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宴會(一)
第44章 宴會(一)
第二天, 沈暮雲睡過了頭。
一覺醒來已經快十二點,他的身體比昨天還要酸痛,肚子高高鼓起,連起床都變得困難, 必須要撐着床頭緩慢又小心地移動。
雙腳落地的剎那,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順着皮膚往下流。
沈暮雲愣了兩秒, 感到冰涼的液體一路流到腳踝,最後滴落在木質地板上。可當他低頭去看時,地板幹淨地反射出正午的陽光, 沒有任何潮濕的痕跡。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腿部的皮膚,觸感幹燥柔軟。
是錯覺……?
可他現在的精神狀态,還會發生錯覺嗎?
他皺起眉,慢慢走到鏡子前, 沒發現任何可疑的液體, 只看到自己紅痣處的皮膚莫名腫起,旁邊留下了奇怪的牙印,而三個月大小的肚子一夜之間變得有五個月大,快要把肚臍都撐平了。
太陽穴抽痛了一下, 他伸手捂住肚子, 急急地吸了兩口氣,感受到裏面的未知生物在快樂跳動, 好像比之前更活潑了一些。
他試探着用力按壓腹部。
每按壓一次,腹腔內的東西就會朝着另一個方向蠕動, 內髒緊跟着被溫柔擠壓, 觸感非常清晰真實, 與過往的幻覺截然不同。
……老天爺啊。沈暮雲咬住嘴唇。
等生日宴結束,他一定要找個時間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看看內科醫生。
他微微發抖, 不敢再繼續照鏡子,轉過身走到衣櫃裏,從裏面挑出了最寬松的一套休閑衣服。
哪怕是oversize風的休閑褲,褲頭依然牢牢卡在了過于累贅的肚子下方,寬松的上衣也無法完全掩蓋隆起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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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雲拎着褲頭,鎮定又錯亂的自我安慰:
沒關系,家裏人好像一直看不到,沒有人會發現。
一定是他出現了新的幻覺……
這樣反反複複地催眠了許久,他感覺冷靜一些,于是從床頭櫃裏拿出剪刀,将褲子的松緊帶剪掉,讓它正好可以松松垮垮挂在肚皮上。
上半身的白色襯衣是梁和玉的,很大,套上去之後長度一直到大腿中部,雖然沒法掩藏肚子,至少可以讓褲子看不出異常。
沈暮雲松了口氣,心不在焉完成洗漱,推開卧室門。
在兩位工作狂人的監督下,他的小別墅短短一天時間內布置妥當,變成了宴會現場。
每年,沈淩山都會給他的生日宴會安排一個主題色,去年是藍色,今年居然是粉色。
沈暮雲看着客廳裏堆滿的粉色玫瑰,震驚地停下腳步,差點以為自己走到了哪個小女生的主題派對,好一會都回不過神。
雖說他騙朋友們要相親,但就算真的相親,這漫天遍野的粉玫瑰是不是也誇張了一點……?
沈暮雲提前感到尴尬,默默伸手捂住臉頰,聽見沈淩山喊他之後才含含糊糊應聲,不太情願地移動到花海之中。
“怎麽樣,喜歡嗎?”沈淩山期待地問他,“我要他們布置得有氛圍感些,我覺得很不錯。”
沈暮雲清楚地聽見梁和玉在笑,嘲笑的笑。
他沉默很久,艱難地點一下頭,不想讓媽媽失望:“……嗯,挺好的。”
沈淩山又問:“我就請了你小姨他們,人不多,到時候晚上六點準時開席,菜單是中式的,以清淡為主,你覺得如何?”
沈暮雲當然沒有意見:“好。”
沈淩山把他翹起的一縷頭發壓下去,上下打量他的裝扮,果然沒有對越發隆起的肚子做出反應,道:“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兒子。媽媽沒有太多心願,只希望你健健康康。”
梁和玉的手臂也伸了過來,攬住弟弟的肩膀:“生日快樂,小雲。”
家人的祝福讓沈暮雲放松一些,他流露出笑意,道:“謝謝。”
很快,林姨上了長壽面條,沈淩山一邊看沈暮雲慢條斯理地進食,一邊跟他聊生日宴的細節,問他的朋友們有沒有忌口、喜歡什麽樣的菜色。
每聊到一個名字,沈暮雲就會繃緊一分。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陪媽媽聊天,聊着聊着,慢慢地竟緊張到手發抖,吃完面條的時候甚至不小心把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找個理由,快步離開客廳,又回到卧室裏,焦慮地關上門。
心跳非常激烈,他不得不一直用手捧着肚子,安靜地呆坐在椅子裏,隐隐間覺得今晚會發生非常不同尋常的事情。
一直坐到五點半,外面的太陽開始西斜,他看了一眼手機,甲乙冰丁四人都很安靜,沒有給他發任何消息。
但沈暮雲知道,他們都會來,毫無疑問會來。
他喉結滾動,動作笨拙地站起身,走到陽臺上,迫切地想要先看到大黑狗,他的狗朋友總是能快速安撫他的情緒。
然而,對面的陽臺空空如也,連一只鳥都沒有。
他只看見林姨在一樓布置給狗狗的生日蛋糕,花園裏單獨為狗狗搭建了臨時的小棚子,林姨将訂制的寵物蛋糕放進棚子中,插上低鹽火腿腸當蠟燭,準備完成後走到馬路對面,朝着黑狗經常出沒的狗洞嘬嘬幾聲,可沒有狗子回應。
林姨不死心地繞別墅走了一圈,邊走邊喊黑狗的名字,走得滿頭大汗,裏面依舊靜悄悄的。
她有些遺憾,最後還是選擇放棄,回來的時候特意把花園的側門留着。
沈暮雲在樓上看到這一幕,本就緊繃的情緒越發難受。
昨天大黑狗好像很生氣,今天還沒消氣嗎?
