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孤島之王
第023章 孤島之王
陷阱奏效了, 周耘在房子前門以及餐廳的大門處每天各放置一個獸夾,幾乎每天都能收割兩到三個喪屍。
關遠峰如今也已練出了用箭射喪屍,穿透頭顱, 卻不破壞腦部晶核的辦法。
周耘拿到了越來越多的晶核,在少走了許多彎路的情況下, 他順利在異能上進展迅速。
以前世的标準來看,他如今異能能量應該晉階入三階了, 但因為有着前世的基礎在,他運用異能更為純熟,遠遠超出了本該有的水平。
異能評級标準是一個摸索了很久各大異能者聯合議定出來的評定标準。
具體評判為體內晶核凝實程度, 異能攻擊力量傷害水平和異能持續輸出的水平。
可以說如果純靠吸收晶核,大部分異能者都能達到三階或者三階巅峰的水平, 但要達到四階的水平,則必須要大量的實戰和本人的體質素質。
五階強者則寥寥數人而已, 且基本都是攻擊異能。
上一世, 作為輔助系,水木雙五階異能等級的他, 哪怕再低調, 也是矚目的存在。
但此刻大部分異能者應該都還在摸索中,只有周耘因為有着前世的經驗,一顆晶核都沒有浪費, 異能等級飛速增長。
他為了盡快進階異能,每天都不知疲倦地花大量的時間在苗圃中。
異能一次次注入那些不同的藥苗裏, 不斷使用到枯竭,然後吸收晶核, 再次豐盈起來。海鮮館裏的變異海魚慢慢都被周耘給消耗掉了。
時間一轉眼又過了半個月,大旱仍然不見轉緩, 廣播已不再有內容,所有調頻只聽到沙沙的聲音,整個世界仿佛忽然沉寂了下來。
關遠峰知道,這是因為飛向火星的飛船已開走了,帶着地球上的精英人類。
剩下的人,都是被留下的人,他們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卻未必有他們這樣的幸運能夠安守。
藍星已徹底淪為了沒有法律,沒有文明,強者至上的叢林社會。
當他用無人機發現這小區,這附近都沒有活人以後,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們仿佛成了末世裏唯一的兩個活人,他們會在這裏呆一輩子嗎?
關遠峰沒有和周耘說這些,不過他隐隐覺得就是說了,周耘應該也不在意。
這是一個完全不在意外界看法的人,關遠峰完全能夠想象從前的周耘恐怕很難融入集體生活,他聰明自信,理智成熟,只取悅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的陽臺緊鄰着對方,可能周耘壓根就不會注意自己,他專心種菜做飯的時候,有着一種旁若無人與世隔絕的疏離感。
他将已經徹底無法收到任何信號的收音機放在桌旁,看到周耘從房間裏走出來,手裏拿着晶核給他看:“關哥,我發現,晶核裏頭的力量能夠被異能吸收。”
關遠峰挑高眉毛,神情十分不贊成,聲音帶了些嚴肅:“怎麽這麽莽撞?”
那可是喪屍腦子裏頭的東西,誰知道會不會感染喪屍病毒?
周耘卻張開掌心示意:“放心,沒有副作用,反而會引起異能提高,你看。”
關遠峰看着那顆晶瑩剔透的藍色晶體在自己眼前慢慢褪色,變成沒有光澤的黯淡的玻璃體,然後碎裂成為一堆齑粉。
周耘平時在自己跟前很少顯露異能,這樣猶如法術一樣的動作太讓人意外了。
周耘繼續召喚出了一個巨型的水球,大如臉盆,關遠峰:“……”
周耘含笑:“你看,比之前能召喚的大太多了。”
他手掌一握,圓圓的水球往前送出,一直飛到了窗邊的種着荷葉的花盆上,然後化成水珠落下,盡數澆在了那盈盈荷葉中。
“不僅僅是召喚的水球更大了,操控異能的力道也更精準。而且在每天的冥想和練習八段錦中,能感覺到異能在體內經絡的明顯流動。”
周耘看着關遠峰:“所以,你還是多和我練習八段錦吧,我覺得練習這個确實有好處,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就能覺醒異能了。”
關遠峰無奈:“我又不是不學,不是在認真學了嗎?”
