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RoyalBlue

RoyalBlue

RoyalBlue:16.

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如成熟騷動的蝶繭,裂口後将一發不可收拾。

沈爰往前邁的這一步,誓要将某些心照不宣的隐匿坦布世界。

她在犯進, 易慎卻不敢動。

沈爰的眼睛侵襲着缱绻, 純粹的愛意,擊潰他節節敗退。

“沈爰…”他開口竟有些沙啞。

她按捺着蠢蠢思動的心, 應了一聲“嗯”,告訴他:“易慎,我喜歡你叫我。”

真正想說的,應該去掉‘叫我’兩字, 但她實在害羞, 只能含蓄地表達。

“以後多叫我的名字吧。”

易慎睨着她的眼神逐步晦暗, 複雜又隐忍諸多, 混着些困惑,抗拒又推不開。

沈爰知道男女的思維模式不一樣, 說完又怕表達不清楚, 她咽了咽嗓子,緊張而泛紅的眼梢反而像是委屈。

她努力說出那句:“意思是…以後,我能追你嗎?”

“以後?”易慎輕叱一聲, 肩線松塌幾分,揶揄:“那你之前都幹嘛呢。”

沈爰訝異:“你都看出來啦?”

易慎壓着唇線:“還不明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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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沈爰尴尬地笑笑, “但畢竟, 不太正經嘛。我不該用別人的名字認識你的,這對你并不尊重。”

“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他淡淡道, 瞥了一眼她手裏的, “不吃嗎,要化了。”

沈爰才想起來手裏的冰淇淋, 趕緊挖了一小塊塞進嘴裏,甜得臉蛋都鼓起來了。

“易慎。”

“嗯。”

“我要正式追你,不許說不可以。”

“……”

對方沒說話,沈爰擡眼,切盼央勸:“別拒絕我好不好。”

易慎環胸,費解道:“我發現你使性子的時候,老是特委屈。”

“你委屈個什麽呢。”

要委屈也是他委屈成麽。

“沒有啊……”沈爰把戲被拆穿,偏移視線心虛:“你誤會我了。”

“給我道歉。”

“……”

“沈爰。”他沉氣,認真告訴她:“咱倆不合适,別費勁了。”

沈爰捏着勺柄的手緊了緊,頑固不聽:“沒發展過的事,你憑什麽斷定結果。”

“讓我試試嘛,要到最後你還是不喜歡我的話……我會乖乖離遠點的。”

她莞爾,拉上他的袖子:“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只是我的事。”

我就是不想後悔,在喜歡你這件事上。

“陪我走走吧,反正阿玉也不出來。”

說完,一邊吃着冰淇淋往前逛了。

易慎緊縮眉頭,盯着她走遠,不一會兒擡腿跟上。

兩人漫無目的在寬闊的商場裏走着,他想起小屁孩下午的事兒,挑開話題:“你弟同學,為什麽說他沒爹媽管。”

“你家裏怎麽了。”

想到三弟在學校獨自面對的流言蜚語,沈爰心裏別扭,靈光一閃,她轉頭驚喜:“你想知道?”

“易慎,你是在關心我嗎?”

“是想了解我嗎?”

他對她有好奇心,了解欲,這就是好事!

誰承想随便問一句,讓她念叨出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易慎額角跳動,手指控在她頭頂,把沈爰的腦瓜強行扭回去:“看路。”

“別自己瞎發揮。”

沈爰不打算隐瞞,恨不得把自己的情況全告訴他才好:“我家裏挺好的,只是父母常年不在國內,爺奶歲數大,家長會什麽的活動,也是我們三兄妹輪着去參加,可能就會有奇怪的傳言。”

“我媽媽…”她眨眨眼,語氣有遲緩:“在我六歲那年離開家了,這麽多年也很少見到。”

“想了?”他問。

沈爰瞪眼,“很明顯?”

易慎指她的臉,挑眉:“都快哭了。”

她摸摸頰側,懊惱:“…哎呀。”

“偶爾也會通電話。我還好,沒事的,你不用為我難過。”

易慎:……

沈爰擡眼,瞧着他習慣上擡幾分的下颌,心想:又不說話了,和她聊天很不愉快嗎?

