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危險信號

第12章 危險信號

周時浔話是看着江禧說的。在場另外兩個人還沒從愣神中緩過來,也都同時轉頭驚詫地望向江禧。

周時浔怎麽會來這裏?

他要幹什麽?

如果他全程觀看了剛剛自己跟黎宏峯的這場戲,那他一定清楚這是假的,是他們演的。因為他撞見過孟嘉基。

關于這件事,江禧當然有思考過。但首先是她認為,像周時浔那樣每分鐘以“億”為計算單位的繁忙程度,不見得真的有閑心會特意安排人去調查孟嘉基。

有誰會路過一片垃圾,還會問一嘴是哪來的?

其次是她實在時間緊迫,分身乏術,只能按照事情輕重緩急的程度,先來跟黎宏峯演完這出戲。

等搞定了周錫風,她當然會再想辦法尋找合适的時機,認真編個像樣的理由去單獨告訴周時浔,順便試探一下關于孟嘉基他知道多少,有沒有真的查到她身上。

可他為什麽會現在突然過來?

他知道了什麽嗎?

是來揭穿她的嗎?

江禧越想越心裏發慌,她不想,至少現在還不能跟周時浔過多接觸,畢竟說多錯多。

這樣想着,她立馬朝周錫風靠近了些,伸手輕輕扯住他的衣角,臉上露出極為驚恐懼怕的表情,聲音發顫,向他求助:“阿風…我、我有點怕……”

“是吧,誰能不怕他。”周錫風側頭,壓低着嗓子在她耳邊說,“你看連你爸都怕他,何況你一個姑娘家。”

江禧掃了眼黎宏峯,嗯,怎麽說呢,又怕又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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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起周錫風,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她,沒有像之前那樣惡語相向,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多排斥她靠近的樣子。

他十分平靜,甚至一把反握住她的手。

江禧心裏別提有多驚喜,眼都瞪大了,一臉激動地擡頭望向他,慶幸自己這頓打沒白挨,苦肉計沒白用,這小子要轉性了,一定被自己剛才那番爐火純青的演技給感動——

……個屁。

江禧嘴角笑意僵住,眼睜睜看着周錫風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然後嫌棄地抻平自己被抓皺的衣角,悄聲告訴他:

“沒辦法,關鍵是我也害怕他啊……”

“……”媽的,廢物。

還拍了拍她的肩,煞有其事安慰她說:“沒事,讓你過去就過去吧,放心我大哥不打女人的。”

“?”你有病吧。

江禧一秒收起笑容,破罐子破摔地用力撥開他的身子,徑直朝周時浔走去,一臉英勇就義的樣子。

結果硬氣不到三秒,真到他面前瞬間又怕了。

“周先生…”她低頭輕聲喊他。

周時浔淡漠斜撇她一眼,默了下,之後把手機拿給她,冷聲命令道:“接。”

江禧不明所以地盯着眼前他伸過來的手機,稍稍怔忡半秒,直到聽見男人不耐啧聲,才緊忙回過神,雙手接過他的手機,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端竟是汪氏。

被孟嘉基踹下樓梯之前,她還在跟汪氏通着電話,結果手機突然摔落後中斷,又被那個王八蛋關了機。

江禧又是一場戲接一場戲的忙到現在,把這事徹底忘腦後了。

看來是在電話那邊突然聽到她摔落樓梯的響動,之後打她電話一直打不通,老太太受到不小的驚吓,以為她出了什麽事,電話都打到周時浔那裏去了。

好在汪氏不知道孟嘉基那茬,只以為是黎宏峯賣女兒不成反用暴力。看來周時浔并沒有多說什麽。

“孩子,你傷得嚴不嚴重?”

汪舜英在電話裏的聲音滿是擔憂,

“剛才我在電話裏都聽到了,你父親那個人簡直是荒謬!這麽好的寶貝千金寵着都來不及,居然用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來對待你,比我這個老太婆還要迂腐,實在可氣!”