周耘心道但是你不認為自己能成為異能者。
他看着關遠峰雖然練箭不怠,和自己相處也平靜自然,但眉目間的郁郁之色一天比一天濃重。
這是一個被囚禁的英雄,而困住他的,是他自己。
他有着強烈的責任感和深入骨髓的利他主義,他那種過于重視榮譽,太過看重社會認可和歸屬感的性格,在末世是非常容易被人利用的。
自己這升級速度還是太慢了,得盡快升到三階巅峰,最好晉入四階,給關遠峰激發異能才更有把握。
但升到三階以後,吸收晶核對等級的提升變得緩慢很多,他只能花費大量時間在苗圃裏,陪伴關遠峰的時間難免少了些。
其實關遠峰的認知也沒有錯,确實紅霧後,再也沒有自然變異的變異者。
只有異能者生下的新生兒,有概率也是異能者……
但人心無止境,周耘直到自己成為獵物,才知道一開始就有人在私下研究着如何移植異能。
他們的實驗對象并不拘泥于變異植物和動物,因為末世才開始的時候,變異植物和動物并不多見。
他們一開始實驗的目标,就是異能者的異能移植。
而他因為稀有的五階雙異能成為了實驗體,成為被觊觎,剝奪異能的那一個。
木系升到五階的人只有他一個,所以沒有人知道,木系本來就有嫁接之異能。
他們當初如果好好對待他,他同樣可以為對方嘗試激發異能,可惜對方強搶成性,以為天下沒有不能擁有的東西。
關遠峰卻在問他:“今晚要吃什麽?”
周耘對吃飯這件事也充滿了興趣:“蝦醬芋頭吧,餐廳備餐有削好冷凍的芋頭,不能種了,我們要盡快處理掉,這道菜風味很獨特。”
他又仔仔細細給他描繪蝦醬的風味:“蝦醬,之前炒菜用過的,可能你沒注意到。用蝦發酵成的,鹹鮮味,用來炖豆腐,蒸魚,炒各種素菜都有着不錯的風味,拌面也很好吃。炖芋頭也是一樣,做法非常簡單,但卻很獨特。”他有不少北極磷蝦醬罐頭,這東西用來做配菜實在很不錯。
“還有剛收的紅芋頭花的梗,這個品種的芋頭梗吃了嘴不會麻,掏了中間的花蕊剝皮以後和茄子一起爆炒了再蒸,軟糯下飯得很。”
他相貌原本生得好,覺醒異能後,肌膚生出了玉一樣的光澤,眼珠漆黑,睫毛仿佛用墨筆勾描過,根根分明,鼻梁高挺,唇色紅潤,頭發豐茂烏黑,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顯得氣血充足,容光煥發。
關遠峰原本觀察力就非常敏銳,之前有所察覺,此刻終于确認:“你好像變得更好看了,異能是不是會讓身體本身的素質也更強化?”
