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失序-2

第45章 失序-2

“放開我, 我的時間很寶貴,我沒空也沒興趣看你犯病。”迦涅冷冷道。

阿洛圈住她手腕的五指愈加用力,話語中冒出刻薄的軟刺:“和一群蠢貨待在一起鬼混,這就是你對‘善用寶貴時間’的定義?”

她哧地笑了:“我和誰在一起玩、是不是浪費時間我說了算, 再說了, 這和你有關系嗎?”

他閉了閉眼, 清晰可聞地深呼吸了一次,努力和緩語氣:“先停一停, 我不想和你吵架。”

迦涅聞言反而更加火大, 每一句都比上一句語氣更尖銳:“你以為我覺得和你吵架很有意思?這才是真正的浪費時間!而且你昨天才公然給我難堪, 今天就突然冒出來發瘋, 我還要給你好臉色?哈,別搞笑了!你該做的是從我面前消失,立刻。”

阿洛也氣笑了:“這原本就是我想告訴你的,我就要離開千塔城了。”

迦涅愣了一下。

“什麽時候?”她問。

“今天晚上,明天,我随時可以出發。”阿洛說着終于松開她。他看着她,有一瞬顯得有些茫然, 仿佛他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非要在啓程前跑到這裏來找不快。

迦涅沉默須臾, 随即用力牽起嘴角, 贈送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用虛假的甜膩聲調說:“噢, 是嗎?謝謝你特意來告訴我。那麽你什麽時候會回來?我希望你的答案是‘永遠不’。”

阿洛頓時有點咬牙切齒:“很遺憾,我只是暫時離開千塔城, 不是永久驅逐。”

“确實太遺憾了。”

“我原本就打算離開一陣。我很在意那個兜售漂流物的行游商人, 我懷疑他只是某個龐大網絡中的一個結。千塔城眼睛太多,在外面調查起來更方便。在途中我也可以繼續收集漂流物。”

阿洛将他的敗北描述成了戰略方向調整, 暫時性的。

迦涅聞言只哼地嗤笑了一聲。

“不要忘了希爾維找你談過條件。這是對我包庇露露的懲處,作為交換,你不能再對十三塔衛隊出手。”

迦涅一揚眉毛:“你知道我和她的約定啊。”她抱臂退開一大步,聲色又尖刻起來:“原來如此,果然……你的那一票棄權也是因為不能投反對,所以只能勉為其難妥協。”

“不是。”阿洛一口否定。

她瞪着他沒說話。

“昨天我對你那樣提問、我選擇棄權,不是認為你不夠格,也和你與希爾維的協議沒有關系。”

他邁出一大步又來到她面前,筆直地望進她的雙眼。

“你會成為魔導師,你有資格,綽綽有餘,我從來沒有否定過這一點。我只是對你選擇的時間,還有達成這個結果的方式失望。”

“失望。”迦涅嘲弄地重複。

“甘泉鎮之後,我才以為我們或許可以合作共存,你就立刻毫無預兆地翻臉。你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對我不利,這是事實。你對晉升魔導師異常急切,背後一定有理由,這不難猜測。

“但一如既往,你不屑對我解釋半句。這還不夠,你還和一群腦子裏只會谄媚的草包混在一起,高高興興地慶祝踩着我抵達的勝利。你這樣對我,我就應該一聲不吭地接受?我很希望我對你的這種态度無動于衷,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

阿洛垂落身側的五指緊握成拳又松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片刻前還洶湧激蕩的情緒驟然退潮,向她聚焦的眼瞳裏只剩下濃郁到讓人心悸的翠綠色。

他的聲音也低下去:“但不可思議,我還是會感到受傷,會憤怒,會失望。”

“失望,”迦涅又重複了一遍,大聲地、充滿諷刺意味地,“你為什麽總要表現得對我還抱有幻想?這種自我陶醉很有意思麽,哈!只有你重情義,而我是無情又冷血的反派角色。是不是只有這樣想,你才能保全你那可悲的自尊,你才能好受一點?”

阿洛像被她的話語牢牢地紮在了庭院石板地面上,臉色蒼白地伫在那裏,竟然好像也在假扮塑像。

“我并不是——”

她怒上心頭,驀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粗暴地打斷他:

“失望失望,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阿洛·沙亞,你根本不了解我!”

阿洛被她一推,身體晃了晃,卻還是直挺挺地擋在她前面。

晉升魔導師後想象與現實的落差,不曾消散的緊迫感,莫名其妙出現的‘父親’,還有陰魂不散的阿洛,迦涅壓抑整晚的情緒終于引爆了。

滾燙的沖動順着血液流淌,沖上臉頰,挾持理性,讓她來不及斟酌說辭,對着阿洛大笑出聲:

“是,為了達成目的,我不擇手段,我才不在乎有沒有人因此受傷!你對我失望?你又是什麽東西,你失望關我什麽事!我享受所有人圍着我轉,會瘋玩一晚上把麻煩的事都抛開,也會忍不住找點膚淺低俗的樂子,比如一夜為限的真愛。”

她說着拇指向上一推,啵地頂開真愛之酒的瓶塞,仰頭就喝。

“你——!”阿洛劈手奪下圓酒瓶,但裏面已經空了一半。

迦涅反手擦掉淌落唇角的淡紅色酒液,用目光估量了一下從他手裏奪回瓶子的難度,索性轉身就走:“失陪,還有人等着我。”

阿洛一錯步就又擋在她前進的方向。

“又來?煩不煩?”她不耐地翻了個白眼。

他沉着臉色快速道:“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制造真愛邂逅的藥水。想想就知道。這種東西連迷情藥水都稱不上,只是有幻術效果的酒而已。想要尋找豔遇的人深信自己可以找到,又喝了酒,反應遲緩容易沖動,以這種心态跑到滿是人的地方,稍微看得順眼的人就成了‘真愛’。”