把最後一勺冰淇淋塞進嘴裏,她轉身攔住他,想起來了:“還有一件事。”

“關于李楓和石濟之學長。”

“可能我沒有資格勸你別放棄工作室。”沈爰抿抿嘴唇,仰起臉來直視他:“但,我覺得他們比你想象中,還要在乎你。也比你想的要更勇敢,更有遠見。”

“易慎,你要不要試着,仔細觀察身邊人對你的感情。”

“發現自己被人在意,是會很開心的。”

聽到這樣的話,易慎不禁想到那天小姑娘喝得糊裏糊塗的,指着他胸口嘟囔控訴。

【你,你就感覺不到嗎…】

【你的朋友,他們真的,真的很傷心啊……嗚嗚。】

真是他沒感覺到麽。

易慎看她的眼神稍許變化,像被注射了奇怪的試劑,伴随着自省,心裏怪異躁動。

“你又不回應我。”沈爰撅嘴,教育他:“我家裏從小告訴我,不管別人說什麽,都要給基本的回應,這是禮貌……”

這在易慎的人生裏,可以說是最沒用的規矩。

他輕哼一聲,又摁着她的頭頂,把人轉了一面,看向他們身後的方向:“你弟來了。”

“這回應行嗎?”

沈爰有些不滿地瞪他一眼,瞧着易慎後撤幾步,轉身自顧自走遠了,走出幾米背對着她揮揮手。

想留他一起在商場吃個晚飯這句話,終歸是沒給她機會說出口。

沈周玉跑來,望了一眼,“啊,我姐夫走了?”

“!!”沈爰羞得臉紅,輕輕揪他的耳朵:“你不許再瞎說了!”

沈周玉揉着耳朵,不服:“我叫他姐夫,跟姐又沒關系。怎麽,你真喜歡他?看着你倆好像認識。”

“不會是已經被甩了吧?”

沈爰一下被戳到痛處,目光幽怨道:“我今天回去就告訴大哥,你不聽話到處亂跑。”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打電話給司機叔叔來接。

“不會是真的吧。”沈周玉念叨一句,然後求饒似的追上去:“別告訴大哥吧,姐姐,好姐姐……”

…………

易慎回祿坊胡同時,樓下正在吵架,樓裏住着的大媽指着燒烤小販的門臉怒罵,因為他們沒日沒夜的熏煙沿街烤串,居民們在窗外護欄晾曬的衣服都一股油煙臭味。

争論不眠不休,多方喊到嘶啞的聲音交織,像壓着人心慌的群鴉叫鳴。

對周圍的雞毛蒜皮他置若罔聞,全程連眼皮都沒擡過,擦過繁鬧人群進了樓門。

易慎推門進入,賈明又癱在他家客廳裏閑散度日,“哥,回來了!今天怎麽這麽晚。”

“你待會還去醫院嗎?”

易慎趿拉着拖鞋徑直走向開放式廚房,慢悠悠“嗯”了一聲,擡起水龍頭,捧水洗臉,把疲憊連帶着難聞的油煙塵味都洗掉。

賈明走過來搭話:“火鍋店那個事兒,回頭你有錢再投給他呗,我看他也挺看重你的,不是本來說要白借給你一筆,不讓你撤資。”

“幹嘛把錢要回來就撇清關系啊,慎哥你這就犯糊塗了。”

毛巾扔到洗衣機去洗了,易慎習慣伸手沒摸到,又抽了兩張紙巾把臉上的水擦幹,沒多解釋,只是說:“沒有那麽幹事兒的。”

賈明不理解,癟癟嘴,一低頭,看見餐桌深處擺着一塊絲巾,疊得整整齊齊的。

他看上面的花紋和英文logo眼熟,好像是什麽奢侈品大牌的。

易慎肯定不會花錢買,而且絲巾這種東西跟他個大男人也太不搭了。

忽然意識到什麽,賈明惡狠狠問:“哥,這絲巾是不是那姓沈的妞的!她給你這麽貴的東西什麽意思!你知道這一條要多少錢嗎?”

“我他媽給她扔了去!”

伸手,剛要觸碰到絲巾的時候,他被一道有些森冷的嗓音叫住。

“別碰。”

賈明愣住,收手,看着易慎緊緊警告的眼神,松動态度:“哥,你……”

易慎把擦臉的紙團着扔進垃圾桶,又斜他一眼,“以後再提她,嘴放幹淨。”

…………

住院樓也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氣裏若隐若現彌漫着氧氣濕化瓶出來的那股氣味,還有藥劑的,說不上好聞。

易慎提着醫院樓下賣的晚飯上樓,問護士:“易連昌這幾天狀态怎麽樣。”

幾個護士看見大帥哥又來了,悄悄驚豔,回答他的詢問:“沒什麽事,還是老樣子。”

易慎颔首,剛要走,被其中一個護士叫住:“你稍等一下。”

他走到護士臺,聽到對方說:“今天護工下班的時候過來報備了一下,讓你盡快給他下個季度的護工費,不然他就找下一家了,最近護工少,病人都搶着約。”

“還有你爺爺下次的手術時間已經定下了,費用必須要交了,不能再拖。”

護士打量了下他藏在黑色帽檐下的鋒芒眼神,試探着問:“……你們家,是有什麽困難嗎?”

