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醜
第17章 醜
“你也這麽認為……”沈暮雲放輕呼吸,說話聲音低低的,像是怕驚擾了什麽,“你見過?”
沈丁往床中間挪了挪。
“有時候畫得太認真,我會覺得有神明在向我投來意識,”沈丁也壓低聲音,說悄悄話一樣,“非常神奇的感覺。”
沈暮雲輕輕“啊”了一聲,露出一點笑意,沒忍住朝沈丁靠近,以緩解深夜侵襲的孤獨。
“我也是,”沈暮雲說,“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怕他們覺得我精神不正常……雖然我确實有精神疾病。”
沈丁很篤定地告訴他:“不,你沒有哪裏不正常,是大部分人的認知無法與你匹配。”
沈暮雲微微張嘴,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沈丁的腳越過漫長的分界線,悄悄碰到了沈暮雲冰涼的腳背。
而後者對此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小聲道:“你可能只是不夠了解我,我的精神疾病真的很嚴重。”
“不是的,”沈丁深深地注視着他,“我了解你的一切,從你的畫裏,你的眼睛裏,你的每一句話裏……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我這樣了解你了。”
沈暮雲有些發怔。
他的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地落在了沈丁的耳朵上,心髒産生了陌生的悸動。
二十六年來,他幾乎沒有朋友,親密的家人也一個個以慘烈的方式離開,自己又常年被困在幻覺中,孤單比多年的妄想症還要根深蒂固。
真的會有人從他的畫裏、眼睛裏和言語裏明白一切嗎?
沈暮雲忽然又想起沈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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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和他不熟,卻能看出他畫了些什麽。
他又看向沈丁的鼻子,不知是不是過分昏暗的原因,他竟覺得沈丁和沈冰在某些方面很相似,明明他們兩人無論性格還是長相都截然不同。
沈暮雲喉結輕輕滾動。
沈丁笑了。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明媚純粹,卻在月光的加持下變得朦胧,帶着說不上來的誘惑力,好像志怪小說裏引誘書生的妖怪。
“要摸一下嗎?”沈丁輕聲問。
沈暮雲的大腦空白了半秒,無法理解他話語間的含義,下意識喃喃問:“……什麽?”
“耳朵,”沈丁不動聲色地朝他靠近,“你一直在盯着它看。”
沈暮雲:“……”
“不要緊,”沈丁諄諄善誘,呼吸間帶上了神秘的幽香,蠱惑着心上人的心智,“小時候很多媽媽會讓寶貝捏着自己的耳垂入睡,有不少人誇我的耳垂長得好,能讓他們回憶起童年時的畫面。如果你失眠,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找回最原始的安神方式。”
不對勁。
白天的時候,沈丁僅僅因為他的注視便紅透了耳朵。
可現在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感到緊張的人卻變成了他。
或許是因為他心思太亂、太雜。
沈暮雲呼吸急促,半邊腦袋開始突突的痛,無法抑制內心深處的渴望,一邊紅了臉,一邊失禮地擡起手,真的開始朝沈丁的耳垂靠近。
月光把它照得宛若完美的玉墜,再仔細一點看,能看到上面的可愛絨毛。
沈暮雲用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捏住,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柔軟觸感,又下意識地揉了揉,和所有渴求母親寬慰的小孩一樣。
這一瞬間,他雜亂的內心世界一下子變得極其寧靜。
他捏着沈丁的耳垂,舍不得再放手。
沈丁一點點加深了笑容。
“晚安。”他用溫柔的語調跟心上人說,“祝你好夢。”
“晚安。”沈暮雲用迷蒙的語氣回複,“謝謝。”
他閉上眼睛。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隔得很近,體溫以被子為媒介,傳導到了彼此的身上。
好困。
沈暮雲從未像今天這樣快速地沉入過睡眠。
……
怪物在夢裏如期而至。
但今晚,祂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并不是盤繞在桂花樹上,而是趴在他的天花板,用六只深綠色瞳孔灼熱地凝望他。
沈暮雲總是在夢中感到寒冷,今夜卻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溫暖麻痹了神經,又或者是捏住的耳垂給了他勇氣,他難得不感到害怕,只是迷迷糊糊地看着怪物。
他們安靜對視。
自從上次夢到了祂的完整本體之後,沈暮雲已經越來越習慣這具讓人毛骨悚然的軀體。
他朝祂勾了一下嘴角,後者觸手上的絨毛立刻開始顫抖,似乎在高興。
“好困,”沈暮雲輕輕說,“你不睡覺嗎?”
