謝亦安身後的房門已經消失了，只有一堵光滑白牆。
右邊是觸手飛舞、不再受到任何限制、可以厮殺他的張老師。？
左邊是提前預定了他的皮膚，想要讓謝亦安留下來當新宿管的女人。
所有可以逃脫的路線都被堵死。
謝亦安冷冷地看着逼近的兩個怪物。
他突然嘆了口氣：“張老師，我就知道你誤會了。”
張老師懶得聽他啰嗦，數只觸手朝着謝亦安的四只攻過來，明顯不想要給他一個痛快的死亡。
陰損歹毒的目光死盯着謝亦安，她要折磨他！要讓他體驗到她的痛苦，要他凄慘無比、生不如死！
謝亦安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我們早有準備。”
【[小星（地縛靈）]氣息同化，已觸發】
地縛靈……
謝亦安心裏浮現出一抹思索。
突然，張老師的臉色一變，四只觸手立刻停在謝亦安的面前。
觸手和謝亦安的距離近到他都能感受到觸手上的黏膩濕氣，一切的危險都戛然而止。
甚至是随後慢了半步的宿管想要貼上來抓住謝亦安去當替死鬼也被張老師身上的一條觸手拍飛。
張老師理都不理宿管，她目光灼灼地看向謝亦安，渾身都在顫抖：“小星……”
“小星你終于來看媽媽了！”
粘稠的血液從她的眼眶裏不斷流出來，張老師的聲音哽咽卻發不出任何哭腔。
她此刻已經激動到無法言語。
謝亦安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鬼魂無法流淚。
她只能用這種辦法表述自己的思念。
可憐又可恨。
張老師的眼裏滿是小心翼翼的關心，她收起所有觸手，宿管被砸飛後不甘地瞪了張老師一眼，無奈只能恨恨地鑽入供桌。
香爐裏的灰塵重新變回堪堪溢出的滿度。
謝亦安身形外貌全都沒有改變，但是表情神态、站姿細節突然就讓人看出一種年輕女孩的錯覺。
沒有錯。
就是小星。
張老師非常篤定，她怎麽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面對張老師想要靠近又不敢上前的親昵和激動，謝亦安扭過頭去沒有看她，無聲地抗拒着。
脆弱的脖頸直接暴露在怪物面前。
他想了想，又後退一步，貼到牆上。
張老師立刻停在原地，瞬間不敢上前。
“好，媽媽不過去了。”
張老師想到什麽，臉上堆起老皺的紋路，她努力把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小星，媽媽在笑。”
“別害怕媽媽，媽媽已經學會對你笑了。”
發暗的血液從眼眶裏流下，張老師邊笑邊哭，不斷忏悔地說：“小星，媽媽再也不打你了，媽媽都是為了你好啊，原諒媽媽吧。”
她蹲在地上，幾乎要給謝亦安跪下來。
道歉的态度非常虔誠。
謝亦安沒有扭過頭理會張老師，聲音淡淡的：“我從來沒有被連累。”
“誰也沒有帶壞我，之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我是地縛靈，如果不是小安老師的幫助，我甚至沒辦法離開。”
張老師的面容扭曲了一瞬：“小星你還小，很多東西不明白……”
她依舊固執地堅定自己的想法，聽不進任何話。
謝亦安直接掐掉了氣息同化，神态動作也立刻變了回來。
他一臉無奈：“張老師，您別這樣和小星說話。”
話裏話外都是張老師又把小星惹生氣了。
張老師崩潰地上前，擰起謝亦安的衣領，表情陰毒：“你滾開！快讓我的小星出來！我和她說話關你什麽事？”
她努力克制殺意，虎視眈眈地逼着謝亦安。
謝亦安可以看到驟然貼近的蒼老臉頰和皮膚光滑的手腕。
他的态度不變：“張老師，您冷靜點，我不是來挑撥您和小星，是來幫助你們家的。”
“我知道你們都是可憐人，家長和孩子之間有誤會也正常。”
謝亦安就着這種狼狽的姿勢勸說：“我很佩服張老師那麽敬業，但是我知道——”
張老師非常固執。
堅持多年的認知無法改變，一旦認定就毫不講理。
不能反駁她。
“您和小星的誤會都是受人挑撥。”
把所有的錯誤推給外因，她絕對沒有錯。
張老師一雙眼睛眯了起來：“我當然知道是挑撥。”
殺意沒有消失。
“挑撥的人不是我和何……”
“閉嘴！不要提那個賤人的名字！”
手上的力氣收緊，謝亦安被勒緊的衣服扯得呼吸一滞。
張老師對何陽只有排斥和厭惡。
謝亦安并不擔心張老師真的會殺死他。
她想要“見到”小星，就只能通過自己。
謝亦安試探出了張老師的準确态度後，慢悠悠地開始安撫。
“挑撥你們母女關系的是那群壞學生。”
謝亦安的衣領一松，被放了下來。
張老師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壞學生。”
看不出她的态度。
“張老師，其實我是調查記者。”
“我有證據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
謝亦安理了理皺皺巴巴的外套，拿出自己的記者證。
又是同樣的說辭。
“……既然我選擇來調查這件事，就做不到讓你們一直蒙在鼓裏，所以我嘗試找到小星，既希望能夠修複你們的母女關系，也希望我們可以合作，在解除你們母女誤會的同時，也是在幫我調查真相。”
演員的信念感讓他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身份。
一層層套娃般地揭露，埋下伏筆，創造出自己的劇情線。
[又來？？]
[一招鮮吃遍天啊我去]
[那個氣息同化的道具真好用]
[黎局到底給了他什麽道具！！！]
[能不能有點新套路]
[正義的調查記者……草，只要是有冤假慘案的副本，這身份這理由簡直橫着走]
[糟糕，真被他玩到版本T0身份了]
[等着吧絕對會翻車，狗系統要真這麽好拿捏它早就歇逼了]
……
“我可以相信你。”
張老師目光灼灼：“只要你答應一件事。”
她的視線向下移動，最終鎖定在謝亦安的胸口。
“把你的心髒拿出來給我看看。”
“你要證明你有良心。”
謝亦安了然：“這是自然。”
實則心裏慌得一比。
草草草。
比玩家難騙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