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悲天憫人

第005章 悲天憫人

天一亮周耘就忙着去翻了一回地，摘了些蒜和黃瓜下來，空心菜、南瓜苗，泡了水裏。

順路去看了眼翡翠刀鳗，看它游得還算自在，便喂了些魚飼料，再把雞鴨鵝等都喂了。

才又去了菜市場，兜兜轉轉看着時間差不多了，挑了兩對健康的兔子，然後在涼皮攤上買了兩張涼皮，讓攤主切好，沒加醬也沒要他的黃瓜絲綠豆芽：“我自己回去配。”

攤主麻利切好裝給他，周耘拎着回家，看了眼對面門關着，連把手上別人上門派發的廣告單都沒掉下來。

軍犬一般最好早晨也遛一遛，但關遠峰半夜疼痛，估計折騰得難熬，清晨起不來，只怕現在還在休息。

周耘回家将涼皮先放了冰箱裏，用芝麻醬，糖醋蒜汁，調好了汁水，把南瓜苗和空心菜都擇好放着，快手快腳蒸了一只魚，油炸了一碗花生米。

然後出門到了對門按了門鈴。

仍然是許久後，關遠峰過來開了門，仍然是冷漠的臉色：“什麽事？”他以為對方又是同情自己，來送骨頭，心下不耐，但看對方雙手空空，一怔。

周耘笑道：“早上好，不知道你吃了嗎？我一個人住種了不少菜，一個人吃不完，早晨拌了涼皮，一起吃嗎？”

關遠峰冰冷道：“謝謝，不用了。”

他反手要關門，想着多拒絕幾次對方就知難而退了，他并不需要這種額外的熱情和關心。

沒想到周耘忽然伸手按着門笑道：“等等，大哥，我還有事和您商量呢。”

關遠峰冷漠道：“什麽事？”

周耘道：“是這樣，咱們這層都是頂層，我在樓頂種了些菜，感覺地方不大夠。看您這邊樓頂空着，覺得挺可惜的，想和你商量着，和你租了樓頂來種些藥材，可以嗎？”

關遠峰一愣：“藥材？”

周耘道：“是，我是學傳統醫學的，想自己栽培種植一些藥材收集數據，好寫論文。”

他有備而來，從褲袋裏摸出來了他的執業藥師資格證、執業醫師資格證遞給關遠峰。

關遠峰沉默着接過那兩本執業證書看了眼，上面貼着眼前鄰居的少年照片，雙眸明亮，唇角帶笑。

他擡眼，仍然是那審示的目光打量着周耘，仿佛在判斷對方是善心泛濫，還是真的有求于他。

周耘對那銳利的目光一點沒回避，只含笑道：“不如你過來看看我這邊種的東西，樓頂空氣好，順便你也帶狗過來散散步。”

這話其實說到關遠峰心裏了，他低頭看了眼狗，道：“好，那我去看看。”

周耘替他推着門，看關遠峰和狗都出來，替他關了門，然後引着他過來到自己家裏，關遠峰一進門便看到了挂在窗邊的晾曬架上密密麻麻的香腸。

他挑了挑眉毛，欲言又止，周耘看他神色笑道：“昨天才灌的香腸，所以昨天才有那麽多骨頭。”

關遠峰道：“天熱，做這麽多不怕壞？”

周耘指了指一旁的烘幹機：“有冷烘機，稍微晾幹點就放進去冷烘了，然後再放冰箱裏，能保存很久的。”

關遠峰不再追問，他雖然心細，卻不是喜歡追根究底幹涉別人隐私和生活的人。

但疑心倒是消了，昨天看到那麽多骨頭還以為周耘同情他，故意去哪裏弄了骨頭來的。如今看到一下子做這麽多香腸，确實是會有那麽多骨頭，連冷烘機都有，顯然是準備齊全，自然不是突發好心。

周耘一邊走到他身後：“我推你上樓。”

