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野孩子
第06章 野孩子
少女的喘息聲還在中庭回蕩。
太慢?
什麽太慢?
江禧若有所覺地偏頭去看。入眼是整面浮誇的巨幅熒幕,比她在鏡頭下看到健身房裏的電視牆誇張十倍不止。
搞什麽,真看直播呢!?
還特意換成這麽大的巨幕屏看是吧!
該死的巨幕屏。該死的無人機。
一想到自己今天所有的狼狽模樣,都被無限放大、無比清晰地全程直播在這張超清畫質的屏幕上,她恨不得把手裏的破無人機摔個稀爛。
而事實上江禧也真的這樣做了。
心底默然冷笑一聲,下一刻她突然擡手,用力一把将無人機摔扔在地,伴随“哐啷”一聲,機身整個斜飛出去。
但…好像沒什麽事發生。
反而無人機攝像頭開啓廣角,對焦樓梯。映出了周時浔看戲的神情。
江禧:“?”
不是,質量這麽好??
激憤情緒一時上頭才做出莽撞的舉動。不過,江禧很快冷靜下來,她沒有忘記今晚來這裏找周時浔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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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平複心情,她彎起眉眼,仰頭露出極為歉意的表情,拍了下手尴尬一笑:“啊,抱歉啊周先生,手滑了。”
周時浔眼也懶得擡,微抿一口酒,聲線微嘲:“大晚上跑過來,就為了來表演這個?”
“……”極力忽略他話裏的諷意。
“可以勻我幾分鐘時間嗎?”江禧往前走了幾步,看着他,“我有事想跟您說。”
周時浔沒說可以,沒說不行。
他慢吞吞喝完杯中酒,放下,雙手抄兜緩步邁下幾層臺階,半晌,才缺乏情緒地瞥她一眼,說:“你還有兩分鐘。”
這算是通融嗎?
江禧旋即雙眸亮閃了下,揚起頭,露出笑容,望着樓梯上的男人,毫不遮掩地向他這樣表達訴求:
“今天早上我說的,您有再次考慮過嗎?”
她是指,想要得到“他的撐腰”這件事。
別墅三層上下打通,拱弧式挑空的設計極限拉深樓高,使整個客廳中庭看起來尤為空曠。
讓站在中央的江禧,也格外渺小。
但她就是這樣站在那裏。
她非常堅定。她開門見山。面對位高權重的男人她不見半分拘謹或怯懦,對于再度提出被拒絕過的訴求也沒有任何猶豫與鋪墊,她不卑不亢,沒給自己留退路。
“我說過,”周時浔神态平靜。或者另一種程度上,這種平靜,代表他不近人情的倨傲。
“你,沒資格求我。”他再次拒絕。
很遺憾,女孩的勇敢不足以打動這個男人。
他繼續邁下樓梯,似乎準備出門。
一身黑色西裝刺繡鳶尾暗紋,剪裁得當,複古雙排扣配搭奢昂領針,極致襯勒清拔修挺的身骨。發型精致,肩脊平闊周正,腰窄腿長,獨特的男性魅力融在他每一個舉手投足之間。
每一個角度,都是荷爾蒙美學的動态補幀。
江禧又在分心了。
分明眼前男人西裝革履,可她腦中浮現的畫面,竟是他赤裸上身的慵懶姿态。
他的緊實肌理,他的遒勁腰線,他被晚霞的輝煌光線所粉飾的腹肌輪廓,他堅韌發力的人魚線,他的……
“還不走?”直到男人冰冷下達逐客令,腦中朦胧旖旎的遐想被一秒刺破,令她恍惚間回神。
“這次不是請求。”江禧緊忙接話,懊惱自己上一秒的分心,随即小跑過去站到樓梯口,着重強調,
“合作,是我想跟您合作。”
周時浔邁下臺階的步伐稍凝。他站在樓梯中間,斂低眼睫,難得耐性不錯,懶懶沉沉地提醒她:“黎小姐,合作的前提……”
“是等價的籌碼,我知道。”江禧搶在他前面答話,“這次我有。”
她沖他揚了揚手機,往上跑了幾層臺階,彎唇:“別急着拒絕我,您可以先聽聽看。”
周時浔沉默了幾秒,眉尾略挑。
江禧當他默認了,于是立刻打開手機,播放錄音。
“她今早上是周時浔送回來的。”
“天黑以後你給那丫頭打電話,就說你已經跟周時浔說好了,讓她今晚直接過去他別墅裏……”
“其他的別管,我來安排……”
是書館內周錫風父子二人的談話錄音。
錄音播放完畢。可周時浔看上去從容依舊,沒有半點江禧預料中的情緒起伏,仿佛事不關己,冷靜得可怕。
“就這樣?”男人腔調輕蔑。
他邁開長腿拾級而下,修長指尖漫不經心地調整袖扣,最終在距離她僅剩三層臺階的位置站定。
擡睫漠然蔑她一眼,見江禧還擋在那裏,于是用命令的口吻說,“讓開。”
為什麽?