馬上要開宴了,它會不會不來了?
一想到大黑狗可能不參加,巨大的失落便會籠罩而來,好像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拼好的拼圖突然丢了最中間的那塊。
沈暮雲焦慮地在陽臺站了二十幾分鐘,沒能等到大黑狗,只等到了小姨家的奔馳,還有緊跟在奔馳後的、看不出品牌的黑色轎車。
六點整,約定的時間到了。
沈暮雲心頭用力一跳,說不上是恐懼還是興奮。他轉身離開陽臺,捂住肚子,笨重地朝着客廳小跑過去。
遠遠的,他聽見小姨和別人說話的聲音,那道聲音明明非常熟悉,可他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沈暮雲下了樓梯,走到一樓。
第一位客人已經進門。
梁和玉幫養母拎着禮物,不急不忙地從玄關往客廳走。在他們母子旁邊,還有一位身着正裝、身材高挑的男性,男人手裏抱着一捧綠色的鳶尾花,邊走邊和沈留江聊着什麽,把小姨逗得直笑。
沈暮雲立刻停下了腳步。
他怔怔地望着第一位客人,瞳孔收縮,指甲陷入手掌。
……認不出來。
他可以清楚地從他身上聞到熟悉的氣息,也非常确定這個男人是他邀請的四位朋友之一,可無論怎麽打量,那人的臉上都像蒙着朦胧的白霧,哪怕眼睛能勉強辨認出五官,大腦也無法将它們與記憶進行對應。
是誰?
個子很高,是沈丁?
還是沈乙?
沈暮雲呼吸急促,直勾勾盯着那人的臉,連他們走到了自己身前都沒察覺。
三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
沈留江笑着抱了沈暮雲一下,道:“生日快樂!”
沈暮雲沒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地看着男人。
小姨顯然誤會了,暧昧地來回掃視他們兩人,躍躍欲試道:“小雲,給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客人?”
沈暮雲嘴唇動了動,輕輕張合,沒能發出聲音。
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勾起了嘴角,可大腦依然無法下出結論。
“生日快樂。”男人把鳶尾花換到左手,将右手空出來,伸向沈暮雲,“又長大了一歲。”
他沒有用任何稱呼,或許是故意的,沈暮雲無法從稱呼的習慣裏辨認出他的身份。
沈暮雲深深吸氣,将鳶尾花的香氣和甜膩的詭香一起吸進肺裏,猶豫着握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掌很涼,手心極為細膩。
沈暮雲忽然意識到,無論是沈甲、沈乙、沈冰還是沈丁,他們的手好像都是一樣的,細膩得感覺不到皮膚紋路,像剛蛻皮的蛇。
“怎麽了?一直這樣看着我。”男人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帶笑,語氣聽起來又像沈甲,“不會是認不出我是誰吧?那可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沈暮雲喉嚨幹澀。
他有預料到臉盲症會加重,可當沒有五官的“朋友”真正出現在自己眼前時,這種詭異的沖擊力依然讓他措手不及。
很多危險的念頭在腦中盤旋。他不敢想象四人同時出現的畫面,緊張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不,我知道你,你是……”
三雙眼睛都在看他。
沈暮雲的話停在這裏。
他以為對面的男人會替他解圍,畢竟“朋友們”雖然性格不同,但關鍵時刻都很貼心。
可惜,男人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完全沒有提醒的意思。
沈暮雲閉了一下眼睛,咬緊牙關。
“你是沈丁,”他自暴自棄地猜了一個,“小姨,他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畫家,我們在學校裏認識的,認識大半年了。”
話音落地,他死死盯住男人。
後者笑了一聲。
他慢慢俯身,單膝跪地,右手依舊握着沈暮雲的手,低下頭去,在沈暮雲冰涼的手背上印下了一個吻。
梁和玉:“喂,你幹什……”
沈留江立刻拉住兒子,興奮道:“哎呀,關系好的朋友嘛,小姨知道的。”
親吻之後,有濕潤的舌尖探到了沈暮雲的皮膚上,緊跟着是牙齒。
他重重地在沈暮雲手背上咬了一口。
沈暮雲痛呼一聲,想要把手抽回來,又被眼前人緊緊攥住,沒有任何逃離的機會。
“猜錯了,老板,”男人說, “我是沈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