江禧莫名覺得鼻尖有點酸意,眼眶微微發燙,視線轉瞬被一片潮熱霧氣蒙住,這種感覺難受又詭異。

她非常不習慣,她寧願多挨幾頓打。

但還是很快調整好狀态,她揉着眼睛,清了清嗓子,放軟語調帶了點晚輩嬌嗔的意味說:“您千萬別生氣呀奶奶,您要是一生氣,那我、我、我更加不敢回去【遊園】面對您了…要不我還是走……”

“走什麽走,往哪走!”汪舜英揚聲打斷她,

“我聽說阿風也過去了,但這小子放出去以後轉頭就不見人。我都交代好了,讓阿浔先帶你在外面把傷口處理一下,他辦事我放心。”

“回來家裏有醫生,再慢慢養傷補身子,到時候你就跟阿浔一起回來吧。”

完全沒給她拒絕的機會,這時候江禧聽到那邊有人叫她,汪舜英又囑咐了她幾句後很快就挂斷電話。

她想說其實不用的。

她可以自己去醫院,也可以自己回去。

她真的不想跟周時浔多牽扯。

電話挂斷,江禧還沒來得及把手機還回去,無意間低眸時,正巧瞥見手機上自動彈出的行程信息表。

真的是,好長一張表。

江禧發誓自己不是有意偷看他的隐私,只是這時候恨自己這個一目十行的速記能力和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加上她本身對數字的敏感度就異于常人,掃過兩眼就幾乎背過了。

這男人,行程居然可以從早上五點排到淩晨。

不敢再多看,她連忙把手機遞給他,一副很明事理的樣子,略低着頭說:“我知道您非常忙,就不耽誤您的寶貴時間了,奶奶的話您不必放在心上,我跟阿風會處理好我們自己的事。”

話裏話外拉足距離,完全把他當外人。

男人喉間溢出一聲譏嘲低笑:“現在又跟他是‘我們’了?”

江禧驚懼地擡臉看他,腦中很自然會想起,上次跑去這個男人的別墅裏談合作,卻被他反将一軍,被他騙門外來的人是周錫風。

那個極度混亂慌張的時刻,她也曾對他脫口而出過這個詞。

——我們。

多麽沒有邊界意識的詞語。

多麽暧昧的詞。

可這個時候的江禧,哪裏還有半分當初在他別墅裏無畏莽撞的樣子,她根本不敢出聲。

她簡直快要吓死了。

下意識往房間裏看了眼,所幸她跟周時浔正站在門外的走廊通道,離門內的兩人的确有一點距離。但不多。

放低聲音交談的話或許不會聽得太清楚。

要是像剛剛,周時浔擡高聲線叫她過來那樣,那麽就是清清楚楚了。所以她害怕。

害怕他會在周錫風面前,揭穿她一些事。

“這是,怕我?”周時浔一眼洞穿她的想法。

江禧不敢多說什麽,只能點頭。

然而男人卻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周時浔眯起眼睨着她,壓沉嗓線,口吻是平鋪直敘的刻薄與嘲弄,他說:“老公都叫了,還怕什麽?”

江禧瞳孔劇烈縮緊,立刻又低下頭,心裏比誰都清楚他是故意在玩弄她,這讓她素來轉得飛快的腦子險些停擺。

“您、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她只能裝傻。

還有一點點服軟的嗔怪。

見慣了她橫沖直撞的樣子。

總是不肯退讓,不守常理,不懂邊界,膽大到讓他不知道該誇她無畏還是該罵她不知死活。

偶爾見她吃下敗陣的樣子也不錯,看着無辜,裝着膽小,如此乖順,輕易脆弱。

像被取悅到的令人心情愉悅。

令人感到滿意。

精于算計與掌控的男人,像只食髓知味到些微餍足的掠奪者,好奇就捕獵,耍玩,逗弄,盡興後就随手一丢,算放生。

既然她有了另一個“我們”。

那他也不必要再聽從老太太的話。帶她去醫院?那不是他該做的事。特意來一趟這裏就為了遞個電話,多餘。

轉身從女孩身邊擦肩而過時,他稍頓步,雙手插兜歪了歪身子,沒有靠近,只保持在妥當的距離,薄唇輕翕:

“今晚想來見我,就自己想辦法。”

江禧當然一口否決:“我為什麽要去見您?”