他想起之前的酷暑天氣,雖然他如今殘疾了,但體能也已經是遠超一般人的。
結果他差點中暑,對方卻跑上跑下一點事沒有,只怕那個時候他就已經覺醒了異能。
周耘轉眼看他,目光明亮:“是,我有觀察我自己身體素質的變化情況,力量正在增強,在跑步機上速度也比從前有所提高,耐力也增加了,可以跑五千米下來沒有什麽損耗。量過體溫和心跳、血壓,體溫正常,心跳比一般人快一些,血壓正常。”
他依然平靜理智地評判身上的變化:“新陳代謝應該是加快了,食量比之前增加,但睡眠需要得少了些,在異能使用過量後就需要休息恢複。”
他站了起來:“身高體重都比之前有一些增長,但是不算明顯。”他走到一旁倒了杯水給他喝。
關遠峰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颀長身體上,肩寬腰窄,雙腿筆直修長,肌膚光潔緊實,薄薄的衣衫下一絲贅肉都沒有,生機勃勃。
明明是大熱天,他卻清涼無汗,光滑細膩的手握着他手臂的時候,比他體溫還低一些,不知是不是水系異能的特殊之處。
這就是……被進化選擇後的人類啊。
而自己是本應被淘汰的,已經無法适應末世惡劣的天氣。
周耘鼓勵關遠峰:“所以你加油好好練八段錦,興許哪一天你也能覺醒異能。”
關遠峰随口應了,心裏卻明白自己不可能覺醒異能。
他做這些只是為了讓周耘不會失望罷了。
周耘毫無疑問是個好人,但關遠峰還不能接受自己成為弱者,成為拖累。
離開了軍隊,失去了雙腿,沒有異能,一無所長。
甚至在末世的這個時候,他似乎還開始對周耘産生了心理依賴。
周耘這個人自得其樂,并不害怕寂寞,離群索居不會讓他覺得孤獨。
他潇灑而超脫,平靜又随遇而安,種菜、聽音樂、運動、看書,研究醫術,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是一個非常能夠享受獨處的人,骨子裏其實就是一個清冷淡漠的獨行之人,他并不需要夥伴,異能更是讓他足以在末世裏一個人很好的生存下去。
害怕寂寞的人,是自己。不由自主想要接近周耘,是因為自己軟弱。
厭惡自己這樣脆弱心态,憎恨自己的放棄和軟弱,關遠峰猶如一個旁觀者,近乎冷酷地發現了自己心态的堕落。
世界的進化已抛棄了普通人,自己還在堅持什麽?
從前無堅不摧意志強大的隊長已成為了過去,龜縮在他人搭建的安全屋裏作為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是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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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周耘卻被彗星給吵醒了,黑夜中彗星呼嚕嚕嗚嗚叫着咬着他的衣袖,十分着急。
他起身跟着彗星從天臺穿過到關遠峰的房間,屋裏悶熱得很,周耘想開燈,卻發現關遠峰這裏已停了電,難怪空調也已停了。
異能覺醒後,他的視力和夜晚視物的能力都比之前強很多,哪怕沒燈,他也能看到關遠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過去摸了下他的額頭,滾燙的。
他想先給關遠峰喂點水,卻發現水也停了,暖瓶裏一點水都沒有。
停電以後加壓水泵作用不了,這麽高樓自然也就停了水。
他看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路燈也沒有亮。
末世一個多月後,各種備用發電設備大概終于到了極限,終于徹底斷電了。