這是他第一次在夢裏和怪物平靜地對話。
那些絨毛顫動得更厲害,甚至還開始發出淡綠色的熒光,像是有無數螢火蟲在開心的飛舞。很快,祂從天花板爬到他的床腳、像蛇類一樣順着床柱盤旋而上,安靜地鑽入他的被子,将他團團圍繞,用密密麻麻長滿利齒的口器親吻他光潔的臉頰。
“愛……我的……愛……”
口器深處發出伴随着咕嚕咕嚕聲的奇異聲音。
“我愛你……寶貝……愛你……我愛你……愛……愛你……我愛你……”
黏膩的觸手沿着褲腿的空隙,爬入更隐秘的禁地。沈暮雲沒有害怕到發抖,也沒有驚恐地逃離,只是用迷離的目光看着眼前駭人的一幕,像是在睡前吃下了成噸的鎮定劑。
怪物卻抖得越來越厲害。
祂甚至空出一條觸手,試圖掩蓋心上人的視線,可在遮擋住的前一秒,他聽到沈暮雲夢話般開口,喃喃地低聲道:“原來長這樣……”
“真醜啊。”
“…………”
怪物一下變得安靜,僵成了一副古怪的雕塑。
接下來,一夜無夢。
……
醒來時,短暫的夢境似乎延續到了現實。
沈暮雲被人嚴嚴實實抱在懷裏,人類的雙手雙腳纏出了觸手的姿勢,讓兩人之間留不下一絲縫隙。
沈暮雲先是聞到了熟悉的幽香,下意識深深吸氣,懶洋洋拉開眼簾,從深眠裏清醒。
下一秒,他全身僵住。
——他發現自己正極為失禮地戳着身邊人的手臂。
他猛地後撤,又被沈丁箍得紋絲不動。
沈丁似乎還沒睡醒,将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肩膀處,只露出蓬松柔軟的發旋。沈暮雲小聲叫他的名字,連叫了好幾次,他才不情不願地挪動了一下,手腳依然纏在沈暮雲身上不松開。
“早,”沈暮雲尴尬地開口,“那個,我想……”
話忽然斷在這裏。
他看到沈丁擡起頭,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眼睛裏一片死氣,和昨天的活潑小太陽判若兩人。
沈暮雲心猛地一跳,顧不上自己的困境,擔憂問:“怎麽了?沒睡好嗎?”
沈丁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又幹又澀:“前輩,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
沈暮雲微微一愣。他常年被噩夢困擾,看到沈丁這樣,有種感同身受的難受,溫聲安慰道:“別怕,做夢都不是真的。”
話音落地。
沈丁的臉色又慘白了兩份,看上去已經搖搖欲墜。
沈暮雲又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垂,盡量輕柔地問:“夢到什麽了?”
沈丁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許久,才挫敗又悲傷的開口:“……夢到有人說我長得很醜。前輩,我真的很醜嗎?我已經很盡力的維護我的皮相,每天晚上都會為它抹上養分,只希望它能看起來更好看一點……”
沈暮雲沒想到讓他如此受打擊的噩夢竟然是這樣。
他有些想笑,又怕讓沈丁覺得冒犯,所以只是克制地抿了一下唇。
“不,一點都不醜,”他很認真地說,“你很英俊,我想這是我們整個學校都公認的事實。”
沈丁似乎依舊高興不起來:“那你呢?”
“我?”
“嗯,前輩覺得我這張臉怎麽樣?”
為了不讓沈丁覺得敷衍,沈暮雲非常認真地再次打量起他的臉。
哪怕是從藝術審美的角度,沈丁的臉也幾乎挑不出毛病,骨相就如同藝術作品那樣完美,皮相更是精致無暇,在這麽近的距離下也看不到一點毛孔。
尤其是耳垂,他的耳垂……
沈暮雲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經很失禮的地方有進一步失控的跡象。
這很不合常理。除了夢境的怪物之外,他從不會在現實世界裏主動産生欲望,無論是對男人還是女人。哪怕極偶爾有了條件反射,大部分時候也是因為産生了與怪物相關的聯想。
今天怎麽了?
是昨晚夢裏又發生了什麽嗎?……可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沈暮雲臉頰發熱,很快挪開視線,沒法繼續冷靜地安慰朋友,只是道:“我也覺得你長得很不錯。那個,先讓我起床吧?不用擔心噩夢,天已經亮了。”
這一次的安慰似乎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沈丁笑了。
但他沒有松開他的手臂。
毫無疑問,他也察覺到了沈暮雲的失态。所以他的笑容一下恢複往常的熱烈,完全沒有了噩夢的陰霾。
沈暮雲莫名開始緊張,他想往後退,又無處可退,沈丁像夢裏的怪物那樣将他牢牢纏住。
“謝謝,我很高興你喜歡這張臉,你的安慰讓我感覺好了許多,”沈丁微笑着說,“所以,作為回報,需要我的服務嗎?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