為什麽他不為所動?
她不信他對錄音的內容全然不在意。
江禧不肯退讓。
她甚至擡腳邁上一階,顧自說:
“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叔叔口中所說的‘安排’,到底是要‘安排’什麽?”
就在剛才,江禧重新又聽完一遍錄音裏的談話之後,她總算想明白了。
還能安排什麽。
當然是安排人過來“捉奸”。
關于周氏家族內部的財富傳承問題,江禧了解得不多。但港城人皆知,周時浔在周家掌權已久。
無論周老爺子生前身後,嫡長孫周時浔都是手握周家資産與股權最大份額的第一繼承人。
越過父輩直接将財産分配予孫輩。這并不多見。
“我想,您與我未來的這位公公,關系并不好對嗎?”
她又往上邁了一階。
如果周慶輝對家産有所觊觎,那麽周時浔就是他最強有力的競争對手。那麽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此刻,江禧只比周時浔矮下一階。
周時浔隐約皺起眉,對于女孩這種越過安全社交距離的行為似乎抵觸,他冷淡地後撤了步,邁上一階。
問句不留情面:“知道是陷阱,還敢來?”
江禧卻并無察覺,反而跟着周時浔又朝他邁近一層,再次拉回彼此不合時宜的距離。
她笑得狡黠,學他的不答反問:“不趁這個機會,清理一下您的別墅嗎?”
周慶輝會安排誰來“捉奸”呢?
當然不會是周錫風那個蠢貨。倘若他們關系不和這個推測成立的話,那會是他安排在周時浔身邊的眼線嗎?
這個莊園那麽大,人員混雜,傭人、廚師、管家、園藝師誰都可以。偷拍偷錄視頻,只要有心怎麽樣都能拿到“證據”。
可是,周時浔又不說話了。
他虛眯起眼睛,擡手散漫搭着樓梯扶手。淺碧眸色如一湖沉寂無波的水光,平靜徘徊在她臉上,薄涼的眼神說不上是戲谑更多,還是探究的審視感更強。
總之,他沒有再給予她任何回應。
這讓江禧開始心急了。
她真的猜不透他。她自以為還算聰敏的小心思,分明對付其他男人綽綽有餘,卻總是無法在周時浔身上順利踐行。
嘴角笑意漸漸僵住,她緊密直視着眼前的男人。
然而時間過了好一會兒,她發現周時浔仍舊興致不高,臉色微變,像是扛不住他的視線拷問,她率先打破沉默:
“他在利用我。”
是的,周慶輝在利用她。
他這樣大費周章,當然不是針對江禧。他根本不會把江禧放在眼裏。這父子二人,一個是真想攆她走,所以用拿車鑰匙的借口跟她對賭。
而另一個,自始至終針對的都是周時浔。
聽到早上江禧坐了周時浔的車回來,就打算無中生有想搞點倫理醜聞出來。這樣就算對周時浔事業上構不成什麽威脅,至少可以在周老爺子剛剛去世、尚未最終公布遺産的這個關鍵時機,先讓他惹一身騷。
成功的話,還能讓江禧也沒臉繼續待在周家。
一箭雙雕的下作計謀。
所以周慶輝對江禧,的确是利用。她沒說錯。
“別誤會,我不是抱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女孩站在比男人矮兩層的樓梯上,眼眸澄亮純淨,仰視他,但不畏懼他。堅定坦誠地告訴他,
“周先生,您也可以利用我。”
——這才是,她拿出的籌碼。
利用她,将計就計,周時浔完全可以借這個難得的機會清走周慶輝的眼線。
他何樂而不為?
