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第六章
◎可是,死過一次後,什麽都變了。◎
淩漾一直都知道,他的青梅是一個極其溫柔好心,對任何人都不吝惜釋放善意的女孩。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為此感到困擾。
為什麽要對別人笑?
為什麽要和別人玩鬧?
為什麽要不遺餘力地幫助那些人?
搞不懂她這樣做的意義在哪兒,明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存在。
她就像是一朵漂亮又單純的小花,毫無自覺地向外散發着香氣,卻不去想這樣會吸引來多少沒有自知之明的蟲子。
她這麽柔弱,且毫無自保之力,如果危險找上門來,她該怎麽辦呢?
他總是很怕她會受到傷害。
可是,強行幹涉她的人際關系和個人空間是不對的,她想和誰出去玩是她的自由,他沒有理由也沒有立場去阻止,如果他獨斷專行,白栀一定會生氣。
他不想讓她生氣。
所以,他只能派人跟蹤監視她。
白栀沒有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裏,她做了什麽、去了哪裏、見了誰……他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長期的跟蹤監視似乎還是引起了她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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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栀曾經害怕地說感覺暗中一直有人在注視着她,拜托他一定要好好保護她,不要離開她太遠。
淩漾自然是爽快地答應了。
真可愛。
她一無所知,卻對罪魁禍首滿心依賴的樣子真可愛。
但,僅僅只是這種程度,還遠遠不夠。
她就像是一朵嬌弱的小花,讓他想造一座纖塵不染的玻璃花房,把她這朵小花完完整整地罩進去,小心仔細地保護起來,再也不用面對任何可能的風險。
每次思考到這樣的未來,他心裏都會湧起一股滿足感。
可同時他也冷靜地知道,就算他真的造好了玻璃花房,她也絕對不會乖乖住進來。
白栀雖然表面看起來溫溫柔柔的,但他知道她骨子裏有多執拗、有多不會妥協。
她是一個正直善良、永遠選擇正确選項的女孩,讨厭強勢的男人、讨厭被控制,如果他不夠符合她心中的“正确”、不夠成為她眼中的同類,哪怕再喜歡他,她也一定不會選擇他。
所以他只能強行克制住自己超乎尋常的保護欲和占有欲,在她和其他同學來往時,哪怕再不甘再嫉妒再痛苦,表面也要裝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樣來。
不能被她察覺。
不能被她害怕。
不能被她讨厭。
所以只能忍耐。
這種日子……真是受夠了。
為什麽她不能只是乖乖待在他身邊呢?
為什麽她不能滿足他這個小小的心願呢?
明明他這麽喜歡她。
他這麽喜歡她。
很難說清這種感情是怎麽發展到現在的,又是因為什麽開始的,但總之,不會是因為“她長得美”或者“性格溫柔”這樣膚淺的理由。
硬要說的話……淩漾覺得自己很難拒絕她的眼眸。
或許就連白栀自己也沒發現,她面對周圍的一切、其他所有人時,目光總是溫柔的、平靜的、一視同仁的。
唯獨在看向淩漾時,那雙眼睛才會突然亮起來,瞬間綻放出千萬種光彩。
仿佛只有被她全心全意注視着的他,才是最重要的存在。
仿佛他就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理由。
讓人目眩神迷。
沒有人能抗拒她的眼眸,至少淩漾不能。
可是這卻漸漸讓他感到痛苦。
因為白栀無法總是注視着他。
淩漾在學校裏人緣很好,他總是笑眯眯的,好像和誰都能合得來,別人來找他幫忙他也幾乎不會拒絕,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簡直像是戀愛漫畫裏完美無缺的男主角。
“淩漾,下周我生日派對,你會來的吧?”男生若無其事地試探,“順便有空的話,也讓班長一起來啊?”
“好啊,我問問栀栀。”他微笑,“看她有沒有時間吧。”
不自量力的癞蛤蟆。
癡心妄想也得有個度吧?
