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一千零一夜春露

樓梯上, 燈色昏稠濃黃,溫度适宜。

黑色針織長裙穿在女孩身上,更顯得她細骨瘦肩,身量盈盈纖窈, 體态單薄。領口與袖邊刺繡白蕾絲花邊, 搭配瑩潤玉白的珍珠項鏈。

她額前劉海有些長了, 索性一同梳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柔順繁茂的黑發頭頂戴了根珍珠絲絨發箍,發梢如浪垂及腰下。

看上去,很像衆星捧月的千金明珠。

本該被家人捧在手心百般呵護的金貴公主。

本就該受盡萬千寵愛的。

——可是公主。

女孩肌膚凝白, 鵝蛋臉, 五官秀致精巧。

她的嘴唇豔紅,鼻尖也是紅的,一雙狹長勾翹的單眼皮藏在無框眼鏡下,淡垂着。玻璃鏡片折投光影, 仍掩不住眼尾水潤如濕霧的紅。

——可是,公主怎麽會哭呢。

坦白說,當下眼前這一刻的畫面帶給江峭的沖擊, 完全不亞于今晚在梅秀宜那個瘋女人那裏的所見所聞。

他看見的, 是如此明媚生機的女孩。

可他腦子裏自動浮現的場景,卻是被繼兄暴力虐打的妹妹;被養母精神磋磨的妹妹。是再餓也不敢多吃一口飯的她, 是寒冬被凍暈在外面也不敢回家的她, 是脫光了被狗鏈拴跪的她。

是苦苦哀求母親只為了活下來的她。

那樣至殘至暴至暗的成長環境,那樣沒有留戀無人在意的童年, 那樣身體與心理雙重折磨的虐待, 那樣日複一日不見盡頭的摧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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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卻從未想過自我放棄。

她還是拼了命地想要活。

“這裏是北灣,不是南方。”江峭微微走前兩步, 但怕她不适,沒有靠得很近,保持在非常适當的社交距離。

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替她披在身上,還不忘拉住兩側裹住女孩,叮囑道:“晚上涼,出來要多穿衣服。”

江禧慢慢擡起臉,不動聲色地凝向他。可江峭滿腦子裏都充斥着她向梅秀宜求饒,求她讓自己活着,問她為什麽不愛自己的凄楚聲音。

他稀微錯開視線,他無法直視她的眼睛。

他不敢想那個時候,那個八歲的小女孩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在向母親求助。以及後來那些年,每當這個女孩在路上遇到自己的同齡人,看着別人家溫柔的母親,健康和諧的家庭關系,她又會想到什麽。

她是那麽的脆弱,那麽的令人疼惜。

江峭甚至做不到再多看她一眼。他很快收回手,轉身雙手撐住樓梯欄杆,死死地大力攥緊木質扶手,頭低下去深深緩喘了下。

半晌,耳邊忽然淺淺弱弱地響起一聲:“哥?”

江峭耳骨略動,倏爾撩起眼睫,迅速直起身回頭應她:“我在。”

在他斟酌措詞之前,血濃于水的親情感應先一步替他回答了江禧,“怎麽了?想要什麽?缺錢?失眠?餓了?還是……”

袖間傳來隐微扯力,江峭順勢落眸,瞥見女孩伸手拽了拽他的襯衣袖子。江峭掀起目光看向她,又順着她的視線偏頭朝望下去,見到樓下,母親別尹還一臉擔憂地站在那裏,似乎不肯錯失女孩一眼。

自江禧被綁走後,在江峭的記憶裏母親精神就始終不算好,情緒很不穩定,時而正常,時而恍惚。正常的時候她與常人無異,可以完全維持日常生活,也能夠工作。

但一年到頭下來,總有那麽幾個特定日子,別尹的狀态很不好。逢年過節,江禧生日,還有江禧被綁走消失的那個日子。

每到那幾天,別尹就在江禧房間裏整晚不出來。

他其實還沒有來得及把親子鑒定結果告訴別尹。但現在看來,也似乎沒必要了。或許是母女連心吧,聽助理說從江禧回家以後,別尹整個人精神面貌非常好,剛才與她交流也能看出的确是這樣。

可能在她心裏,她的寶貴女兒已經回家了。

“媽,我會照顧好妹妹。”從來桀骜輕狂的人格,在面對家人時也會有所收斂的溫情,他開口勸道,“您先回房休息吧。”