又過去半分鐘,可眼前的男人還是……
還是無動于衷。
江禧不得不絞盡腦汁地思考,她微微垂下眼睫,從周時浔冰冷寒涼的眸中逃開,滿心都在反思是否應該在自己的籌碼上附加更為誘惑力的價值。可面對周時浔這并不容易。
如果她想不出,她就無法堅定。
“你慌了。”周時浔在這時倏然開口,凝視她的目光斥足剖析力,平鋪直敘地洞穿她,剖露她,
“你在緊張,是麽?”
江禧驚愕地擡起頭,狠狠僵滞住。
她沒想到這個男人僅用一個眼神就完全拆解她的思想,這樣犀利,如此輕漫,淡聲陳述的字詞裏不着色任何鮮活的情感,一如他掠奪性的冷銳氣場。讓她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畫面在這一瞬發生調位的轉變。
周時浔懶淡挑起唇,主動邁下一階。
女孩無力招架他強硬的控制力,腳步下意識後躲,被生生逼退下一層臺階,纖長皙膩的手指緊緊攥住欄杆扶手,指節因抓力發白,以此來被動保持身體的平衡。
“你的談判非常失敗,黎小姐。”他下颌稍含,看着她的眼睛含藏玩味的眩光,語氣紳士得近乎尖銳,灼傷她,
“因為你太容易被牽動情緒了。”
沒錯,這場對話的掌控權始終在周時浔手中。
他拒絕,她就自我懷疑;他回應,她就沾沾自喜;要是他不拒絕也不回應,完全沉默時,她就像被攻破了心理防線一樣開始心急。
越心急越緊張,越緊張越迫切。
而最先表露迫切情緒的人,最先喪失主動。
她被分析得太徹底了。
江禧感到非常不适,她用力攥捏着扶手,像攥着某種利刃的邊緣,掌心很快握出濡濕的汗意。
周時浔慵懶靠在欄杆,譏諷的意味快要從喑沉華美的聲線中滴下來:“下次再跟別人談判,臉上思考的表情痕跡別太明顯。”
這時候,他倏忽俯下身,偏頭,薄唇略微湊近在江禧耳際,挑眼凝着她身後的巨幕屏,嗓音低磁:
“談不贏,就要懂得出奇制勝。”
玉龍茶香在她鼻尖重力彈跳了下。
冷寒冰透的男性香。
有點好聞。
江禧驟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住,身體沒能把控好,一個失衡直接往後連退了兩層臺階。
而周時浔只是緩緩站直,眼色淡淡地觀賞她的狼狽。
好在,江禧很快找回平衡,站穩身子。
“說說你的計劃。”男人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江禧拼命讓自己理智下來,她重新擡起眼睛,不露聲色地凝望着樓梯上的男人,沒有立即接話。
昏黃的光影幽稠瑰麗,迷離淋落。
被丢棄在角落的無人機朝向樓梯,将這段無聲的般配畫面完整攝錄下來,反投在寬碩的巨幕熒屏上。
屏幕中,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少女忽然毫不遲疑地擡腳,一步跨上兩層臺階,徑直抵近那個衣冠光鮮的男人。
聰明的女孩總是學什麽都很快。
她非常會學以致用。周時浔前一秒教的技巧,轉頭就可以被她現學現賣,重新用回在他的身上。
他剛剛都說了什麽?
他說她太容易被牽動情緒。
所以這次江禧學會控制情緒,一眨不眨地安靜注視着他。
他說,談不贏就要懂得出奇制勝。
那就出奇制勝。
“周先生,您碰過女人嗎?”江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