周時浔也不惱,只低懶地蔑她一眼,唇角微彎,說:“也許你會想跟我聊聊。”

“關于孟嘉基的事情。”

……

江禧猜到也許周時浔會去查。可她怎麽都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去調監控背調孟嘉基了,這很危險。

而聰明的女孩子從不坐以待斃。

只會機關算盡,主動出擊。

要不說誰家孩子誰知道呢。

中午分開前周錫風說自己有事,讓她自己去醫院,然後随便找個地方待着等他,畢竟周時浔的命令是他去哪都要帶上她。

真讓汪氏說準了,這小子放出來轉頭就撒歡。

懶得管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見到周時浔。

其實汪氏交代過,晚上她跟周錫風都可以坐周時浔的車一起回【遊園】。可那樣不行。

她必須在那之前,先單獨見一面周時浔。

所以江禧也心思沒去醫院,就在【和埔】這邊的一層商鋪街選了家露天咖啡廳,從中午坐到晚上,一直在瘋狂地頭腦風暴。

之所以選擇坐在這裏,是因為這個位置可以全方位觀察到斜對面那座百層高的中環甲級寫字樓。

全港城最高地标性建築。

通身金色玻璃幕,當日落的熙光斜打在這幢摩天大樓,反射出冰冷又輝煌的璀璨感,極具奢華,極致恢宏,訴盡靡麗光線,如天國樂景般極盡不真實的迷幻視覺色彩。

如它的名字:【瑞金大廈】

【瑞和金實集團】的總部辦公大廈。

——周時浔的地盤。

夜幕落下,江禧依然毫無頭緒。

細長指尖捏着吸管,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着咖啡杯中的冰塊,發出釘釘當啷的脆響。江禧另一手托着腮,百無聊賴地觀察着中央廣場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有網紅歌手出街在直播唱歌。

周圍圍攏聚集着不少人,忽然江禧眼尖地發現有人叫了跑腿,小哥送來整束玫瑰花——

等等,玫瑰花!?

江禧腦中乍然靈光閃現,她好像……想到辦法了。

周時浔當然很難見。

她如果這樣貿貿然闖那座摩天大樓,說要見他們總裁本人,一定會被當傻子一樣趕出來。

那麽周時浔的下屬仲一……應該也不容易見到。

不過沒關系。

她已經胸有成竹了。

江禧立刻打開手機地圖,很快在【和埔】商場內找到一家最貴的花店,打電話過去報了地址,加錢臨時訂購下一捧花。

四十分鐘後,店員為她送來一捧99朵紅玫瑰花束。

她抱起花束,穿過馬路走到對面。

可等她人到了【瑞金大廈】樓下,卻發現自己剛剛想多了,不是她被人從大樓裏趕出去,而是外來人員壓根連這幢大樓的門都進不去。甚至,她連隐藏式入口在哪都找不到。

服了。

江禧又趕緊掏出手機上網查,按照網上說的,她懷裏抱着一大捧花繞着大廈小跑了一圈,總算找到大廈入口的隐形門。

但沒員工卡,還是進不去。

怪不得周時浔能發財,集團大樓保密工作這麽到位。

真服了。

事實不止保密工作到位,安保工作更強。

她抱着花繞着樓跑動的詭異行為成功引起了警衛人員的注意,很快,江禧看到隐形門突然自動對敞,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在裏面觀察她的一名警衛員從門內走出來。

面部表情冷酷,但态度有禮,粵語口音濃郁:“晚上好女士。”

江禧也不怵場,聲音輕柔,又言簡意赅:“您好,麻煩您幫我聯系一下接待部人員。”