大概別尹也能猜到江峭的意思,忙歉意一笑,趕緊應道:“诶好、好好好,那你們兄妹先聊。也別太晚,影響妹妹休息。”

探出腦袋,觀察者別尹從樓下離開,江禧才擡手将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來,立馬還給對面的男人,邊嘴裏不滿地小聲道:“演也演得合理一點啊你,家裏有暖氣還給我披衣服,熱死了。”

江峭下意識接過衣服,一愣,頓時有點被她說樂。

可他覺得嘴角太沉重,怎麽都彎不起來,又不想被聰明的女孩覺察異樣,只能裝作沒事兒人,懶着調子逗她:

“是沒你專業,剛才那聲‘哥’喊得挺真。”

确實很真。真到他也有一剎恍惚,以為她知道了真相。

“開玩笑,我可是專業第一考上我們學校表演系的,絕對不讓你白花錢好吧。”江禧雙手抱臂,語調裏帶點小驕傲地聳聳肩。

音落下,她無意識輕垂眸,沒由來地問道:“你這是跟誰打架了?”

江峭稍怔一瞬,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嗯?”

江禧朝他手上輕揚下颚,視線觸及到男人手背指骨上的傷。看上去好像有些嚴重,沒結痂,反而還在流血,邊緣略微泛起淤紅。

白天見他的時候還好好,顯然是今晚的新傷。

江峭這才回過神,随便掃了眼手上的傷,想到是今晚揍孟嘉基的時候傷到的,沒什麽在意地扯了句慌說:“晚上打拳沒戴手套。”

江禧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去旁邊小吧臺倒了杯水,回來經過他身邊時,困恹恹地打了聲招呼:“沒事我先睡了。”

“江禧。”身後,男人倏然叫聲叫住她。

江禧轉過身,擡眼回望着他。

江峭站在原地,注視了她好半天,良久,他微低頭摸了下後脖子,像是在思考說詞,又過去兩秒,他終于開口問道:“會喝酒麽?”

……

江家的別墅建在海邊。冷冬下,夜海仍舊浪潮激湧,似一汪永生不滅的春光,奮勇高漲地抵抗這悲憫凍徹的季節。

外面天寒地凍,花房內壁爐生溫,熏淌出暖意融融的溫度。火點噼啪的白噪音裏,敷彌漫散着絲絲縷縷的香氣。

江峭親自下廚做了一點宵夜,順便開了瓶紅酒。

他轉動腕骨輕晃醒酒器,紅酒辛燥的香溢出來,江禧不由被他花哨娴熟的手部動作吸引目光,望過去,見到秾豔殷紅的酒液。

她不自覺想到了那個男人。

也想到他們分別前,那個靡情黏稠的夜晚。

這時候,旁邊傳來玻璃杯碰壁的清脆響音。她扭頭看過去,望見江峭正勾動高腳杯散漫悠晃,目光灼亮地緊密盯着她看,“想什麽呢?”

江禧立刻收起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拎起杯腳,看了眼杯中的酒,又歪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

她慢慢眯起眼睛,表情莫測不語地凝視着他,半晌後,女孩陡然沒征兆地冒出來一句:“你今晚不太對勁,江峭。”

江峭心中一緊,反問:“哪不對勁?”

“整個人看起來好像很消沉。”江禧的眼神徘徊在他臉上,用她絕對敏銳的觀察力分析他,猜測道:“你是不是想老婆了?”

說完這句,又繼續腦補:“今晚是跟情敵打架的?”

江峭被她說得些許怔忡,半天後,才聽他低頭沉懶地笑了聲。他輕抿一口酒,指尖緩慢微轉無名指上的婚戒,點頭承認:

“的确,我無時無刻不想她。”

他這個妹妹,是懂得哪兒疼往哪兒紮刀子的。

“……”江禧聽到後,剛剛夾起一片三文魚的手一抖,還沒往嘴裏送,被他突然一句肉麻話差點直接怼飽了。

然而她這片三文魚還是沒能成功咬下,因為下一秒,她聽到對面的男人也回敬了她一句:“所以,你剛才看到紅酒的時候想到了什麽?”

他一語中的:“看你的表情,在想周時浔?”