他那邊是早就電路改造,改接了太陽能和風力的發電機,因此沒有發現斷電。
電力供應堅持的時間比周耘想象的要久一些,前世他們離開的時候小區還沒有停電,但在酷暑中也已很難捱。
大概是之前還有軍隊保衛維持着電力、廣播等基礎設施的基本運轉,但随着去火星的船離開藍星,秩序終于難以再維持下去。
究竟是什麽時候斷電的?關遠峰也不說,也許也是身體不舒服又沒有電話信號難以求援。
幸好還有彗星。周耘看到床邊放着關遠峰的假肢,心裏嘆息。
關遠峰對自己的需求太過漠然和忽視。
他伸出手掌,在掌心凝結出了一塊薄冰,水系升入三階的一個重要标志,就是能夠凝水成冰,擁有攻擊的戰鬥力。
沒想到晉級是這樣簡單而順理成章。
周耘将冰塊舉着看了幾眼,将它納入關遠峰嘴裏,但關遠峰只動了動,沒有醒過來。
周耘将滾熱的關遠峰背了起來。關遠峰從大腿開始截癱,體重很輕,而他自有異能後,身體素質比一般普通人要好很多,背起來并不困難。
從天臺穿過,天上繁星浩瀚,夜色如水,但氣溫卻沒有下降,仍然是暖熱的。
這樣炎熱的天氣很快讓失去照料的作物迅速死亡,末日的糧食危機生存危機前所未有,藍星上的人類飛速減少。
直到人類發現異能,而且通過吸收晶核能夠異能升級,抵禦喪屍。
人類有了新的出路。
水系異能者制造幹淨的水源,火系、雷系等等戰鬥系異能者輕易剿滅喪屍,土系構造高臺和高牆基地,異能者聯合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個基地。
而具有醫學、農學等等各種專業技能的普通人也被召集起來,圍繞異能、喪屍、變異植物、動物開展研究。
有人為了生存殚精竭慮,有人為了權力汲汲營營,有些人為了人類的未來無私貢獻。
關遠峰的灼熱的呼吸打在他脖子處,他想起前世看到浸泡在防腐液裏,四肢俱全但沒有呼吸的那具高大英挺的屍體。
他為人類付出一切,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榮耀和尊重。
此刻他活着就是最好的,他需要盡快為他觸發異能,并為之設法斷肢重生。
這個人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意志,有些人一旦不被需要,便輕易地放棄了自己。
前世他脆弱無能,關遠峰為了保護他,大概聯系了自己的隊友,然後一起護送去了最近的基地,之後他便簽了自願參加試驗的協議。
他沒想到這一世他準備好了一切,卻因此讓他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他會為了他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鄰居的平安,為了一只狗而戰鬥到最後一刻,聯系隊友,卻對自己的安危無動于衷,對自己的生存漠視。
周耘将關遠峰帶到了自己房間的隔壁房間,這裏從前是自己母親住的房間,母親去世後就一直空着。
這次重生回來,他早有打算是要給關遠峰住的,自然也重新收拾過了。只是小區之前沒有斷電停水,因此也不好提。
把關遠峰放到床上,将空調打開降溫,在手裏凝結了一塊冰塊,替關遠峰擦拭身體降溫,然後從一旁拉了個吊瓶過來給關遠峰輸液。
關遠峰的手很大,手掌心全是厚厚粗粝的繭,指節有力,但膚色卻帶着不健康的青灰色,青筋凸起,尤其是小指上青筋明顯,掌心紋路深,很明顯的氣血不足。
周耘挑了個細的留置針,将針頭插入他手背,給他接上輸液瓶,将他手放好,拿了本書在一旁坐着看了起來。
輸液效果立竿見影,很快關遠峰的體溫降了下來,周耘替他把了脈,又給他吊了一瓶鹽糖水。
關遠峰醒過來的時候,先看到的是周耘垂着睫毛看書的側臉,屋裏光線是黯淡的,但空氣中有着米粥的香氣。
