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向陽拿着一摞資料跟在李姐屁股後面,心想李姐也是不客氣,三小時內剛把大概業務流程了解完就讓他上崗了。李姐健步如飛地往前走,向陽看了一眼她的鞋跟被吓出一身汗。他深吸了一口氣,抱緊資料,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李姐耳朵上別着個耳機,一邊走還在一邊跟員工确認進度及下達命令。她那邊結束了與員工的通訊,這邊就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着向陽,指着他手裏的資料:“搭電梯到七層,把這些資料給楊經理,”接着她把手裏拿的一疊資料遞過去,放到向陽那摞資料的最上面:“這些,給十二層的馬經理。辦完活到九層找我。”
向陽快速眨眼,記住了這些話,順便抱着資料拿胳膊肘摁了下電梯,點頭道:“還有別的嗎?”
“沒了。你……”李姐頓了一下:“算了,以後再說吧。”
向陽不明所以:“嗯?”
李姐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周圍,确定沒人經過,猶豫着小聲道:“你和路疑……是路疑吧?”
向陽擡高眉毛:“是,怎麽了嗎?”
李姐吸了一口氣,話已經到了嘴邊,但她覺得講出來不妥,于是那口氣就卡住了。頓了下後她快速把那口氣吐出來,沖向陽短暫地笑了一下:“沒事,就是記得跟他說一下三十晚上七點會斷電,在那之前記得保存一下。”
向陽直覺李姐還有什麽話沒說,但李姐是個明白人,那他就沒必要逆着李姐的意思了。他沖李姐露出一個笑:“好,我會說的。”
電梯剛好到達他們所在的四層,發出“叮”的一聲。李姐恰巧接到了電話,她點了下耳機接通,沒有馬上進電梯。
向陽不知道她還要不要上電梯,因為抱着資料騰不出手,只好走過去拿肩抵着電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李姐。
李姐看到了他的目光,聽到耳機裏傳來的話,果斷地沖向陽搖搖頭,示意他先走。
向陽接到指示,先行一步上了電梯。他擡高一只腿抵着那摞資料,空出一只手來,姿勢別扭地摁了七層的按鍵,接着調整了姿勢,站在電梯的中央。
電梯并沒有一帆風順地直達他的目的地,而是在半途停了很多次。電梯裏進了一些人,又走了一些人,到最後向陽是從一堆人中間擠出去的。
他在電梯門口頓了一下,看着和他一起出電梯的人行色匆匆的離開,頭次直觀地認識了他媽媽的公司。
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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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小時候就納悶過為什麽媽媽那麽忙,現在想想,那會兒還不算忙,跟現在完全沒法比。李姐剛開始跟他說這些那些的時候好像就提到過,現在是非常時期,公司要在國外建立相當于是另一個本部的分部,一半的精英都和頂頭上司出國了,國內人手減半,自然要比平時忙很多。
不過說實話,就現在這種繁忙度再減一半,也是相當忙的。
向陽對錢沒什麽概念,因為從來都是供大于求。他以前沒來過公司,雖然知道母親很辛苦,但沒想過會這麽辛苦。
他不是沒勸過母親,只是母親是個很有野心和能力的人,雖然辛苦,但一直都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倒也不算是在受折磨。
那他想要的又是什麽呢?
他看了一眼手裏的資料,緩緩吐出一口氣,擡腳走向經理室。
路疑摘下耳機,把自己剛才錄進去的吉他旋律分成不同的文件保存起來。他呼出一口氣,把最後那張稿子的背面翻過來,上面潦草的寫了些歌詞。
當然,這些也是他在課上寫的,後來因為說要和向陽一起努力學習就沒再寫了。歌詞亂七八糟還只占了一小部分,在紙上顯得怪可憐的。
他把這些詞打進電腦:“他逆着光,是我的太陽;他側着頭,看河水泛光。他知道……”
打完了他就開始平明找頭緒。
其他的該怎麽寫啊?
