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013章 第 13 章

兩個人繼續往寺廟深處走去,曲徑通幽,走過一條羊腸小道,豁然開朗。

入目便是一顆巨大的榕樹,樹幹粗壯有力,樹枝向四面八方舒展開來,枝繁葉茂,郁郁蔥蔥。

最令人矚目的還是滿樹的紅綢,随風飄揚,盼望着風将願望托向高處。

許多人站在樹下,雙手合十放在心口上,念念有詞,随後向上抛擲。有的人幸運,紅綢被挂在了樹枝高處,喜笑顏開。而有的人連抛幾次,紅綢都輕飄飄落到地上,愁悶苦惱。

走近一看,便能看見紅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願望。有人灑脫,幾個字足矣。有人貪心,字盡量小,恨不得将平生所有的欲望寫上去。

求姻緣,求財運,求平安,什麽願望都有。

人生苦短,在生命長河裏,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不圓滿的。或許應該這樣說,人總是貪得無厭,永遠無法滿足。

喬昭倒是覺得挺有趣的,走到樹下面。擡手,拿住紅綢一端,饒有興致的看着上面的祈願。

徐纾言靜默站在樹下,既不像旁人一樣祈願,對別人的願望也無甚興趣。他仿佛是個局外人,沒有悲歡喜樂,木然看着他人笑他人哭。

許久喬昭才發現徐纾言不在她身邊,轉頭去尋。

發現他看起來呆愣愣的站在榕樹下面,樹那樣大,遮天蔽日。樹下人影綽綽,呼朋喚友,前來祈願。

唯獨他一人,形單影只,孑然一身,像一個找不到家的游魂,孤寂飄蕩于人世間。

家?徐纾言哪裏有家呢?

喬昭想起那日父親談及徐纾言,看似風光無限,可踏錯一步都将萬劫不複。

這人身上總是很複雜,既讓人心生忌憚,不敢放松警惕。又莫名有一種脆弱破碎之感,令人憐惜。

總之很危險,喬昭并不想太靠近。

徐纾言從來不拜神佛,或者說他求了,也拜了,但神佛仿佛聽不見的祈願。

不過這都不重要,徐纾言今日花費時間在喬昭身上,可不是為了來看別人許願的。

兩人隔得很遠,中間人來人往,于他都無甚關系。

......

喬昭走上前去,停在徐纾言身邊。他好像還沒回魂,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

只見喬昭勾了勾唇角,笑道:

“監軍想要上去挂個紅綢嗎?聽說肅州這個寺廟十分靈驗,因此這裏香火旺盛,許多人都是來還願的。”

徐纾言自己是不信這些的,但是喬昭眼睛亮亮的,彎着的眉眼仿佛會說話,讓人總不忍心拒絕。

這廂徐纾言還沒開口。那邊早就盯住他們的小沙彌就拿着紅綢走上前來。

“二位施主,可是有何心結未解,才再此伫立良久。”

喬昭和徐纾言一進來,小沙彌就注意到這二人。

無他,就是因為這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庶人家。富人家的手指縫裏漏出來的零頭,都比窮人節衣縮食供奉的多。若是能讓這二人捐個香火錢,主持定會對他大加贊賞。

喬昭轉頭看向小沙彌,頗覺有趣,悠悠問道:

“小師傅知道我們有何心結嗎?”

徐纾言也看向他,倒想聽聽他能說出些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小沙彌心裏一樂,來活了。

“您二位最近想必有許多煩心事,主要是關于事業方面的。”事業方面是個人都沾點吧。

喬昭心想每天睜眼閉眼就是戰情,不是練兵就是商讨計策,也确實是事業方面的。

“卻是如此。”喬昭點點頭,認同到。

徐纾言倒是沒說話,小沙彌看他對此無甚興趣的樣子,就将全部火力對向喬昭。

“想必施主在財運方面也有下滑,時常感到束手無策。”

戰争開始,百業凋零,無論是誰的財運都會下滑吧,小沙彌得意的想,問了個絕佳百搭的問題。

自從喬昭來了肅州,剛開始沒改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經常遇到喜歡的東西打包結賬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錢包空空如也,鬧過許多笑話。

因此小沙彌說的也算對,喬昭點了點頭。

接下來小沙彌又問了幾個問題,基本上是他們寺裏的通話。許多人見狀也過來圍觀,不一會兒喬昭徐纾言身邊就圍滿了人。

小沙彌的問題看似刁鑽細致,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他說的話,十個人有九個人都中,連路邊的狗都能對上一兩條。

周圍的人連連稱到,皆向他投去崇拜的眼神,直誇大師料事如神!

