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第38章 38
沙丁魚屬于集群性洄游魚類, 當秋冬兩季來臨,它們會洄游到深海區域。
其實這個故事并不靠近海岸線。
但似乎又多聯甚多。
溫渡生長于一重又一重的山群當中,那是走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大山的人生。
可他起初的人生并非如此。
他是被拐賣至山中的孩子。
偶然的出山,叫他抓住了機會逃出了那重重大山。
很茫然無措的處境, 他不記得自己的出生地, 不記得自己的親人, 只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
但他心中卻沒有任何膽怯。
從山中逃出來後, 他那時不過十一二歲, 過大的年紀, 連被收養都不可能, 他也曾在福利院待了幾年, 不過,那裏環境對他無利, 他最終還是搬了出來。
他到處找零工,終于攢到一點錢, 自己租了個房子, 然後開始他漫長的求學之路,在讀書期間, 他一直半工半讀。
而這期間他從未想過要尋找血緣上的親人。
時間一晃而過, 他很快就從從瘦弱的少年成長為一個高大的男性,他的外貌越來越出衆, 高智商也逐步體現出來。
他天資過于出衆,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是很輕松的事情。
于是,剩下的時間他忙着打工賺取生活費,挑選學校時, 只挑了一所免學費,各類福利條件很好的高校。許多人都嘆息他浪費了自己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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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溫渡心中很清楚自己要什麽。
于是, 他考上了北京的名校。
來到陌生的城市,他簡陋的衣着,張揚的外貌,在城市中顯得格格不入。
北京遍地都是非富即貴者,人家一雙襪子就是他一個月的生活費。
但他這人,有一個優點就是,對于這方面從來不卑不亢,面對任何階級的人都不怯場,永遠都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不悲不喜,像極了一個對任何人和事物都不為所動的怪物。
因為這一點,他得到許多青睐,院系教授很喜歡他。
他被教授介紹給多位同齡者。
那些人身上有他所沒有的耀眼明媚。
其實,他心中對此微微抵觸,但他不會說出來,只偶爾會刻意遠離他們。
即使一起在實驗室,他也很少同他們有交流。
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許久。
春季悄然而至,草長莺飛的時節。
對于南方少見的柳絮,他竟意外的過敏了。當他發覺喉嚨發癢嚴重,甚至紅腫異常時,症狀已然不得不去醫務室了。
在那他意外碰見了同實驗室的一位組員。
更令人驚訝的是,那位組員來到醫務室的原因竟同他是一樣的。
那位組員是一位性格極為善談的人,她熱情開朗。同他在實驗室偶然瞥見的模樣沒什麽差,她總是與身邊人談笑自如,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笑着,身邊總是有很多人圍繞。那都是她的朋友。
朋友。
他似乎沒有朋友。
但他并不在乎。
提及原因,他們都來自南方,一樣的不适應這邊氣候。
匆匆聊過幾句,開了藥溫渡就又離開了。
自那之後,那位叫何媛的組員每每在路上或是在實驗室碰見他,都會笑吟吟地和他揮手打招呼。
但他們沒有再深入的相處交流過。
溫渡對此談不上有什麽想法,只偶爾會想起這位陌生的同學,随即心中升騰起怪怪的感覺。
後來,一次課題,他們倆被分到一組,她和他意外的契合,無論是切入點,還是邏輯分析,以及對時間上的管理,他們的思維幾乎完全一致。
于是,此次課題,他們比其他組提前了一個周完成。
再後來,他們見面越來越多,一次聚會。
她單獨叫了他出去。
他毫無預料的聽見了她的表白。
那時,她眼睛彎彎的,像漂亮的星子,笑着說出那句叫他亂了心跳的話。
她說:
“溫渡,我挺喜歡你的,你要和我試試嗎?”