而且這些唱出來會不會很別扭啊?
路疑“啧”了一聲,抱着胳膊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仰着頭盯着天花板發呆。
燈泡發着明亮的光,直直地看過去沒一會兒眼睛就受不了了。路疑眯起眼睛,依舊不錯珠地盯着那個燈泡,幼稚的和它比賽誰先眨眼的游戲。
燈泡當然不會眨眼,但路疑眯起眼後光就只能透過他的睫毛進入他的眼睛。原本硬朗的光就開始向四方延展,伸出去無數個半圓形柔和的光圈,碰撞交叉在一起。
光。
光?
路疑突然睜大眼睛坐了起來。
說起來,他第一次注意到向陽,就是因為向陽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陰影裏時異于常人的發色眸色。
向陽那時候背對着他,路疑只是看見了他顏色不一致的頭發:處在陽光下的那一半頭發是金棕色的,發梢被光染得很淺,但他的另一半頭發又是棕褐色的,光在他的頭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分界線。
接着向陽就轉過來了,路疑看見了他晶亮的淺色瞳仁在某個角度變成了純正的金色,驚得一時屏住了呼吸。樹被風吹動,向陽的一只眼睛被樹葉的陰影遮住,變成了深棕色,另一只眼睛暴露在陽光下,由金色變成了淺棕色。
向陽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轉過頭去和別人說話。酒窩還在他的臉上,但路疑似乎察覺到剛才一瞬間的對視裏向陽的眼睛沒在笑。
那會兒他以為是錯覺,現在才知道不是。
不過現在向陽的眼睛倒是常常有在笑。
路疑掏出手機,立在一旁對準自己。他想了想剛才想起的詞,抱着吉他,點了錄像鍵後開始小聲地彈唱。
“我看到他的肩頭,還有淺色瞳眸。他眼中那些寒冬,我想去弄懂……”
向陽走進去時路疑被吓了一跳,迅速停住了正在播放的音樂并迅速回頭。向陽看着路疑手忙腳亂,自己也開始慌亂起來,傻站在門口沒再往前走。
最後還是路疑先開口:“……你站在那兒幹嘛呢,進來啊。”
向陽躊躇了一下,慢慢往前走:“我以為……我剛才敲門了。”
“我剛才……”路疑止住話頭,看向向陽,悄悄轉開了話題:“可能沒聽見吧。忙完了?”
向陽善解人意地順着路疑的話往下說:“忙完了。超累,我今天來來回回加起來,在電梯裏待了得有半小時。”
路疑皺起臉:“我靠。”
“李姐比我還忙,她本來說讓我出去吃飯随便給她帶點什麽,但出了點狀況,她就只好先忙那些,待會兒再定外賣了。”向陽撇了撇嘴,拍了拍路疑的衣服:“走吧,咱去吃飯。”
路疑把手機鎖上屏拿在手裏,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還好你不是正式職員,這也太累人了。”
“可不是嘛,”向陽點點頭,等路疑先出門後再跟上,把門關上鎖好,拿着卡跟上路疑:“咱待會兒去吃生煎吧,我剛聽見搭電梯的人說來着。”
“行啊,”路疑在電梯門前站定,伸手去摁電梯:“我跟着你就是了。”
“整個寒假估計都得這樣了,不過倒是還挺有意思的,”向陽沖路疑笑笑:“我今天除了送資料還在李姐那兒學到了不少。”
路疑看着向陽臉上的小坑,也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他剛想湊過去在那個坑上親一口就被一個從樓道口冒出來的人給吓回去了。
向陽覺得奇怪,也回頭去看,看到了那個人投過來好奇的目光,突然覺得不舒服,避開眼神後就直接轉回頭不去看了。
路疑瞪了一眼那人,那人趕緊縮着脖子躲開目光快速離開了。他等那個人走以後才看向向陽,向陽臉上的坑已經消失了。他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路疑沒說話,挪過去用肩輕輕撞了一下向陽。
向陽于是擡起頭來,看見路疑轉過來沖他露出來的笑顏,雜亂的心被安撫。他也笑起來,輕輕撞回去,看着電梯門打開:“走吧,吃好吃的去。”
路疑從那天之後就開始專心地搞音樂。他沒日沒夜地想着歌詞和曲調,晚上就沒辦法和向陽一樣早睡。沒辦法,他倆只好岔開作息,一個早睡早起,一個晚睡晚起,倒也不算太別扭。
路疑揉揉太陽穴,把手機支起來,自己抱着吉他,看了一眼電腦上寫出來的歌詞後清了清嗓,對着手機開始錄。
錄着錄着又覺得不對了,在一個句子上倒來倒去換了好幾次。
神秘……跟探尋也不押韻啊,換成探析試試?