關遠峰這輪椅原本是可以上樓，但他看到周耘這樓梯竟然修了一半平滑的坡道，有些意外，周耘解釋：“我母親之前生病，也長期坐輪椅，為了她方便上下修的。”

關遠峰沒說話，周耘推着他輪椅上了二樓，然後穿過走廊出了樓頂陽臺處，關遠峰只覺得眼前一亮，就連狗都高興地張嘴哈着氣到處聞着花盆，尾巴興奮地搖動着。

時間已近正午，天空無盡蔚藍，陽光明亮。

高山上空氣本來就好，更何況周耘這裏種了這許多東西，空氣裏都是草木香味，雞舍兔籠明明近在咫尺，卻沒有聞到臭味。

遠處風吹來，遠處山水風景一覽無遺，只令人心曠神怡。

就連關遠峰都心下暗自贊嘆了一聲，看着精心侍弄的菜園和那些養着的禽畜，他開始相信對方确實是想要租樓頂了。

周耘和他說話：“我姓周，叫周耘，耕耘的耘。你可以直接叫我周耘就好。”

“我平時就喜歡種點青菜水果，花花草草的，我父母以前給我起這個名字，也是因為都是出身農家，同一個鄉裏出來的，都喜歡種東西。”

關遠峰看他雙眸清亮，想了想也自我介紹：“我姓關，關遠峰，遠處的山峰。”

周耘笑着道：“我看你應該比我大幾歲，那我就叫你關哥了。”

“你看這邊，這是我培育的天麻，這是金銀花，老樁的，很難得，這是板藍根，這是人參，這是藿香，都是準備想要大批種植的，可惜地方确實種不下了，如果要種，就得把我這些菜都給挖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一個長得已經臉盆大小的南瓜：“這是超大南瓜的品種，我培育了很久，鏟了很可惜的。它還能長。”

關遠峰看了眼那喜人的南瓜，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是可惜了。”

周耘又從一側葡萄架上自然而然掐了一串葡萄遞給他：“你嘗嘗，這是我父母還在的時候就種的了，品種很好，很甜的。”

關遠峰接了過來，他旁邊的狗湊過來聞了聞味道，周耘笑了：“這狗馴得真好，有名字嗎？”

關遠峰摘了一個葡萄往嘴裏嘗了嘗，眉心微微一皺又舒展開來，甜中帶酸，難得是新鮮，果然味道不錯，他回答：“叫彗星。”

周耘點頭：“好名字。葡萄味道不錯吧？我給你摘幾串帶回去，你看這熟了都沒人吃的。”

說完已順手又摘了幾串，順便摘了幾根鮮嫩的黃瓜和青椒、辣椒、番茄，裝在一旁的竹籃裏：“這黃瓜也剛合适，我正打算拌涼皮。還有番茄，是我們這裏皮薄餡多汁的種，”

“這天氣吃涼皮清爽，關哥就在我這邊順便吃了吧，我一個人做反而分量不好把握。”

周耘轉頭含笑：“關哥其實真別和我客氣，我昨天聽你家人讓你點外賣。外賣不幹淨，用的油和調料都不好，還不如您就在我這裏搭夥吃飯。”

“您看我這菜都是現成的，租金方面你再讓我一些就好了。橫豎我一個人做菜也是要做，多做你一個人加一條狗的，不費勁。”

他點了點那些瘋長着的菜：“關大哥可能不知道，這夏天雨水充沛，菜不摘，幾天就全老了，我都只能摘了下來切碎了漚有機肥，雖然養了些兔子，也不愛吃這些。”

關遠峰看他自自然然的，而且确實是有求于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可以，搭夥吃飯，但樓頂就免費給你種了，不收錢。只是，防水要做好，也不能超過承重，不能破壞樓頂結構。”

周耘道：“那關哥吃虧了。”

關遠峰道：“是我煩勞你照顧了，你有空就做，沒空和我說一聲就行，不必專門一定要為我做飯，先顧着上班吧。”