拎着飯菜袋子的手指悄然收緊,他僅僅暗淡一瞬,擡眼承諾:“沒有,我馬上交。”

說完,轉身往易連昌所在的病房走去,留給這幾個人高瘦單薄的背影。

護士們在診臺區域忙碌自己的,短暫閑散的時候不僅感嘆:“這小夥子,多大了?你們知道嗎?”

其中一個在這一樓幹的時間久的護士回答:“還在上大學吧,應該沒畢業呢。”

“哎喲……”

“都說他們爺孫倆關系不好,我看那小夥子每次交錢眼皮都沒眨過,一個人讀書養着個腸癌的爺爺,足足供了這麽多年,夠争氣的。”

“別閑聊,查房了。”

易連昌一開始和個老頭住一個病房,前陣子那老頭去世了,還沒住進新患者的這陣子他越發放肆,脾氣更大了,醫生說可能是被同寝的患者病逝刺激到的,家屬要理解。

但易慎心裏知道,這老頭子從來都是這個德行。

剛進門,他就差點被一個飛過來的不鏽鋼盆砸到小腿。

盆桄榔桄榔在地上滾,刺耳聲音挑戰人的忍耐,易慎面無表情彎腰撿起,“都四期了,還有勁兒摔東西呢?”

“你個畜生東西!”易連昌有氣無力的罵聲傳來,“今天護工都走了!怎麽,你想讓老子自生自滅是不是!”

“手術費你也沒交!你的錢都幹嘛去了!”

易連昌年輕的時候操持廢品站,身體鍛煉得結實,即使患癌熬了多年精神狀态也比同階段的病人要好。

用賈明的話說他就是命硬,病這麽多年了都不死,吊着口氣撐着繼續折磨易慎。

易連昌人到老年,骨骼還硬朗,頭發胡子都白了,随着一次次化療也逐漸有光禿的跡象,刻着皺紋的臉皮緊緊貼着骨頭,眼窩很深,看着非常吓人。

“我告訴你,你不給我治病,到那邊了我也詛咒你不得好死。”

“你個喪門星的,當初就不該領養你個禍害。”

易慎把流食飯菜倒進不鏽鋼飯盆裏,聽着這些話眼都不擡,“吃得下飯嗎?你不吃我吃了。”

說完自己扒拉一筷子米飯進嘴。

腸癌到了中後期患者很少有食欲,很多時候吃了也都是吐出來或者腹瀉出去,進食都沒了原本的意義。

易連昌見他這幅态度,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吃個狗屁!護工走了,老子拉一褲子,誰弄!”說完把被子掀開。

逐漸飄起來的異味遮蓋了飯香,易慎咀嚼的動作慢慢停了,腮頰硬得發白。

在對方的催促下,他撂了筷子,起身給老頭收拾屎/尿。

易慎彎腰給他換褲子,卻遭到易連昌的拳打腳踢,嘴裏罵罵咧咧不止不休:“沒錢就去賣血賣命!讓我少活一天都不會放過你!”

“我老頭子命苦啊……”

“就是在這兒等死,你也得給我交錢!”

過了許久,病房裏終于消停下來,易慎臉色鐵青,帶着一身陰鸷出來,坐在走廊長椅沉默不語。

住院樓中央懸挂的紅字時鐘跳動數字,把安靜與絕望無限拉長。

他是在活在絕路上的人,生活用一次又一次的困難把道路磨得狹窄,看易慎如何從走投無路中尋摸出法子來。

都說無人能與易慎做對手,其實他的對手只有一個——命運。

他時刻在與最大的魔鬼做鬥争,所以其他人根本稱不上被易慎視為對手。

洗到發皺的手還是覺得髒,易慎從外套兜裏拿出被密封袋保護好的絲巾手帕,隔着一層塑料,他用指腹慢慢摩挲,盯着它的眼神渙散又昏暗。

撚撫着絲巾,就好像指腹碾在了她嬌軟的臉蛋上,或是腰窩上。

腦海裏沈爰拉着他笑靥盈盈的模樣,仿佛是灌輸到身體裏的氧氣。

【易慎,你是在哄我嗎?】

【你覺得,我怎麽樣?】

給予他片刻喘息。

滋滋——

兜裏的手機振動。

易慎掏出來,看着這串同城電話,熟悉又陌生,思忖後接起。

方才還在腦子裏撩撥的聲音從聽筒裏清晰傳來,帶着難以按捺的激動。

“易慎,是你的電話對不對。”

“你的項目,那個沒做完的項目有公司找上門來想洽談合作!”

沈爰的嗓音把他那快閉狹的絕路豁開了口子。

光透進來,是她親手,把希望塞進他懷裏。

易慎握着手機,仰起喉嚨,阖眼就這麽貪吃着她的聲音,久久沒回應。

他自嘲勾唇。

不該是你。

可偏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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