不對,探析意思不能這麽用吧……探析……悉,探悉呢?
好像可以。再來一遍吧。
确實可以。
路疑停止了錄像,從頭重新來了一遍。
就這樣反複了很多次後,完整的歌曲雛形出來了。路疑使勁眨着眼睛,把乏意眨走,重新抱起吉他,對着手機開始錄,把第一遍的完整歌曲錄進去。
再那之後他開始慢慢推敲伴奏,和着歌詞曲調一起小幅度地修改。
時間不等人,距離春節的倒計時數字迅速地變小。路疑緊趕慢趕,總算是在二十九把前期錄音合成都弄好了。他這幾天逐漸變成了晚睡早起,黑眼圈有眼睛大,向陽那天看到他早上僵屍一般的從床上爬起來時吓了一跳,想讓他繼續回去睡,但路疑擺擺手就沖去浴室洗漱了。
來不及。
他想給向陽一首相對完美的歌。不管怎樣,他要盡自己最大的力,雖然他現在明顯能力不足,但他也要把現在的巅峰送給向陽。
向陽雖然不知道路疑具體在弄些什麽,但他知道路疑這幾天肉眼可見的疲勞過度。向陽晚上睡下的時候客廳還亮着燈,早上起來沒多久路疑的鬧鈴就響了。他也攔過路疑,但路疑只是親了他一下,沖他抱歉地笑笑,就繼續這樣了。
向陽本來還想陪着路疑一塊熬,結果第一天他剛抱着卷子走出去就被路疑轟回卧室了。路疑皺眉看着手裏的試卷:“你不是已經做完了幾套了嗎?”
“我陪你一起。”向陽試圖把被路疑拿走的卷子拿回來,但沒能成功,反而被路疑成功地放倒在床上。路疑輕壓着他的肩,低下來親了他的眉心:“晚安。”
于是向陽就知道了這對路疑很重要。既然很重要且他已經決定去做了,那麽此時阻攔就不叫好心,反而叫搗亂了。所以向陽就不再阻攔路疑,只是每天都準時準點帶他去吃好吃的。
路疑前幾天被向陽告訴說三十晚上七點就斷電了,所以把工作量往前堆了十幾個小時的量,累的在感冒的邊緣左右橫跳,到底還是把demo在二十九的晚上十點半弄出來了。
他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接着保持着葛優癱的姿勢拿起手機,關掉了飛行模式。他跟向陽說好了休息時間,彼此在公司也沒什麽別的時間能聯系,所以為了專注,不被別的因素打擾到創作,他就開了飛行。現下一關飛行,提示框蹭蹭蹭地往外冒,主要是廣告和各大APP的宣傳。他無聊地劃拉着,突然看到了他爸的短信。
“過年你跟我們一起回老家嗎?”
路疑皺起眉,利落地回了個“不”。
老家已經沒有他想見的人了,其他的人都是虛僞的奉承他那對混的還算可以的父母,吹噓他們有多麽多麽不錯。
路疑覺得很可笑,他也做不到坐在那群人中間微笑着點頭感謝。
畢竟,他那“優秀的母親”指着他鼻子說過的話他至今都還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