這也是網上教的。

想進大廈就跟警衛說找接待部,千萬別廢話,他們耐心有限,直接說要求。

“好的,請稍等。”果然有用。

警衛通過藍牙麥通知人來。

一分鐘不到,一位身穿橙色職業制服的女生踩着細高跟朝她走過來,收腰小西裝,包臀半身裙,皮膚白皙,身材高挑。

“晚上好女士,歡迎來到瑞金,很高興為您服務。”清淺香氣似有若無,伴随女生溫柔禮貌的粵語飄來,令人心神舒适,

“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網上還說了,等接待部的人出來,可以慢慢說廢話,因為她們人美心善又溫柔。

于是江禧又開始演了。

今天的第三場戲。

“啊您、您好……是這樣的,我想來感謝一下貴公司的一位男性員工……”說到這裏,江禧瞬間眼圈泛紅,嘴唇輕顫,連聲音裏也帶上了低低弱弱的哽咽,聽上去讓人心窩發軟,

“我今晚跟朋友在酒吧門口遭遇危險,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後果…可能我……”

女孩已經泣不成聲了。

深夜街頭,年輕漂亮的少女,手捧着99朵玫瑰花,哪怕剛剛受過驚吓,哪怕此刻還遍體鱗傷,也要來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

還有比這更具分享欲的茶餘八卦嗎?

沒有了,所以當然要幫。

“女士您先別激動,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制服女生體貼地換成普通話,輕拍她的肩,溫聲安慰。

“如果您确定那位見義勇為的先生是我們集團的內部員工,我願意嘗試幫您找找看,請問您有那位男士的個人信息嗎?”

“我确定,但我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那您還記得他的一些相關特征嗎?例如年紀、身高、口音、面部特殊記憶點等等。”

“當時太害怕了,我沒怎麽看清他的臉。”江禧擦了擦淚,佯作一副極力回想的模樣,不确定道,

“年紀大約二十幾歲,然後高高瘦瘦的,氣質很冷,總體看上去應該是有點小帥……”

制服女生溫柔一笑,問:“還有嗎?”

“啊,我想起來了。”她突然記起什麽似的,擡起頭,認真看着對方說,“他的發型是個寸頭。”

“寸頭?您确定是寸頭嗎?”制服女生明顯一愣,驚疑地又反複确認問道,“您确定是在我們集團上班的,發型留着寸頭的年輕男人嗎?”

“沒錯,我确定。”

她猜到了。江禧看得出。

或許,在這樣一個極度講究個人形象的高企職場,敢留着寸頭來上班的,也就只有周時浔身邊的梁仲一了。

“女士,我想我知道您要找的人是誰了。”女生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側身讓路給她,做出一個虛請手勢,“您可以跟我到裏面稍事休息,我這就幫您詢問一下他的行程安排。”

從她語氣中聽得出來,梁仲一的身份不可小觑。

江禧乖巧點點頭,跟着她進去。

路上,她清楚聽到女生在耳麥說:

“接總裁秘書辦,問下梁特助行程,一樓大堂待客廳有人找,速回。”

在她看不見的視角裏,江禧泛白的唇悄悄彎起。

仲一有時間的。她确定。

江禧記得很清楚,按照周時浔行程表的安排,現在這個時間他正在頂樓參加一場競拍郵輪成功的慶祝晚宴。

酒會是不需要帶特助一起的。

那麽,說明仲一現在應該也有空餘時間。

果然沒過多久,人來了。

她用手機照着後方,透過反投在屏幕的鏡像,看着身後的梁仲一邁步朝她走過來,見到是她時,對方神情明顯意外了下,微微颔首後開口:“黎小姐——”

結果對方剛開口,江禧驀地嗖一下從沙發上起身,把手中玫瑰花捧送給他,然後不給對方任何開口詢問的機會。

下一秒,直接暈倒在地。

梁仲一:“?!”

