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青年就同忽然飲了一大杯烈酒一樣紅木着脖頸原地震呆了一會兒, 喉嚨仿佛亦被燙着了一般,半絲聲響也發不出來。
而少年此時已經将擱置在手邊的外套拿起,利落地單手直伸套在了身上。
翟安也是這時候才發現, 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 已經将外套和那個巧克力盒子放在了觸手可及的身旁,也許是之前他暫離房間透氣和準備零食的時候,少年也出來溜達了一趟。
少年站起身時, 對他點了點頭, 再次道:“謝謝。”
之後,就向房門外走去。
随着少年整理了一下外套領口, 往發頂壓了下,看着獸耳在趴伏回去, 似乎已經在做離開的準備, 年輕的調酒師一時猝不及防地微愕,腳步無意識跟随少年幾步, 張了張口, 還是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少年此時已經簡單地把基本可暫時掩蓋的僞裝處理好了, 看到人跟到門前, 輕松地挑了眉, 似調侃道:“怎麽, 你要跟着我上班嗎?”
翟安這時候才意識到什麽, 也是,沒有家人,學校,朋友要打電話的少年, 當然平時也需要工作才能維持生存。
而毫無疑問,他也還差幾個小時就要開始今天“藍時”的輪班了。
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軌跡。
而那樣暫時輕松, 可以什麽都不想的半天時間,只像是一段短暫的,含着淡緋桃-色的幻覺。
這個閑談似的短問,似乎已經将一個本已存在痕跡的事物在表面上也輕松地分隔開了。
他一瞬間感覺到的悵然若失,仿佛将原本滿溢的心髒空去了一小塊,他還來不及深究這是由何而來的情緒,他眼前的少年已經對他擺了下手,開門離去了。
……
系統017在沿路的安靜中想要開口。可即使是這時候,機械音也陷入了全然的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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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它剛剛在看到少年忽然那樣笑了一下的時候,數據核心已經無意識地跳顫了一瞬。
當時它已經隐約有所數據預測延伸,而少年也的确很快起身,離開了那個之前平穩待着的地方。
洛梓昱笑的次數很少。
而每次,幾乎也不是因為什麽好事。
除了和他交流時,偶爾不算笑的輕嘲嗤笑。
少年第一次笑,是在初次演臺上的冷笑。
第二次,是“last dance”從臺上下來,忽而露的笑。
第三次,就是剛才問那個問題時的笑。
那個年輕調酒師沒能回答出來,而後的結果是,少年未多猶豫地離去。
如果年輕調酒師沒有那種程度體貼耐心的好,如果年輕調酒師沒有對少年偶爾投以克抑不住被覺察的視線,哪怕不是同時存在這兩者,只存在其中一項,少年也許不會立刻選擇離開。
也許是在最開始的開始,進入的那個标着舞團名的團體組織,實質盈利方式是舞者和贊助者交易的烙印般的印象,還是在咖啡廳內廳第一天輪班時最開始碰到的情形,少年沒有辦法剝離對類似的舉動的感知性。
即使看上去更多地來源善意和關切,也許那類微妙的情感是模糊的,和那樣赤衤果的暗示存在差別,少年依然無法說服自己如若無事地接受。
寧是直白的惡與屈折,洛梓昱這樣的性子大概耐忍程度還更高一點。
熱牛奶和曲奇的甜味還存留在唇間,但少年已經不再回憶它了。
少年按時到達“閣”的後臺的時候,走廊上的咖啡廳老板看到少年身影的時候顯出了驚訝。
說實話,看到那種狀态的少年,他預期中即使是今天電話請假他大概也會準得毫不猶豫。
“——洛小朋友。”老板站在窗邊,墨綠色的瞳孔那麽略阖了一下看他,難得在只殘存餘影的天光下顯得稍有專注,“如果你……”
少年卻只是對他點了點頭致意,便徑直轉身扭開門把手走進了更衣室。
被團在褲腰裏面的獸尾已經悶不住一般伸了出來,慢吞吞甩動。今天因為少年狀态已經從宿醉恢複,在路上的情緒也異常冷靜,平穩,所以即使是昨天回去時未帶上放在儲物櫃裏側角落的片劑,這個極難管控的獸尾路上也差不多算是老實,沒有出來添亂。
不過這時候即使是拿到了之前的無心遺落,少年也沒有現在吃的打算,他今天到周五還有四天的“條件”,能盡早完成就完成,以免夜長夢多。
少年更換了制服,這天的輪班是露天桌位,說實話,或許讓少年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這種松口氣的程度在平時工作日分配在外廳的程度可輕可重,而今天似乎無來由地是更重的一種。
“您的咖啡。”
他将客人的咖啡從餐盤放置在客人面前,轉身時貓尾在身後自然地垂落。
客人的視線有一瞬間落上去,但沒有更多舉動,只是那麽靜看了一會兒。
輪班期間,外演臺上的是那個非常年輕的新樂隊。
現在這支大學生樂隊演出的是另一首原創曲,活潑熱鬧,如同初升的紅色日輪。
即使是在樂曲的高-潮階段,那種滿含希望的高喊也只讓露天桌位的客人們想要微笑着和以掌聲,而不是皺眉覺得喧鬧。
少年垂首将桌位的餐點放上,然後走向另一側桌位。
今天這支新樂隊就像是開了一個特別的小專場似的——
每一首曲子都是充滿着活力的爆發,那種意氣高昂,飛揚,奕奕的朝氣,是很容易感染人的。
只是偶然經過,坐下來喝一杯咖啡,心情原本少許煩悶的客人都随之露出了不自覺的微笑。
洛梓昱沒有說話,只是拿着記餐牌點單的時候,手指略微收緊了一些。
而在輪班結束,樂隊也将近完成了演出時間,洛梓昱走到外廳往內廳的門口時,忽然被一道聲音喊住了。
是那支剛剛結束演出的樂隊。
那道聲音喊他的是,“前輩!”