他動了動,發現身上酸痛沉重,周耘已立刻轉頭看向他,一邊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別動,還在輸液。”
關遠峰漸漸恢複意識,帶了些歉疚:“對不住,影響你休息了。”
周耘微笑:“不必抱歉,你是病人,我之前生病也是你照顧。”
他擡頭看了眼輸液瓶:“大概還要十五分鐘。我去把粥盛出來,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關遠峰道:“粥就行。”
周耘知道他一定是這樣的答複,随遇而安凡事不挑剔的人,其實根本原因在于對自己需求的漠視。
他道:“你那邊已停電停水了,我自作主張已經把你那邊的行李皮箱都拿過來了,改造電路我不擅長,還是建議你住在我這邊。這房間一直閑置着,我偶爾在這裏練練字看看書,你安心住着吧。”
關遠峰知道這是勢在必行的,末世水電等等一切資源難得,沒必要分開兩邊住,沒有推卻:“麻煩你了。”
周耘道:“不麻煩,都末世了,我們就兩人,應當互相照應才是。”
關遠峰看他走了出去,手肘撐了撐,發現床邊有扶欄,而床頭有着按鈴、吊瓶等設施,是一張醫用護理床。應該是周耘過世的母親住的房間,他大概怕自己心裏不舒服,沒有說,只說是閑置。
關遠峰想起之前周耘拿出來的電梯,心裏想着周耘之前說的,為了照料生病母親從大城市辭職回來,如今看來果然是無微不至。
他起身看到自己的假肢和輪椅都整齊放在床邊的一張藤長椅上,但渾身發軟的他沒力氣将假肢穿戴上去,而自己身上原本的汗衫已經換下,換了另外一身自己幹淨的衣衫,想來是在自己那行李箱裏找出來的。
他記得昏迷過去之前渾身早就被汗水濕透,想來對方把自己搬運過來又擦拭身體換衣裳,早已看完自己全身上下了,包括殘缺的肢體。
倒也沒必要掩耳盜鈴還要佩戴假肢,徒增對方護理的難度。
他想起之前在醫院裏吃喝拉撒全部依靠醫護人員的難堪時候。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看了下這間房間,這裏他自己對面那套房間布局是一樣的,但看得出來是主卧,套內有着衛生間,落地窗拉着窗簾,外邊有陽臺。
房間裏收拾得很是整潔,除了床、衣櫃、五鬥櫥以及五鬥櫥上放着的電視機外,醒目的是窗前一張黃楊木長書桌。
書桌比一般的書桌要寬而長,書桌上擺着一盆綠茸茸的文竹,旁邊筆筒裏插着卷軸,筆架上挂着大小不同的毛筆、一側的硯臺、筆洗都古意盎然,桌後座位的牆上挂着一幅書法條幅。
關遠峰在書法上都沒有什麽造詣,但也看得出那條幅寫得猶如行雲流水,字舒展潇灑,意境悠遠,依稀看得出前邊兩個字是東君。
周耘端了一個托盤進來,看到他在看牆上的書法條幅,只以為他無聊,問他道:“要看書嗎?還是我把電視機搬進來放電影給你看。”
關遠峰搖頭:“我是看這條幅寫得好,是你自己寫的?寫的是什麽?”總覺得那字像周耘這個人,秀逸輕靈。
周耘道:“嗯,寫的屈原的《東君》,《九歌》裏頭的一首。”
關遠峰點頭,擡頭看輸液瓶已要結束,周耘替他拔了針,收起輸液管,一邊按了下床頭一側一個按鈕,床頭半截便慢慢升起,關遠峰從躺着變成了半靠坐着,兩側都有扶手。
關遠峰便扶着起身去輪椅上:“我去衛生間洗漱一下。”
周耘看他起身困難,只過來替他扶了下,并沒有阻止他,只走到衛生間這邊為他導引:“裏頭以前單獨砌了個矮一點的洗手臺,還有這邊的衛浴、浴盆都做了相應的适老化改造。”
他一個個為他演示了一下用法,關遠峰看他已經細心地将那邊自己的毛巾、口杯、牙刷等物都拿了過來,洗手臺盆、衛生間櫥櫃、浴盆、衛浴、馬桶确實都适合輪椅的高度,衛生間門也顯然做過改造,比一般的門更寬敞。
他不由自主想起對面自己那套房,家人明明知道自己殘疾,卻沒有一個人想過要在家裏為他設更方便的設施……