/

周時浔從夜宴酒會中提前離席,一出來,早已等在門口的仲一立即迎上去遞水給他,低聲彙報說:

“老板,黎小姐來了。”

周時浔在宴會上喝得有點多,聞言淡淡皺眉,長指勾住領帶結微扯了兩下,腔調輕諷:“挺有本事。”

腳步未停,仰頭喝了口水又問:“人呢。”

“黎小姐暈倒了。”說完這句,仲一稍稍停頓半秒,看了眼周時浔的臉色,補充道,

“我把她安排在您的私人休息室了。”

周時浔倏然停下來步伐。

他稀微挑下眉尾,偏過頭,意味不明地偏頭睨他一眼,話裏聽不出喜怒,嗓線拖着慵懶調子:

“你倒是,很會安排。”

“抱歉老板。”梁仲一站定,垂下頭,卻實話實說,“但如果我們再照顧不周讓黎小姐出事,傳到老夫人那邊,您可能又要受訓了。”

男人卻不領情,“她暈倒,你送到我這來。”

厭冷一笑,“我是醫生麽?”

“事發突然,黎小姐身份高貴,我擅自單獨帶她去醫院恐怕不合适……”

“诶今晚的事聽說了嗎!”

“拜托,整棟瑞金都傳遍了好嗎……”

後方酒廊陡然傳來的八卦議論聲,強行截斷仲一的解釋。

“什麽事?傳遍了什麽?”

“不是吧你,這都不知道,吶,聽人講今晚梁特助英雄救美,然後被救的那個女孩子竟然買了99朵玫瑰花,親自跑來給他送花表示感謝诶……”

“而且那個女生真的超級漂亮,就是身上傷得好嚴重,我聽二部的人說她見到梁特助太激動,當場就直接暈在他懷裏了……”

周時浔撩向他的眼睛緩緩眯起,視線如刀。

“不是懷裏。”仲一趕緊解釋,“黎小姐是自己暈倒在地上的。”

周時浔沒接茬,反問:“剛才說到哪了?”

仲一老實道:“我擅自單獨帶她去醫院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

又沒說完。

這次是被周時浔打斷,他缺乏情緒地收回視線,懶冷哂了聲,漠然又惡劣地丢來一句:“她不是都給你送花了麽?”

老板今晚心情很不好。

仲一知道。但他不知道為什麽。但總之從頂層專用電梯穿回總裁辦公室的一路上,仲一不敢再亂說話。

是的,仲一所說的“私人休息室”,并非周時浔在瑞金大廈頂樓的專用總統套房。不是那裏。

而是瑞金辦公層樓區的總裁辦公室。

周時浔辦公室裏間的,私人區域。

當兩人走進辦公室時,不免被眼前一幕狠狠震住。不,确切來說是梁仲一被狠狠震住,而周時浔始終淡淡的,神色未變。

對面,江禧正坐在老板椅上。

她坐在平時周時浔的位置,側枕着單只手臂,趴在他的辦公桌上,一動不動,似乎睡着了。

周時浔的辦公室整體延用極簡暗墨色系。超高挑空的天花板,光度油亮的奢石地面,漆黑高冷的真皮座椅,墨綠優雅的極長方辦公桌,所有格櫃內嵌,撐闊出神秘深邃的肅冷感。

只有少女是這暗色昏光裏的唯一色彩。

她皮膚太白。衣服也太亮眼。

半趴在墨綠色桌上,手臂擡高連帶拉起莓粉露背短T,露出一截細瘦膩白的腰肢,盈弱得似無骨,不堪一握。

趴桌的動作令纖巧柔軟的腰臀線彎折,下身樹莓色超短裙束勒女性緊致挺翹的陰柔曲線,裙下長腿修靓,柔滑筆直。

唯一刺眼的,是她身上深淺不一的傷痕。

在她背後,港島的華燈夜幕為落地玻璃窗披上迷幻绮麗的外衣,光影斑斓,如夢似幻,交織在她身上,連少女也似幻象。

或許是酒精作用,耳後脈動下血液奔湧的燥郁剎那貫穿腦神經,周時浔呼吸沉了沉,撇開眼,走進去,斂下情緒吩咐:

“讓周錫風來接人。”