說實話,洛梓昱還沒有被這麽喊過,即使是在原本的商業舞團裏,他也是最新的那個新人,團裏的所有成員都是他的前輩。
而這些明顯因為大幾歲年齡比少年個高一些的大男生樂手前後快步趕過來,眼中的光投在人身上,似乎說明他們并不是因為年齡想要這麽稱呼。
最前面那個是主唱,站定之後,幾人也卡殼了一會兒。
畢竟他們到底是個搖滾樂隊,平時無論是在大學裏還是路演的時候,還是很有距離感的範的。
乍一這急急忙忙沖過來,幾個大男生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耳上都多少帶點興奮摻雜着一點微窘的紅。
到底還是主唱開口了,畢竟在各種場合大部分也是他“開口”。
“前輩,我們是說,我們看到你昨天演出的視頻了,呃,希望你不要介意,是在這工作剛剛碰上的另一支隊伍錄下來分享給我們的……”那主唱平常說話,也沒有一口氣說這麽多,經常言簡意赅,此時倒是為了解釋不引起少年的反感,難得多想了些措辭。
“我們……”他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想要積蓄起一些更多直接的勇氣,“我們希望前輩能不要,我是說,不要就此離開,放棄!”
這樣最難的開頭說完之後,主唱似乎能較為順暢地說出一些,他們本身,自身發自內心的想法了,幾乎是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有點過于瑣碎的感受來,“其實前輩別看我們這樣,從剛組樂隊開始,拆夥的打算已經不下二十次了……然後一直一直,覺得我們大概根本沒天賦也好,大學應該都待在學校也好,參加海選沒選上也好……”
“好像就是強行,每天都吵着打着,到現在能獲得一些零散演出的機會,看到前輩,前輩的那個單人演出——”
涉及藝術類的感知永遠是共通的。
那種極致的美,極致的盛大落幕,即使只是從一個并不算清晰的視頻,他們當晚也看到幾乎失眠。
“我們覺得——無論怎麽辦,也要和前輩說上一兩句話!如果,即使是最後,到最後,我們最終,我們這個隊伍解散了,如果能留下,像前輩所表演的群舞原作那樣,我們這支樂隊一起留下的作品,那也肯定是這一生到老,吉他彈不動了都能引以為豪!
“我們不知道前輩所在的原隊發生了什麽,但是如果,我們是說,如果他們看到,看到這個複現的作品,他們會想辦法回來的!即使不回來,也希望前輩不要舍棄這一切,你的存在就像,就像——”
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麽,什麽都好像太過結巴,零碎。
少年的那道身影就像是奔湧的靈感源泉,是歌者追尋的白鳥。即使無始無終的夢境,他們也恐懼看到他的離去。
清晨醒來時,他們收到那個視頻的樂隊小群裏所有人都做了類似的短夢。
而這或許,就是他們放棄了對一個年輕搖滾樂隊來說很重要的“臉皮”,這麽急急忙忙地沖到少年眼前,試圖說些這種語無倫次的話。
“我知道了,謝謝,別再說了。”
少年阖了阖眼,冷淡的少年音這樣打斷道。
他沒有和這些滿腔熱情的樂手們即使只是說一句禮貌道別,只是徑直沿着內廳,長廊離開了。
回到更衣室的少年,在金屬長椅上一言不發地安靜坐着。
“宿主,在你完成任務回到原世界後,補償可選……”機械音覺得此刻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出聲說幾句話了。
只有它隐隐清楚,少年的那一次“last dance”中“last”的含義可能遠遠比所有其餘觀者理解的含義要更——
“別跟我說,可以是和他們相關的。”少年冰冷而斬釘截鐵地打斷了那道機械音。
那是輕渎,那是侮慢。
系統017的機械音立時戛然而止,不如說,它此時完全噤聲。
一個複合功能科技複制品到底思維方式還是和人類存在本質上的差別,但它也能從此刻少年的語氣分辨出,即使少年碰到了很多棘手的麻煩事,大部分時刻本身都并不算在乎,只是心情被影響,獨自腦中思考怎麽處理——而它剛剛觸及到了,少年唯一的止線。
少年就那樣不言不語,在長椅上待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離開。
……
隔了這周末和周一,再到學校這樣的地方,都有一種輕微的恍然時移感。
今天洛梓昱沒有遲到,從正門走入,沿着樓梯走到樓層時,時間竟還相對算早。
也是這時候,往班級教室的門口走去時,忽然聽到了一陣從各方向同時而來的接近腳步聲,而後他就被一圈身影從右側圍住了。
這回将他強按在牆面上的力道并不太重,而那道由後接近,獨特悅耳的聲線似乎還帶着一點古怪的柔情。
“Chaton,隔了這麽多天,有點想你。”
而後,仿佛是很快察覺到了什麽,發梢帶着微卷的為首者此時長眉明顯地蹙了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壓着的人的側面。
“Chaton好像心情不太好,有除了我以外的人在什麽時候欺負你了嗎?”