當然,如今人應該也都不在了。他第一次見到能對家人如此呵護備至,無微不至的人。
如果不是末世,周耘将來的妻子兒女,一定都會很幸福。
他謝了周耘,看周耘已又體貼地出了衛生間,将衛生間門替他關上了,關門前還說了句:“有需要随時叫我,衛生間裏也有應急按鈴。”
關遠峰一個人洗漱後回到床上,看床邊桌子上已放了清淡的肉粥、蒸小米糕和一碟榨菜、一碟切好的鹹鴨蛋,蛋黃油脂豐富,腌得很好。
關遠峰拿了筷子慢慢吃着,其實仍有些食不下咽,但本着不願意給周耘添麻煩的心理,他還是将那些東西都吃盡了。
彗星也在門邊呼嚕嚕吃着骨頭,吃得很開心。
但是關遠峰知道,軍犬比一般的狗食量要大,吃的還主要都是肉,加上自己,其實每天都會消耗驚人的食物。
他們被喪屍圍着,連一步都踏不出去,只能留守很長的時間,固然周耘養着東西種着菜,自己末世前給的那二十萬塊,在末世後其實一文不值。
自己一味消沉實在有些太拿不起放不下,自己從前四肢俱全時也絕沒有如此放不開。
他也知道周耘這人超脫大方,待自己友好謙虛,是個君子一樣的人。
但……自厭這種情緒會不斷地在受人照顧之時細碎如針刺紮着,讓他不能安心受着別人的好。
卻見周耘從外邊走進來,手裏捏着一把淩霄花插在幾上的花瓶,看他正要下床收拾,忙道:“不要動,你好好躺着休息,這些我收拾,你不必客氣,有洗碗機的,只是之前碗少不愛用。”
他過來收走餐碟,按着他躺下:“你好好歇着,無聊就看看電影,看書也行。”
關遠峰順從躺下,周耘過來坐在床邊:“我給你把把脈吧,該換換藥方了。”
關遠峰将手腕放到腕枕上,看周耘為他把脈,指尖微微陷入皮膚內,手指纖長有力,存在感強烈。
周耘不知道他在走神,專注診脈後嘆氣:“你放寬心些,天太熱了,心火太旺,我給你加點清心的藥。”
他又取了針囊出來:“我給你背後紮紮針吧。”
關遠峰解了衣裳,周耘拿了針走到他身後,拈着針,将木系異能灌入針內,找着穴位紮入:“你要按我教的方法吐納,靜心,找到氣感。”
關遠峰随口應着:“有的。”只是靜心,如何靜。
他一個人待着的時候,過去種種,未來如何,樣樣湧上心頭,身體又有諸般痛楚不順,哪來的靜心?
他倒是佩服周耘在如今這樣的末世大變中,仍然處變不驚,按部就班種他的菜,養他的魚。
看着斯斯文文的醫生,砍喪屍面不改色。如今覺醒異能,水系異能,至少食水無憂了……
這個末世,藍星在進化,而沒有異能的普通人,是将要被自然淘汰的人。
關遠峰心裏萬般思緒浮上心頭,雜念叢生。
但這些日子,太安靜了,雖然他知道只要出了鐵門,下了這幢樓,他立刻就能被喪屍吞食。
而在外面看不見的地方,一定有無數的人在和喪屍戰鬥,也有無數的弱者死去。
他如今能夠安享這食水無憂的安靜日子,是托了周耘的福——但,他寧願和他那些戰友一樣,要麽轟轟烈烈死在和喪屍戰鬥的前線,燃盡熱血斬落喪屍頭顱,要麽在救援基地裏和隊友一起建設基地,竭盡所能,而不是在這裏猶如廢物一樣的茍活,一步都沒辦法踏出這幢樓,靈魂和肉/體都被囚禁在輪椅上。
他原本心裏焦灼自厭,但不知為何,周耘替他紮針時,卻仿佛有一股清涼之感在穴位裏注入,讓他心裏忽然安靜下來。
插完針後,按常規要等上半個小時左右,周耘扶着他趴下,拿了薄被給他蓋上,在一旁順手拿了一本書看。
關遠峰看周耘坐在藤椅上低頭看書,姿态悠閑,神情卻專注,随口問道:“看什麽書?”
周耘将書拿起來給他看鉛灰色的方格封面:“法國薩特的《文字生涯》。”
封面這麽正經嚴肅,像是那些正經的學術書,關遠峰問周耘:“好看嗎?看這名字不像是小說。”
周耘道:“嗯,自傳體。我喜歡他纖細入微的呓語一樣的自白,他自己也說寫書是為了‘解釋我的瘋狂,我的神經病的起因’”。
關遠峰:“……”聽起來似乎是很神經質的瘋:“他很有名?”