她輕易地說了出來,眼裏沒有害羞膽怯,只有他一眼能望到底的坦然和真切的歡喜。
她喜歡他。
和任何人的喜歡都不一樣。
那種純粹又自然而然,不摻雜任何東西的喜歡。
如同一抹燦爛的光線。
溫渡有一瞬暫停了心跳,他恍然着,幾乎找不回自己了。
她還在看着他,雙眸依舊亮亮,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溫渡一時間說不出話,開口的拒絕卡在喉間。
沒多久,裏面有人出來叫她。
她回頭看了眼,答好,随即又看向他,似乎并不着急聽到他的回答,朝他揮了揮手,說:“沒想好的話,可以下次再回答我,不着急。”
然後又笑着轉身離開了。
他最終還是拒絕了她。
但她好像并不難過,只點頭說好,又和上次一樣,朝他揮揮手說再見,笑着離開了。
她的背影毫無變化,甚至在他眼中越來越動人。
月光透過葉片罅隙灑落在他周身,他幾乎融入其中,又泾渭分明。
像極了人際關系。
他對于情愛關系從來沒認真思考過,也覺得沒必要。
回到宿舍,簡單洗漱過後,他躺在冷硬的床上,忘了拿被子裹住自己。從前不是沒有人對他表白。
他清楚都是因為這副皮囊,只不過從前他對那些長相相似的人沒有任何印象。唯獨何媛。
她很清楚的刻印在他的腦海。
後來,令人心驚的是,他發現自己确切的喜歡上了這個漂亮明媚如太陽花的女性。
溫渡并不知道怎麽追人,但當他開始真正去了解她之後,才發現,原來不是只他一個會喜歡這樣熱烈燦爛的女孩。
她身邊追求者不算太多,但也不少。
溫渡沒有自信,甚至心虛愧疚。
他拒絕過她,再反過去追她,這顯得他多麽沒有主見,出爾反爾。
不過溫渡只匆匆想過這一問題,就開始了行動。
他從來都是行動大于言語的人。
他不願意像其他人一樣,送她早餐禮物。他只是趁着空閑時間,約她去各個景點游玩,替她背包,會在她爬山力竭時背她下山,幫她搬寝室,為她修自行車,送她喜歡的書,在她上臺演講時對她微笑,給她做喜歡的辣菜。
于是,她在一天晚上站在校園裏那棵最大的銀杏下問他,是不是喜歡她。
這次,他終于笑了起來,點點頭,有些緊張的把她肩頭掉落的銀杏葉輕輕拂落。
“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他問。
何媛突地笑了起來,捏捏他的臉,“我已經給你機會了。”
是了。
否則,他怎麽能多次約她出來。
溫渡笑容更大,俯身在她臉頰輕輕一碰。一觸即分,他低頭看她,心裏眼裏都漾着笑。
何媛卻哼了一聲,拉着他胸前衣領,踮着腳尖親上了他的唇,在他唇邊呢喃:“看不出來你膽子挺小。”
後來,他們相互陪伴着度過了大學剩餘那幾年,他漸漸和她身邊的朋友越來越熟悉。
他也淡忘了曾經那個孤僻自傲的自己。
他們之間沒許諾過什麽,只彼此貼近,沒什麽特別。
再後來,畢業後,溫渡機緣巧合下投入海洋環境相關工作。
何媛則繼續在本專業上學習,她考研成功。
後來,何媛讀研結束。
他們在一個秋季結婚了,在何媛的家鄉。
故事到這,本該趨于幸福。
可溫渡在畢業的第三年,他們成婚的第二年,他同何媛說,他要去一趟黑龍江,在那之前,他還要去一趟海南,具體如何,他說不清楚,只說到時候看具體情況。
那時何媛懷着孩子,不便出行。于是只能與他道別,囑咐他路上小心。
很尋常的離別,但沒人想到那是一輩子的再見。
故事到這,難免俗套。
毫無例外的,溫渡在出發去到海南後,失聯了。
最後查詢到的溫渡最後出現地點是在一處小島。
那裏有成群的沙丁魚出沒,混跡在湛藍的大海。它們是龐大而無聞的群體,消失的一兩條沙丁魚無人察覺。甚至從人身旁溜達而過,也不會有人記住他們,無法辨別。
它們順着海水流向漸漸回到深海,并不引人注目。
*
“直到現在,我們始終不清楚,那位叫他去海南和黑龍江的人是誰,也不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麽,是生是死。最終,在我們找尋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下,他被定為失蹤人口。”
“但那都不重要了,死或沒死,我們都能理解,但不代表能夠原諒。溫渡是我們的朋友,何媛也是我們的朋友,無論何種原因,可這終究算得上抛妻棄子,我們都無法理解他在那樣的時刻離開你們母女,多重要的事能比過你們呢。”
“所以,我們不再期待他的回來,但也始終等待他的回來,我們需要一個答案,或許我們再也聽不見了也沒關系。”
“而你,溫溪,你就當他死了。”
“從前之所以不同你說這些,是不希望你陷在這上頭,這不是什麽好事,有我們幾個就夠了,總不能再禍害到你們年輕人身上,那很沒意思。”
“你媽媽的死……很令我們意外,因為她是那樣一個耀眼奪目的人,她不該如此。”
“陳騁當時同你說她是産後抑郁,其實不全是,她還患上了罕見的疾病,而那時的我們并不知道這件事,他們的積蓄慢慢花得差不多了,在一天下午,因為疾病的折磨和抑郁的痛苦她自殺了。”
茶香飄搖在室內,那味道清香好聞。
溫溪長時間沒說話。
丁爺摩挲着手腕處的佛珠串,也沒說話。
過了挺久的,等丁爺再擡頭,溫溪看着他,問:“聽說鐵觀音在冬季也産芽。”
這是很突兀且莫名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