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宗門二三事
第038章 宗門二三事
她其實不過随意找的借口, 但秋辭霜好似将自己一貫以來的位置放置得太過理所應當,以至于聞言她方反應過來自己的确未曾向顧無覓證明此事。
本應是雙向的。
她只怔愣一瞬,随即一如往常那般淡然道:“你要我如何證明呢?”
要她如何證明。
顧無覓心知這并非她原先說話的措辭風格, 秋辭霜從前大抵會說“你待如何”, 不會像現在這樣微微傾身過來, 淺色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和昏沉的夜。
顧無覓輕撚了一下指尖,好似上面還停留着虛拟數據并不真實的觸感。潮濕的水汽溢上來,她伸手再次握住了傘柄,觸碰到冰涼的手指,雨珠順着傘骨墜下。
溫熱的吐息在夜中凝成一片水霧,顧無覓略微垂眼就撞見茫茫蒼白一片,掩飾了暗湧的潮汐。
傘有些偏,雨珠還是将肩側染濕,陰影已經徹底從上方移去,顧無覓不知曉它去了哪裏。油紙傘面覆上蜿蜒而下的水痕, 跌落在地面的水坑裏。傘沿敲打在石板路上撞出并不清脆的聲響。
秋辭霜眼睫上挂了雨, 她半垂着眸子, 視線蒙着一層模糊不清的光暈,透過看萬物好似也不甚清晰,像在夢中。
在夢中。
她輕笑了一聲。
顧無覓原先攬着她腰, 靈力逐漸在上方形成結界,隔絕出溫暖幹燥的環境。現下隔得遠了些,抿了下唇, 方問:“怎麽了?”
還是澀的。
秋辭霜道:“這樣不更仿若猶在夢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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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無覓從地面的傘上移開視線,心裏想的卻是從前讀過的詩詞歌賦:“你希望來我夢中麽?”
兩處相思方能入夢。
秋辭霜卻說:“你亦從未入我夢中。”
顧無覓被她駁得無話可說, 最終還是信了現代無聊的理論,夢境與現實相反。
那麽當下便好。
她複要繼續, 秋辭霜卻淡淡道:“方才還不夠你驗證麽?”
顧無覓伸出的手拐了個彎,撿起地上的油紙傘,她還要撐起,秋辭霜卻示意道:“濕了。”
顧無覓只好幫她師姐将傘收起來,方才還嫌用靈力鑄結界避雨累得慌,這會兒倒是都行了。
一路倒是沒再遇見旁人。居住在人道的修行者本就不多,也并非諸位都希望來渾水中過一遭。二人尋到食夢獸之時,它正在一座亭臺之上呼呼大睡。
顧無覓仰頭去看,這樣高的樓臺與現代建築來講不算什麽,可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講卻是甚高。
她轉頭問她師姐:“我們飛上去?”
幾月過去,她的實戰經驗仍舊少得可憐。
秋辭霜看出這一點,卻與當日在幻境中不同,只說:“從樓裏走上去。”
她頓了下,又解釋道:“從樓中行動更像是尋常行人,食夢獸不易察覺。”
顧無覓恍然大悟。
秋辭霜實在看不下去,一句“你以往都是怎麽過來的”差點沒問出口,但她又覺得兩人都存有自己的秘密好似也很公平。
她還有什麽未能訴諸于口的呢?
樓內像是許久無人來過,夜裏從外面看倒是一貫的光鮮亮麗。顧無覓沒注意,剛一進去便被嗆了一下,灰塵飛舞,襯得她手上的油燈也晃,驚起一陣更濃的塵埃。
秋辭霜一手撫在她背後,另一手接過油燈擱在桌上。
“若是沒有我,你怎麽辦呢?”
她像是操心小孩的家長,從前覺得蘇雲爾擔憂太甚,眼下卻自己都被繞進去了。但顧無覓并沒有聽見,就着秋辭霜的手喝了水,嗓子緩過來些,聞言發出單個的語氣詞:“嗯?”