周耘道:“嗯……很有名的哲學家,有一句話,你應該聽說過‘他人即地獄’,就是出自他寫的劇本的臺詞,非常有名。”
關遠峰還真聽說過這句話:“是聽說過。”
周耘仿佛提起了一些談興,饒有興致道:“其實和他人即地獄相對的,還有一句話,就是這本書裏的:在我的空中孤島上,我是首屈一指的,無與倫比的。”
他很輕快而熟練地翻到了第五章,繼續讀下去:“但一旦把我置于庶民之中,我就一落千丈,降為最後一名。”
關遠峰:“……”他看着周耘側臉睫毛纖長,目光熠熠動人,專注盯着那本書,确實是十分喜愛這本書,很有共鳴。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看片子的時候,周耘忽然說出來的那些艱深晦澀的繞口的話,他實在是個很有文藝氣息的男人。
周耘仿佛還在很耐心和他解釋:“當人只有自我的時候,無限強大,但一旦與他人溝通交往,自我的價值就仿佛被他人評判。一旦在意他人的意見,渴望他人的認可,他人就變成了自我的牢籠,因此他人即地獄。”
關遠峰這種利他主義者,應該很難接受自己這種思想,不過周耘很願意和他探讨交流自己的想法。
關遠峰卻感覺到了尴尬,很難再就這哲學一樣晦澀的話題聊下去,畢竟再聊下去自己很像附庸風雅強行找話題,只好嘴上應着。
大概是真的心力疲倦,他便感覺到迷迷糊糊困了。
夢中還感覺到周耘替他拔了針,抱着他翻了身過來,他想睜開眼睛自己翻身,但眼皮沉重,困倦籠罩着他。
而紮針後,心裏只覺得安寧和熙,那些紛擾心頭的煩惱似乎都抛卻腦後,只有執着地想睡的念頭占滿身上,很快又再次睡着了。
等一覺再醒來,天又已是傍晚,窗邊只看到遠山披了一層金光,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想起這裏是周耘的房子。
自己那房間在西邊,又冷又潮,光線很差,這間主卧卻景色優美,寬敞通風,随時看出去外邊青山綠樹如畫一般。
他起身感覺身上應該是出了一身汗,身上輕松多了,周耘的醫術還真的是很不錯。
他看了眼那假肢,沒有勉強自己裝上,只穿了寬松的短褲後坐上去,操作輪椅出了房門,趴在門邊的彗星立刻跟在他身邊。
房裏沒看到周耘,看這個時候應該又是去天臺上鼓搗他的那些菜和藥去了。
桌子上擺着一盅綠豆海帶粥,顯然是留給他的。他剛發燒過,确實合他胃口,他幾口喝完了順手洗了碗,便轉動着輪椅上天臺去了。
天臺上白天的酷暑未消,但已涼快許多,閑不住的雞、鴨、鵝都已出了籠,在菜地裏刨着蟲子吃。
他看了眼一旁的魚池,裏頭電鳗慢悠悠游過,對于弄這麽大一個魚池來只養一條電鳗,他一直覺得很不像周耘的風格。
其他兩個荷花魚缸裏頭,委委屈屈地養了幾十條魚,擠在裏頭上下跳躍,他親眼見過周耘從裏頭撈魚來做了吃。但另外一邊一個又深又大的長方形豪華魚池裏,只供一只電鳗舒舒服服地游着,還堆了假山栽了榕樹。
周耘不在這邊天臺,想來應該又是去隔壁天臺穹頂餐廳那邊弄他的寶貝藥苗。
這些日子他親眼看着那些藥苗從發芽到如今茁壯長大,不是不贊嘆的。而餐廳裏又有許多設備,這讓周耘如獲至寶,天天基本都在那穹頂餐廳改成的藥圃裏頭逗留許久。
他也沒去打擾周耘,周耘勞作的時候是确确實實沉浸在其中的,他去反而是種打擾。
他拿了一包魚食在魚缸旁撒了些魚食進去,看魚争先恐後湧上來争奪魚食,忽然看到魚缸水面陰影籠罩,風聲飒然,他身旁的彗星忽然警惕狂吠了起來。