行,互揭傷疤看誰更怕。

江禧恨恨地一口咬下魚肉片,懶得理他,又伸筷夾回一只橄榄口蘑,先喝掉上面的湯汁,鮮甜口感頓時滿溢在口腔中。

江禧不由地朝他豎個拇指。江峭揚揚眉,拿過料瓶替她擰了些胡椒粉在上面,江禧毫不客氣地趕緊咬了口,有點燙。

江峭見到女孩被燙得嘶嘶吸氣,也沒舍得停下認真用力地咀嚼,才算今晚發自真心地撩唇笑了,“心急什麽,都是你的。”

說着,他拎過旁邊巴掌大的小風扇,替她将剩下的吹涼些。

“你說你老婆離家出走。”她邊嚼邊八卦問道,“走去哪了?”

江峭動作一頓,強自斂下心底那些沉重,懶恹恹地勾起唇,陪着她說笑:“想知道啊?再叫聲‘哥’聽聽。”

江禧白他一眼,壓不住心裏好奇,改口道:“哥,嫂子去哪了?”

江峭瞧她這麽上道,不禁低笑,用沒動過的筷子又給她加了一個口蘑,回答說:“北歐,挪威。”

“北歐嘛,又不是北極。想她就去找她啊。”江禧啧了聲,試探着咬下一口,這回溫度正好。她心滿意足地嚼着,順便掰起指頭數,

“像你們這種年輕,有錢,還有點小帥的男人,不都很擅長花式追妻嗎?像小說裏寫的那種,什麽久別重逢,然後破鏡重圓,要不行再來個強取豪奪!”

江峭:“……”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等會兒,什麽叫有點小帥?”江峭屈指敲敲桌板,腔調戲谑,“看着我,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比我更帥的男人麽?”

江禧撇撇唇,沒半點感情地敷衍幹笑一聲:“哈哈。”

江峭眼一眯,“……行。”

過了半秒,他又驀地挑起唇角,陰陽怪氣來了句,“那要是周時浔想你,也跑過來跟你久別重逢,對你強取豪奪,你怎麽辦?”

很好,新一輪互揭老底又開始了。

江禧沒接着回答,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筷子一放,抽出紙巾優雅地擦拭嘴角。然後,撸起袖子說:“來吧,今晚不幹一架不行。”

江峭混不吝地笑起來,立刻舉手投降:“我輸,來,敬你一杯。”

他暗中無聲觀察着女孩的臉色,雖然她嘴上叫嚣得厲害,但看到她眼角眉梢浸染着隐微的興奮,江峭啧了聲,沒往深裏拆穿。

酒過三巡,月入夜半。

吃飽喝足的江禧癱在搖椅上,出神地凝望着窗外潮水湧流,海浪翻騰。她頹恹恹地半垂着眼,來回緩慢地晃動搖椅,看上去昏昏欲睡的樣子。

江峭品着酒,略沉思着該如何跟她開口,誰知一旁的女孩舉着酒杯突然伸過來,碰了一下他的,歪頭對上他的雙眸,說:

“你今晚找我什麽事?再不說,我就真的回去睡了。”

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回來的時候,聽說你今晚哭了。”話已至此,江峭也不想再逃避什麽,側眸看着她那雙漂亮眼睛,血絲通紅。

他頓了下,問:“發生了什麽事麽?”

關于她身世的事,江峭暫時不打算說出來。因為那沒有意義。傷痛已然透徹她的心骨裏,現在告訴她要認親只會顯得更卑鄙。

先從日常點滴的照顧開始吧。他想。

其餘的順其自然。

“對不起。”女孩忽然低下長睫,向她道歉。

她還沒有說是什麽事,江峭已經感覺到心髒被絞爛的尖銳悶痛。他皺起眉,緊緊咬了下牙關,半晌後開口:“你沒有做錯事情,為什麽道歉。”

“我今晚…在你妹妹的房間裏,看到一盤錄像帶。”她從江峭臉上慢慢收回目光,稍稍低下頭,沒有再看他,只是語氣淡淡地陳述,

“上面寫有你母親的字跡,《給我永遠珍視的女兒》。”

她輕淺地嘆了聲,主動承認錯誤:“很抱歉,我沒有經過你們允許,擅自拿來聽了。”