“是。”仲一适時停在原地。

他沒有走進去,只站在門口的位置,從手中公文包內取出一方檔案袋,雙手遞交給周時浔,說:

“您讓我調查的,孟嘉基的家人檔案。”

周時浔接過來,懶散打了個手勢。

仲一會意,轉身離去,玻璃門将兩人緊密關阖在室內獨立空間。

女孩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周時浔走過去,倚身靠坐在辦公桌沿,打開檔案袋,抽出文件,興致不高地随意翻動了兩頁。

倏爾,他手上動作停滞一瞬。

當紙頁沙沙翻動的響聲消失,空氣驟落阒寂,少女低低淺淺的啜泣聲便尤為突顯出來,斷續,輕弱,像貓尾撩過耳廓。

周時浔偏低頭,皺眉掠她一眼。

身旁的女孩還是沒醒,只是的确在哭,像做了噩夢,秀致眉尖緊蹙在一起,淚水斷線般從她鼻骨上斜滑過,水光留痕。

周時浔不動聲色地凝着她,薄睫略動。他表現得非常平靜,沒有不耐,也沒有急于叫醒她,只是在看了她好長一段時間後,斂低眼睑,修長指尖不知碰了下哪裏的觸控開關。

隐藏式柔和燈帶絲滑挑亮桌邊。

慵懶浪漫的爵士曲調也響起。

對周時浔來,這是這張頂配高奢辦公桌最無用的兩項功能。此刻,它們第一次出現在這間絕對暗黑系的男性領域。

只為今夜沒能好夢的女孩服務。

是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趴在桌上的女孩漸漸平複下來,停止哭泣,良久後,她緩慢睜開眼睛,只是像沒回過勁兒來,擡眸時,望向男人的眼神十分空洞,在這樣昏暗燈影下,她的表情迷茫得看起來像幼鹿。

“醒了?”周時浔懶淡開口。

不料下一瞬,江禧受驚從椅子上坐直,應激性反射似的站起來,一把扯住周時浔的領帶,莽撞又蠻橫地拽近他,站位調轉,然後大力将他推倒在真皮座椅上。

随即她順手從屁股後兜抽出那柄美工刀,推出刀刃,二話不說狠狠抵住男人頸側強烈泵搏的動脈,指骨攥着刀泛出青白。

可是抵近的一刻才覺察不對。

這個味道不是。

不是令她恐懼到生理性作嘔的那個味道。

這個是強大到令她足以安睡的淡冷調茶香。

這個是,周時浔的味道。

江禧這才徹底從噩夢邊緣醒過來,高度緊張的神色緩和下來,與此同時,表情一秒變得尴尬,連耳骨都發熱。

她急忙試圖收回手,然而卻被周時浔迅速扣住手腕,尖利刀刃抵回去,不準她退縮。

耳邊崩落他微啞發沉的嗓音:“你還真是,花樣百出。”

“等一下…先放開我……”江禧忍不住掙紮。

可她不敢太大幅度,因為鋒利刃尖仍抵在周時浔的頸動脈,她生怕一個不小心用錯力,真的會傷到他。

可她又必須掙紮。

因為。

因為當下她的動作實在狼狽。剛才反應過激,她撲上來的時候本能地膝蓋彎曲,單膝蜷跪在周時浔雙腿之間。

他桎梏在腕上的力度堅定不移,讓她上半身前傾,又動彈不得,不得不逼她伸出另一只手抵在椅背上,勉力保持彼此的距離。可即便如此,她的姿勢依然像半騎在他身上。

英文歌裏的女聲和着輕緩的拍子,溫柔呢喃。

但江禧根本聽不見她唱的什麽。

她只能感受到男人的灼燙掌溫。

只能聞到他身上冰透寒涼的冷調香氛裏,浸染着絲縷淡淡渾濁的酒香。

也只能聽到他極具辯聽性的聲線敷在耳邊,字尾詞末夾雜些微港腔的膠着,啞得磁性,如此虛迷。

他說:“怎麽,又不認識我了?”

“還是說,這次你也認錯老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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