他想。
“淩同學,我喜歡你好久了……”女孩臉紅地不敢看他,“我、我……我們可以交往試試嗎?”
他微笑:“抱歉,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女孩鼓起勇氣追問:“那、那我可以知道淩同學……對我是怎麽想的嗎?”
能怎麽想?能不能滾啊?大庭廣衆之下告白,萬一傳出流言讓白栀誤會了,她拿什麽賠他啊?
淩漾就是這樣,陽光開朗、平易近人只是假象,陰郁冷漠、高傲刻薄才是真正的他,除了白栀外,可以說是一視同仁地看不起所有人。
其實淩漾并不關心旁人怎麽想他,之所以這樣隐藏自己的本性,也不過是在乎白栀的看法。
因為她是個溫柔善良、樂于助人的女孩,所以他也必須僞裝成和她一樣的人,才稱得上是足夠相配。
在她面前,他不能表現出自己的占有欲、不能表現出自己的保護欲、哪怕吃醋嫉妒得快要發瘋了,也要按耐住所有情緒,裝成一個正常人。
他必須當一個正常人。
一年、兩年、三年……日複一日。
真是要瘋了。
忍耐到極致的時候,也會想幹脆把她關起來算了,但是這個念頭出現不了多久就會被打消。
白栀那麽信任他、依賴他,淩漾不想有一天在她眼裏看到厭惡和恐懼,更不想她變成枯萎的小花,他不止想得到她,更希望她永遠幸福快樂。
她難過,他就會心痛;她高興,他就會開心。
就這樣被她輕而易舉操控了全部情緒,真是有夠沒出息的。
但他無法控制。
白栀有個比她小幾歲的弟弟,父母重男輕女,偏愛弟弟遠勝過她這個女兒,甚至一度有過讓兒子讀學費昂貴的私立學校,女兒随便送去其他學校讀讀就好的念頭。
明明不差那點錢,卻還是想再省點、再多省點,恨不得全都留給他們的寶貝兒子。
這麽多年白栀能始終和淩漾讀同一所學校,全靠淩家一直給白父的公司輸血,讓渡了足夠的利益,白父白母才勉強不把偏心表現得那麽明目張膽。
當然,這些淩漾沒有告訴過白栀,涉及金錢的事總是敏感的,他想盡量減少父母偏心帶給她的傷害,更不想她在他面前有低了一頭或是欠了他什麽的感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确在她身邊建了一座無形的玻璃花房。
是控制監視,也是照顧保護,是絕不允許她脫離他的視線範圍,也是竭盡所能滿足她的一切願望和需求。
他從未如此愛過一個人,以前沒有過,今後也不會有。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們最後一定會在一起。
可是,江禮出現了。
那個家夥,冷漠又陰郁、高傲又離群,不夠陽光開朗、不夠幽默風趣,對白栀也很沒有禮貌,明明沒有哪一點比得上他。
一個處處不如他的存在。
淩漾向來是懶得給這種人任何關注的,從一開始,他就不認為江禮有成為他情敵的資格。
可是,白栀的目光竟然真的被他吸引了過去。
她第一次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投注那樣的視線。
那種——“全世界你唯一重要”的視線。
淩漾無法形容自己發現這一點時的心情。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她為什麽要用這種目光看別人?
他在她心裏難道不是唯一特別的存在嗎?
是他哪裏做錯了嗎?
是他做錯什麽了嗎?
痛苦、慌亂、恐懼、嫉妒、憤怒、茫然……種種情緒在血液裏瘋狂翻湧,他就像是莫名被判了死刑所以手足無措的犯人,明明連罪名是什麽都還沒弄明白,就要站在法官面前開始嘗試為自己辯解。
可就連辯解都是無用的,白栀的注意力開始越來越多地向江禮傾斜。
以一種,他無法挽回的姿态。
他認識她多久,江禮認識她多久?
他陪了她多少年,江禮陪了她多少年?
他為她做了多少,江禮又為她做了多少?