他倏然轉頭,看到天上一只巨大的飛鷹在天臺上空盤旋,它非常巨大,翼展很寬,擁有鋒利的爪子和彎鈎的喙角,銳利的目光盯着下邊天臺上的雞群。
關遠峰心跳加速,那種屬于戰鬥的本能讓他迅速驅動輪椅到一旁的閣樓裏拿下弓箭。
卻看到外邊飛鷹頭朝下挾着風從天上高速俯沖下來,對準了正在菜地裏刨土的公雞。
陽臺布着的電子高壓脈沖圍欄攔了它一下,但對這樣巨大的老鷹,電流完全沒有起到作用。驚人的加速度帶來的勢能輕而易舉沖破圍欄,飛鷹倏忽便已落在了天臺上。
雞群受驚飛散起來,然而飛鷹利爪已牢牢抓住一只雞。
說時遲那時快,彗星飛撲上去一口咬住那巨鷹的小腿。
彗星是訓練有素的軍犬,體型也頗大,一時與那只巨鷹在天臺上纏鬥起來。
那巨鷹爪子猶如利刃一般,一抓便将彗星身上刨出數道深深血淋淋深可見骨的抓痕。
關遠峰在門口拉開弓,上臂肌肉隆起,眼睛微眯,對準鷹的心髒毫不猶豫放了一箭。
飛速的箭矢準确穿過巨鷹的身體,巨鷹受創發出了尖銳的嘯聲,陡然騰空,竟然帶着那支箭騰空而起!
關遠峰還第一次看到這樣中箭還能飛起的巨鷹,它騰空到了高空中,憤怒振着翅膀咆哮尖嘯着。
關遠峰繼續架上了一支箭對準巨鷹立刻又放了一箭!
巨鷹翅膀一振,竟然一陣強風從鋼羽翅膀下振起,一股風迎面撲來,卷着那支箭往回激射!
強風驟至,風刃穿膚裂肉,血珠飛濺,撲面巨痛。
關遠峰猝不及防,幾乎把握不牢長弓,只本能地回身擡臂避風,卻看到彗星跑到他跟前擋住他,箭穿過了彗星的身子!
他目眦欲裂,卻忽然看到一側有數枝透明冰刃疾穿過巨鷹身體和翅膀,血滴飛濺,巨鷹身體被制造出了數個血洞。
巨鷹遭受重創尖嘯着還要向關遠峰俯沖撲下,一個身影從旁一步邁下,攔在關遠峰跟前,手起刀落,一支鷹翅已硬生生被斬了下來!
關遠峰擡眼,看周耘手裏還提着鐮刀,目光冰冷看着那只無法保持平衡沉重落在天臺上,痛苦拍着翅膀的巨鷹,神情冷酷,和之前的寧靜平和的氣質大不一樣。
垂死巨鷹張嘴凄厲嘶叫,陽臺平地竟然升起了數個小龍卷風,卷着花盆咯咯震動,一旁的剛剛種下的菜苗被絞殺卷碎。
周耘冷漠看着這景象,伸出手,一股浪花從他手掌中湧出,猶如具有生命一般卷向巨鷹,倏然凝結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塊,而那巨鷹完全被凍在了冰塊裏,一動不動,所有龍卷風都倏然原地消散,只剩下滿地狼藉。
巨大的冰塊就立在陽臺上,關遠峰還能感覺到寒氣從冰塊上絲絲縷縷散發,但那強悍無比的巨鷹已結結實實被凍在了冰塊裏,透過透明冰壁還能看到根根分明的金棕色羽毛和銳利如刃的爪喙。
關遠峰看着眼前這猶如魔法電影一樣的場景,久久不語,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異能竟然如此強大嗎?
他凝視着周耘,他站在那裏盯着冰塊裏的巨鷹,眼睛微微眯着,左手還提着刀,剛剛施展過那樣強大異能的右手虛垂着,手指修長,面龐冷如冰玉。
在他身後,是高處獵獵的風和無邊的雲層,他正如一個王者在檢視戰場,身姿挺立,英拔懾人。
“在我的空中孤島上,我是首屈一指的,無與倫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