江峭搖搖頭:“現在在這個家中,你本來就是她的女兒,何況母親因為你的出現精神狀态變得穩定,是我們該感謝你。”

江禧看着不得平息的夜海,陷入沉默。

就在江峭以為她不會在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女孩深呼吸了下,聲音裏帶着點澀啞,回答了他最初的那個問題。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她停頓在這裏,眼角微垂,拿着酒杯的指尖輕輕顫抖,在她情緒平靜的僞飾下有一團莫大的哀寂。

“可能是震驚吧。”她說,“我以為世事皆非我有,愛情也好,親情也好,除了錢和自由,哪有什麽是可以永恒存在的。”

她說到這裏,微微自嘲地笑了:“但今晚聽完錄音,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願意恒久付出母愛的媽媽。”

而她在媽媽手裏,只是活着就已經很難了。

這算什麽。

那她到底算什麽。

江峭漸然攥緊手掌,視域裏光線渙散,牽拉起潮潤迷蒙的薄霧。腦穴重擊泵搏的痛感又在作祟,他知道,體內的兩個自己都在痛苦。

可既然話說到這裏,他還是想問問江禧的意見。有關她的身世,他想自己無法武斷地直接替她做出決定,最終還是要她自己面對。

于是他嘴唇微動,嗓音嘶啞艱澀地開口,問她:“如果,有一天母親發現真的找到離家多年的親生女兒。”

“換作是你,你會希望我出現告訴你身世的真相,然後帶你回家麽?”男人眼底流動一抹深紅,聲線啞得不像話。

江禧這時擡起頭,看向他。兄妹之間第一次彼此正視,在這阒寂下,在這潦倒深沉的氣氛中完成。

下一次海水漲潮時,江峭聽到她說:

“我想,她不會願意接受。”

她沒有将江峭的假設身份代入自我,她依然選用旁觀角度的第三人稱,她是微歪着頭與江峭對視,于是晶瑩滾燙的淚跡在她眼角淌下,濕滑過她發紅的鼻尖,滴落在她唇上。

江禧說:“長大了,就不需要這些了。”

/

之後,他們沒有再提起那晚談話的內容。

不過江禧沒有馬上離開,她還是選擇把“扮演女兒”當做一單任務來完成。或許是因為江峭是位品德高尚的雇主,高額報酬一次給齊,三天之內幫她辦好了從港城演藝學院到北灣電影學院的交流生手續,

以及開學前一天,她收到了梅秀宜的精神診斷書,和精神病院的入院家屬通知書。江禧簽了字,其餘的都交給江峭處理。

另外江峭答應她,平日與別尹相處不必稱呼“媽媽”,叫“阿姨”就行。這點倒讓她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心理負擔。

而對于這個稱呼,別尹似乎也沒有表現得很在意。比起這些,她更在意的是江禧今天幾點下課,會不會回家住,明天想吃什麽。

自從江禧在這個家裏出現以後,別尹就像不治自愈般完全恢複了正常人的精神狀态,思維恍惚的時候已經沒再出現過。

偶爾她與同學朋友喝酒聚會,晚歸的時候,一定會看到別尹披着不同顏色和款式的披巾,在海邊邊走邊等她回家。

“以後我晚回來的話,您就不要在外面吹海風等我了。”江禧總是這樣勸她說,“有哥哥派人派車接送我,不會有事的。”

“人上了年紀睡不着,出來透透氣。”別尹也總是會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手,輕拍她的手背,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不要有什麽負擔,江禧,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吧。”

……

轉眼,三個月過去。

北灣電影學院迎來年底元旦晚會彙報演出。今年元旦晚會正好與學校周年慶典撞上,因此尤為聲勢浩大得隆重。

作為學生會大一新生代表,江禧成功被票選為話劇社副社長,将帶領話劇社全員參演一場由她全程親力編導的舞臺劇。

舞臺劇名:《一千零一夜春露》

臺上,江禧完美飾演在兄弟二人間穿梭戲耍的妖精少女。

一面騙弟弟,一面哄哥哥。

演出很成功,全場掌聲雷動。

可是,當紅色帷幕緩慢向上拉開,觀衆席視野愈漸呈現那刻,江禧嘴角笑意驟然僵滞,她驚駭又惶惑地看到——

臺下,周時浔正倚坐在貴賓席。

男人懶淡凝住她,長腿交疊,姿态優雅地為她鼓掌,笑得人心涼。

震詫的情緒令她無法産生自主意識,短暫五秒鐘的謝幕。之後,她近乎是被周圍社員簇擁着走下臺,腳步虛浮,心尖狂跳。

走下臺後,她依然處在過度慌亂裏,甚至懷疑剛才是自己稍縱即逝的幻覺。但無論如何,她想,如周時浔那樣身份金貴的人,一定是出入都是前呼後擁,說不準會與江峭和校領導們一同從禮堂正門出來。