為什麽她能理直氣壯地說出“希望他永遠陪在她身邊,以朋友的身份見證她和別人戀愛結婚”這種鬼話?
她到底把他當什麽了?
她是把他的真心當成垃圾在踐踏嗎?
如果她最終喜歡上了江禮,那他又算什麽?
笑話嗎?
還是她閑暇時的消遣?
愛是不受自身控制的産物,如果可以想愛就愛,想不愛就不愛,那麽世上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癡男怨女。
他愛白栀這件事,像是一種習慣,更像是一種詛咒。
即便她和江禮越走越近,即便她如同兒戲般提出交往又分手,即便她說了想讓他作為朋友陪她一輩子之類的鬼話,即便他覺得她完全是把他的真心當成垃圾在踐踏……
他對她的愛也沒有過絲毫減少。
甚至,就連死去的前一秒,他唯一放不下的,也還是白栀。
可是,死過一次後,什麽都變了。
是恢複了記憶的緣故嗎?又或者是想起了自身身份所帶來的認知轉變?
死而複生後的他,在面對她時,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對她的占有欲和保護欲消失了,足以讓人為之生死的愛意也沒有了,所有執念仿佛都在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徹底消散了。
他沒有失憶,他甚至能清楚回憶起每個夏天的黃昏他們一起回家,白栀轉過頭他說話,她的發絲被晚風吹亂,有幾縷會不小心掃到他的臉,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這一切,都清晰得恍如昨日。
可是,他唯獨想不起對她的喜歡。
他甚至可以站在一個冷靜的、客觀的視角來審視白栀。
溫柔善良,美貌出衆,有着超出同齡人的聰明優秀,同時還有點天真的愚蠢。
這些條件加在一起,也許足以成為不少青春期少年的夢中情人,可是在他看來,她也不過就是一個比大多數人類聰明了點、漂亮了點、優秀了點的——人類。
就……很普通。
對他來說,她太普通了。
當時作為人類的他,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喜歡她呢?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當初愛她愛到瘋魔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了,更難相信自己曾經竟然會因為她對別的男人的親近,而感到烈火焚燒般的痛苦和妒意。
明明都是些低劣的情感,他怎麽會被這種東西左右?
淩漾想不明白。
況且,白栀在感情上完全是個貪心又任性的小孩子,想要很多人很多人的愛,可她到底愛誰,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她甚至能做出在他身死不久後,就迫不及待找江禮尋求安慰這種事。
當然,現在的他并不在意這個。
只是她也沒有哪裏值得他喜歡就是了。
蘇醒後的淩漾并不完整,她身體裏有一部分力量屬于他,如果不取回來,他就無法補全自身。
所以蘇醒後,他一直在考慮什麽時候拿回自己的東西。
可白栀幼時車禍瀕死,就是仰仗着他給她的這部分力量才能活下去,取回力量和殺了她沒有本質區別。
現在的淩漾對她既沒有愛意,也沒有恨意,無動于衷得就像面對一個陌生人,對他來說決定她的生死,并不比決定是否要掐斷一朵花的莖葉困難多少。
可是,或許是身體還殘存着愛她的慣性,每當他想要下手時,總會有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在阻止他。
不想傷害她。
他……不想傷害她。
盡管那只是隐隐約約、星星點點的情緒,有如随時可能斷裂的細絲一樣脆弱稀薄,可就在這點微渺情緒的牽扯下,不知為何……他竟然真的沒有動手。
這讓他有點困惑。
不過,淩漾懶得去深究“為什麽”這種無聊的問題,總歸這種狀态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
畢竟他不需要感情這種多餘的東西,也不可能再莫名其妙地愛上她。
通過今天的接觸,他更是确信他已經不喜歡她了,心髒的位置空空蕩蕩,對她的愛意連一絲一毫都沒剩下。
那麽,曾經殘留的那點愛她的慣性,又能支撐多久?
等這縷微弱的愛意徹底消散,就随手解決掉她好了。
他百無聊賴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