周耘搖頭：“沒上班，有幾個藥學的項目要做，就辭了工作專心寫論文了。三餐本來就是要自己做的，正覺得一個人的份量不好掌握。”

關遠峰聽他說得認真，信以為真：“我什麽都吃，你不用做太麻煩。”

周耘點頭，十分認真繼續探讨他的藥材種植大業：“你看這邊的牆，只是很薄的隔牆，我打算在這裏開個門，裝個鐵門就好，然後就能直接過去您那邊的陽臺了。”

“您也可以随時從你那邊過來我這裏，這樣有時候你不想下樓遛狗的，就把彗星放陽臺上就好，我這邊喂雞鴨的時候可以順便喂喂他。”

“這邊種植的圖紙，我畫好了給你看看，包括防水圖紙，自動噴淋系統、精密空調、測溫系統、雨水收集系統，都會裝上——因為有些藥材是蔭生的，我會搭建蔭棚，還有玻璃溫室，主要為了栽種沙生植物。你放心，不會破壞你樓頂的結構。”

他和關遠峰細細說着，顯然已思慮規劃了很久：“還有，關大哥您看，我這邊是裝了太陽能光伏板的，您看您那邊的樓頂閑着也是閑着，能不能也裝上，供應藥圃的電，還有，我幫你順便修個狗舍吧。”

關遠峰看他謀劃得極為細致，胸有成竹，滔滔不絕，再看他這邊的設備也确實十分齊全，心裏想着果然是搞研究的，種個藥材也配備這麽多高科技設備，只道：“随你。”已完全相信了周耘。

周耘帶他又參觀了下雞鴨欄，彗星歡樂地不停聞着小雞小鴨，小雞小鴨都還小，也不怕他，大膽圍着狗轉。

兔籠裏新來的兔子縮在角落裏，彗星好奇跑過去看了許久，然後在陽臺來回攆着小雞小鴨跑着撒着歡。

關遠峰看它開心，想着那邊的房頂如果能修起來，彗星也有地方走了，總比和自己悶在家裏的好。

周耘看他神情溫和了下來，知道自己算是取信于他了，今日已算全功，笑着道：“下去先吃早餐吧，不好意思我一說起來就沒完。”

關遠峰道：“沒關系。”看得出是這周醫生是真喜歡種植，也對中藥材的藥性很熟悉。

周耘将他推到樓下飯廳讓他坐着，給他倒了杯水，過去将剛摘的黃瓜洗了切絲：“你等等，馬上就拌好……芝麻醬你吃的吧？花生米要加嗎？”

他端了兩個大瓷碗出來，将冰過的涼皮倒進去，碼上細細的黃瓜絲，拌醬，撒上花生米，端過來放在關遠峰跟前。

然後從豆漿機裏頭倒了一杯淮山汁過來給他：“自己榨的淮山玉米汁，如果你喜歡別的口味，明天可以做點豆漿、綠豆沙什麽都可以，味道也不錯的。”

淮山汁養胃，關遠峰吃藥太多傷了胃，可以慢慢調養。

關遠峰一直坐在輪椅上，靜靜看這個醫生鄰居有條不紊地在廚房忙碌着。

他穿着寬松的薄麻白襯衫，袖子挽在手肘，漆黑短碎發下雙眸分外明亮，一雙手十分靈活，手指修長，氣質溫和斯文，哪怕拿着菜刀，也像個拿着手術刀的學者。而他垂下睫毛專注拌着涼皮的時候，甚至有着一種悲天憫人的神态。

他恍然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為何第一眼見到他就會覺得他是同情自己，大概就是因為這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屬于醫生職業氣質，尊重敬畏生命卻又分外理性平靜的氣質。

他确實是在同情自己，幫助自己，但并沒有看輕自己，而是委婉地盡量以不冒犯自己自尊的方式，提出交換條件，好讓自己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