迦涅抿了抿濕潤的嘴唇,注意力從阿洛身上漂移。

真愛之酒甜甜的,入口像石榴莓果混合果汁,幾乎嘗不到澀味,甘美卻不會過分甜膩,哪怕不論功效,她也可以、也願意輕松地再喝下好幾瓶。

與此同時,阿洛還在繼續長篇大論駁斥真愛之酒的真實性,試圖讓迦涅意識到去尋找真愛是多麽愚蠢的行為:“這種鄉村騙術平時沒人看得上,就因為在千塔城、因為是高級舞會的娛樂項目,就有那麽多人摘掉腦子,心甘情願地去……”

微微發熱的後勁此時終于攀上迦涅的太陽穴之間。

這酒好像比她預想得要烈。她模模糊糊地想。

暈眩感與翻騰的怒意在她腦海中相撞,阿洛的話語像是融化的糖霜字母,逐漸失去形狀和意義,只有他的聲音還在圍着她打轉。酒勁很快消退了些微,然而下一秒又卷土重來,一個又一個的音節揉在一起,時不時組成有意義的只言片語,模模糊糊地騷擾她的耳朵。

迦涅眯起眼睛,讓視野聚焦變得清晰。

她皺着眉頭,擡右手想捂住阿洛的嘴。

他好像誤以為她要來搶剩下的半瓶酒,将酒瓶抛到另一手接住,動作靈巧,開封的酒水居然沒灑出來。而他空出的左手也沒閑着,利落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進一步動作。

他的嘴唇全程還在開開阖阖,吐出連串她懶得去分辨的音節。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迦涅突然往前踏了半步,幾乎貼到阿洛身上。

他愕然低頭看向她。

她抓住時機,揪住他的衣領,向下一拽,帶得他整個人向她俯低。

“你——”

阿洛說的句子開頭她聽清了。但她沒給他說完的機會。

“你吵死了。”

迦涅略微偏頭,用嘴唇堵住了煩人聲音的源頭。

明明是個說話尖酸刻薄讨人厭的家夥,唇瓣居然出乎意料的柔軟。

迦涅沒有閉眼,她本來就沒有親吻要閉眼的意識,确切說,‘她正在親阿洛’這個認知也是在雙方嘴唇貼合之後才逐漸浮現的。

于是,她在不能更近的距離看到阿洛的瞳孔劇烈擴張,長睫毛像是忘記還能翻動,一眨不眨地定在那裏。

直到她後撤分開,阿洛還沒擺脫堪比身中石化術的僵硬。

他瞳孔維持大張,眼瞳焦點止不住地震顫着,難以解讀是驚吓還是興奮。好像一顆石子頑皮地投進沉寂數個世紀的深井,習慣了安靜的井壁受驚,明明激起的波動已經開始平複,慌亂的回音卻好像還在一遍遍回蕩。

就連她掙開他的手他都一無所覺。

對方反應那麽大,迦涅也被帶得有些不知所措。

甜酒的勁頭好像終于消退了。

她剛剛親吻了阿洛,還是她主動的。這個事實哐地當頭砸下來,理性思考、尴尬還有別的混亂情緒都開始亂竄。

迦涅轉了轉眼珠,抓住了一縷幾乎要被震驚沖散的怒氣,立刻給自己找到了理直氣壯的說辭:“看,連你我都忍着惡心親得下去。”

阿洛嘴角一抽,瞬間擺脫了石化的狀态。

迦涅甩完惡作劇宣言,便要潇灑一擊脫離。

“你要去哪?”阿洛的聲音有些冷。

“去找我真正該親的人,”對方的臉色越難看,就代表她的惡心人戰術越成功,迦涅語調愈發輕快,“只有喝過真愛之酒的人才可能找到真愛。這花園裏喝過酒的英俊青年那麽多,我可要好好找一找。”

阿洛突然低聲咒罵了一句。

迦涅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阿洛的童年經歷複雜,他十分熟悉貧民街巷特有的語言藝術。只是他一直有所顧慮,在成為奧西尼家的學徒之後很少在人前用髒字。

其實迦涅在這方面并非一無所知,名門出身的人被逼急了也會破口大罵。

她經常躲在母親的書房深處旁聽,于是不止一次,她撞見被伊利斯逼到絕境的大人歇斯底裏發火。他們有時恨恨用上一些陌生的詞句。這些話伊利斯自然不會解釋給她聽,但也不曾因此阻止她旁聽家主處理事務。

迦涅有時會向阿洛打聽這些罵人話具體的意思,他總是含含糊糊,不肯對她說清楚。

後來阿洛到了千塔城,他更是學會了如何把幹淨的詞組合最惡毒的嘲諷。

于是此時此刻,竟然是那麽多年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到髒話。

不等她反應過來,阿洛又有了新動作。

他将圓酒瓶湊到唇邊,仰首,将剩下的真愛之酒一飲而盡。

一滴瓶口懸着的甜酒液滴掠過嘴唇,順着他的下颚滑落脖頸,在微動的喉結處跳了一下,滾進鬥篷和袍子的衣領深處。

迦涅忍不住吞咽了一記。但在阿洛看過來的時候,她臉上又是無畏的嘲弄:“怎麽?剛才你還一口斷言真愛之酒無效,現在突然決定要親身驗證一下了?”

“是啊,”他居然點了點頭,聲音柔和,綠眼睛和嘴唇上都閃爍着濕潤的光輝,奪目卻又幾乎惡毒,“說不定你的‘真愛’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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