他的聲音裏像是有着疑惑,但很快又變得散漫。
“那今天就不逗小貓玩了,chaton心情要盡快好起來。”
這麽說完,那為首者即輕易地放開了少年被壓住的左肩。
随着話語落下,他便帶着周遭的人群沿着長廊繼續向前走去,走道如同什麽事情都未發生過一般回複了之前的平靜。
洛梓昱那雙黑沉的烏眸仿佛什麽都沒看,被松開後就徑直向教室門口走去,然後回到座位。
大個兒同桌看向少年時,幾乎有一瞬間完全的茫然失措。
他現在別說是試圖分享早點,他連觸都不敢觸少年一下了。
他擔心這個樣子的少年仿佛是,仿佛是……他不知道。
同桌忽地莫名有點鼻子發酸,他那麽愣愣呆呆地坐着,像只快哭了的熊。
過了一節課課間,似乎睡醒了些的少年有氣無力懶散地從抽屜右側伸手扯了下他袖子。
“什麽表情,要哭嗎?醜。沒吃早飯?”
大個兒趕緊摸了摸自己眼角。沒有液體,他默默松了口氣,立刻猛猛搖頭。
少年就收回手,不再管他了,繼續趴着,這一次幾乎睡了一整天。
到走廊的少年被留着露耳長發,拿着課本的少女攔住了,“洛梓昱,今天學習小組自習前有第二次小組學習。”
其實是第三次,但是少年昨天沒有到校。
少年聞言,安靜地點了點頭,那模樣看上去平穩而順從。
也就是這樣的少年在轉身的時候,少女細白的手忽然毫不停頓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極其柔軟而溫熱的觸感讓少年身體一僵,一震,而沒能由反應避開。
“洛梓昱,發生了什麽嗎?我之前說——”
少女那溫融的微笑慢慢消解,變得非常堅定。
“我說,希望你有什麽煩惱,可以問我。”
“雖然可能解決不了一些麻煩,但是我會盡我所有能做的幫你,和我談談吧。”
從疑問句變成肯定句,少女的神情也逐漸變得堅持,那明亮而尾梢微翹的柳葉眼一錯不錯地,直直地看向他。
少年回視那眼神,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謝謝你,但我沒什麽事,今天自習前再見。”
他離開了。
少女看着少年的背影,那總如春下的雲的溫柔面龐露出了一些悵然和挫敗的情緒。
自習課後的學習小組活動,洛梓昱沒有避開視線,很配合地完成了今天的學習複習,甚至還懶懶地寫了一兩筆筆記。
而就是這樣,準備在最後一節自習課前提前離校,以避開校職員麻煩的洛梓昱,在樓梯間極其突兀地被一股力道攜着他的背後抵按在了牆上。
少年看到眼前遮住光亮,面部輪廓英挺深邃的颀長身影,條件反射即蹙眉抿唇,視線往一邊側,烏眸不看向人。
“祝久茜的安慰都沒有用,那我該怎麽安慰你比較好呢,貓?”按着他的人墨黑瞳孔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好歹也被我‘捉到’過,稍稍老實一點聽我說話?”
少年用力伸手想揮開他的桎梏,卻被牢牢地壓在帶着侵-略性熱度的胸膛和牆壁之間。
他無意識想到了自己腰後的尾巴,側眸望了一眼想注意着不要這次沒來得及防備地被激出來。
“還是不專心。”這一點細微的小動作卻被霍驚樊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像是氣笑了似的,他按着少年略俯下-身。
“——要怎麽讓你知道他人在想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