眼裏還有着方才嗆出的淚花,濕漉漉的,連睫毛都粘成一簇一簇的打卷。
秋辭霜瞥她一眼,目光不知從何處掃過,口中卻道:“食夢獸早被你吵醒。”
顧無覓心想原先自己分明去了還是有好些地方,從靈獸身上獲取的藥材少說也有兩位數了,在她眼裏卻好像連基本自理能力都沒有的小孩。
若依魔道的行事風格,此時就該直接飛上去趁食夢獸還沒反應過來一劍砍了。
但她打不過秋辭霜,樓上安靜得很,便小聲道:“這不是沒醒嗎。”
然後趕在她師姐瞥過來之前認錯:“師姐我錯了。”
秋辭霜怔了一下,顧無覓自己都笑了。
二人一道轉上樓,途中遇見食夢獸留下的夢境碎片若幹,沒看出來它還挺挑食。顧無覓盤算着它應當是在其餘城市吃了好些夢境,最近才搬到這座城來,否則這座城市中的夢境定然是供不了它長這樣大。
如今它倒也是吃飽喝足沉入美夢了。
“食夢獸能吃自己的夢嗎?”顧無覓問道。
這顯然觸及了秋辭霜的知識盲區,哪有人顯得無聊探讨這種問題。她思索半晌方道:“或許你一會兒可以求證。”
畢竟食夢獸若是做夢,想必是以其自身為第一視角,與人類的夢大相徑庭。
食夢獸不愛吃的夢境零散墜落在狹窄的樓梯間,顧無覓探頭數過必經之路,被成百上千種夢境迷了眼。
“怎麽什麽樣的夢都有?”
田中耕作、金燈繁華、登高臨遠……俨然就是一副混亂的生活百景。
“衆生百态,千人千面,”秋辭霜拎着油燈往前照,光亮所及之處畫面頓時扭曲,夢的場景卻未有絲毫改變,只夢中人渾然不覺,“浮生幻影而已。”
但其實又何來真實呢?
話語在嘴邊轉了個圈,最終出口卻成了:“你我亦如此?”
秋辭霜未應。
她在樓梯上方轉身示意顧無覓上前,油燈的光暈将她的神情籠在朦胧暗色之中。顧無覓在扶手上摸了一層亂七八糟的灰,她自己都嫌棄,秋辭霜卻握住她的手,幾乎不耗什麽靈力的清潔術便讓手幹淨了。
顧無覓心中暗嘆修真世界真是方便,不過她道如今也就記得幾個之前用過的術法,諸如禦劍術點符咒一類,其餘大多數實戰真的用到了也是找996緊急翻書,似乎要想在這個世界繼續生活下去仍舊任重道遠。
她聽秋辭霜低聲念了句什麽。
“清潔咒,”秋辭霜捉回她走神的心思,語氣篤定,“你聽過一遍便不會再忘。”
這又是什麽時候被發現的?
顧無覓在心中重複一遍,這種簡短的口訣的确如此,不過大多數時候她并不會反應過來。好比尚在念書時詩詞默寫的上半句總比下半句要難,她總是很難改掉慣性的思維模式,不會在這個世界中想到術法是更為簡便可行的解決辦法。
她心中惦念着別的事,在最後一級樓梯時仍以為沒到盡頭,落腳時果真踩空——然後被秋辭霜接住。
秋辭霜也是一驚,似是沒想到她連路也不看,不知究竟在想些什麽,分明方才二人便已将夢境中對身份的懷疑解開來。顧無覓此回走神之時格外多,秋辭霜驀地生出一種無力感,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只是揉了下她的發頂,說話聲輕得好像被交疊心跳掩蓋:“不看路?”
也不是單這一回,顧無覓走神之時總忘記看路,最初上劍術課時也鬧出些亂子,眼下看來當真漏洞百出。
油燈撞在牆壁之上發出沉悶“咚”的一聲,夜裏似有鳥禽振翅飛過。秋辭霜擡眼望去,屋頂輕微地震動。
“還是被吵醒了。”她微嘆一口氣。
顧無覓沒與食夢獸打過交道,來之前功課還沒做足就被拉進大夢之中,沒過多久遇見秋辭霜,更是沒能抽出空來研究應對之法。
“我本以為不用入夢,”秋辭霜伸手将方才混亂中她散落的碎發別至耳後,語氣淡然好像在說全然不相幹之事,“眼下,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