心裏是這樣想的。行為上已然不受控制,她幾乎在完全本能的驅使下迅速收拾東西,連身邊有男生叫她都沒聽到,胡亂地抓起衣服和背包拔腿就往禮堂正門瘋狂奔跑而去。

她聽得到,自己腳下奔跑的每一步,都有一盞細細泠泠的金鈴在搖顫。

她聽得到,每一道叮铛聲都顫在她心上。

輕靈響動。令人振奮雀躍。

她邊跑邊打電話給江峭,想問問他離開了沒有,如果他還沒走,說不定意味着周時浔也還沒離開。

手中電話被秒接,那端傳來江峭懶洋洋的聲音,問她:“怎麽了我的大小姐,你今晚不是說有社團慶功宴,不要我管麽?”

大概是聽到她在這邊跑得氣喘籲籲,江峭瞬間覺察到不對,立馬問她:“出什麽事了?你在哪,慢慢說,我現在過來找你。”

江禧還沒來得及回答江峭,這時,身後驀然一道男聲叫住她:“江禧。”

江禧當即頓住腳步,腿上灌了鉛似的無法動彈,她像被釘在原地,長睫不停眨顫,鼻唇間瀉出的呼吸,在寒冷天地間幻化為淩亂冰封的白霧,那是她劇烈心悸的最好佐證。

她在平穩的兩個呼吸後,轉身,然而身體回轉的一剎,女孩眼中水滟濕亮的流光頃刻熄滅,驚異的表情下是根本掩不住的悵然落寂。

不是他。她在心裏想。

誰?她又在心裏問。

她這樣冒失莽撞地,這是在期待着誰。

眼前的男生是與她同個話劇社的社員,也是今晚在《一千零一夜春露》這場舞臺劇中,兄弟角色裏面飾演“弟弟”的那位。

他懷抱着大捧紅色薔薇,站在江禧面前,一身陽光帥氣的奶狗氣質,乖順,年輕,單純,只是與江禧對視一眼就能耳根飛紅。

他不敢靠得太近,站在合時宜的距離将手中的薔薇花送給她,強壓着心底的緊張情緒,說:“社長,恭喜你演出成功。”

江禧低頭看了眼懷中的花,眉毛一挑,嘴角淡彎了下說:“謝謝。”

說着,她從懷中的大捧薔薇花中,伸手從中抽出一株,大方地送還給他說:“借花獻佛,同喜。”

男生旋即驚了下,連忙受寵若驚一般雙手接過來。然後又後退了一步,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紅着耳朵憋出來一句:

“社長,明、明天開始,我…我可以喜歡你嗎?”

送花是告白的儀式。

喜歡也要在儀式之後開始。

他說完,似乎是不敢面對江禧的回答,又或者是過早被拒絕而失去機會,男生忙擺了擺手說:“那個,你、你先別急着拒絕我社長,我一定好好藏住自己的喜歡。在你應允之前,我不會讓其他人發現,絕對不給你造成任何負擔。”

他要打算逃跑了。

逃跑之前,又說:“但是,請原諒我在你面前,藏不住喜歡。”

男生就這樣跑走了。

留江禧抱着花愣愣地站在原地。

哦對,還有全程聽完這場告白的江峭,在電話裏罵:“誰?這誰!小屁孩不好好學習專門出來撩女孩,你站着別動,我馬上到了。”

江禧沒動。

她就站在那裏。

一動不動地堂皇看着莫名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北灣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周時浔懶散後靠在車前,衣冠端楚,容貌冷感瑰麗。冰雪垂吻男人落拓潇灑的黑色大衣上,他眉骨稍挑,勾唇,說:“看來,我的公主打算交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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