看那沙彌越說越起勁的樣子,喬昭覺得逗趣。她當然知道他的這些門道,不過沒必要拆穿,能圖一樂也是好的,何必這麽認真呢。

見說的差不多了,小沙彌開始兜售手裏的紅綢。

不愧是佛門之地的紅綢,比外面的價格高了十倍不止。但是許多人願意為此買單,圖個吉利。

喬昭也要了兩條,反正來都來了。

手裏握着兩條紅綢,喬昭順手遞給身邊的徐纾言一條。

徐纾言一怔,沒有立刻接過去。

見沒人拿手裏的東西,喬昭轉頭,道:

“監軍不寫嗎?我買了兩條。”

徐纾言看向喬昭,她依然将手裏的紅綢遞向自己,低聲道:

“我沒有什麽要寫的。”

喬昭挑眉,似乎是沒想到徐纾言會如此說。

“哪怕是聖人都有自己的欲望,更何況凡人。監軍是怕旁人知曉您的心思,所以不願将這些想法付諸紙上?”

徐纾言不語,片刻後,才悠悠開口道:“我從不信這些,世上根本沒有神佛。”徐纾言頓了一下,望着喬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倒是有敲骨吸髓的惡鬼,惡心的緊,總是陰魂不散。它們藏在黑暗裏,只待你一朝勢弱,便一擁而上,将人吃幹抹淨。”

良久,喬昭都沒有說話,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寂靜。

徐纾言也不在乎自己自己在莊嚴的佛堂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顯得多麽驚世駭俗。更加不在乎喬昭聽到此話對他會有何種印象。

徐纾言從來不拘束自己以最狠辣的一面示人,甚至有時候還很惡劣的想要看到別人驚慌失措的神情。

像是受到驚吓的小老鼠,格外讓人心情愉悅。

他本就是一個不在意別人想法的人。

喬昭聽道此話楞了一下,望着徐纾言頗為張揚的笑容,倒是沒有多說什麽。

兩個人氣氛凝滞在那裏。

良久,喬昭轉身,走向樹下題字的地方。

“人活在世,有個寄托總是好的。無所謂真假”

她說話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

徐纾言對她說的話不置可否,他向來是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

喬昭站在題字的攤位面前,望向徐纾言一本正經道:

“已經買了,丢了豈不可惜。”

喬昭将兩個紅綢都放在攤位上。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在一張紅綢上寫道:“平安喜樂,無病無災。”

很普通的願望,好像只是因為不知道許什麽心願而随便寫上去的。願望雖然沒什麽特別,卻被寄予了最深厚的祝福,世人所求不外乎就這幾個字。

龍飛鳳舞的字躍然紙上,喬昭的字和她人一樣,全然不受拘束,只按自己心意,像是那高飛的雄鷹,自由自在。

随後,喬昭将這張紅綢塞到了徐纾言手裏。

徐纾言看着手裏的紅綢,難得有一絲怔愣。他疑惑的望向喬昭,似乎不清楚她為何意。

喬昭雙手一攤,頗有些無奈道:“買了兩張,扔了多可惜。便替掌印向佛祖讨個心願。”

然後,喬昭垂首,又在自己的紅綢上提筆寫字。

“今朝書奏入,明日凱歌歸。”

兩張紅綢都寫好以後,喬昭便走到那顆榕樹下面。望着上方,尋找絕佳位置。

徐纾言緩緩跟在她的身邊,喬昭一邊看着樹冠,一邊問道:

“需要我幫你挂嗎?”

徐纾言摩挲着手裏的紅綢,拒絕道:

“不用。”拒絕得十分幹脆利落

喬昭也不勉強,圍着樹看了看哪裏的紅綢挂的少。

終于她看到了一個高枝上面沒挂着紅綢,喬昭在地面借力一點,身姿輕盈,騰空躍起,将紅綢向上抛去,那紅綢飄飄揚揚的落在那樹枝上。

見紅綢挂上去了,喬昭拍拍雙手,大功告成。轉頭就看見徐纾言好整以暇站在自己身邊。

“掌印已經挂好了嗎?”

徐纾言目光微微一閃,答道:

“嗯。”

今日他們二人已經在寺廟裏逛了一下午。

眼看快到了需要回營的時間,兩人便準備離開此處。

古寺裏的一切漸漸在他們身後消失,無論是巨大榕樹還是肅穆的佛像。

走出寺廟大門以後,徐纾言有意往僻靜的地方走去,喬昭跟了上去。

“聽說喬都尉在戰場上足智多謀,屢立戰功,想必日後回了朝廷,定是加官進爵,平步青雲。”

徐纾言轉頭看向喬昭,笑意不達眼底,說出來的話也是涼涼的。

“監軍謬贊,為北齊沖鋒陷陣,喬昭義不容辭,名利只是身外事,未曾想過那些。”

喬昭說話滴水不漏,她畢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莽夫。昌敬侯府出來的人,又怎會聽不出來徐纾言話裏有話。

“那喬都尉日後回了中京有何打算?或者中意那個位置,咱家必定在聖上面前為都尉提點兩句。”

徐纾言臉上依然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哪怕是姣好的面容都在陰郁氣質的襯托下,顯得可怖。

他的話已經很明了,徐纾言很直白,甚至不願意遮掩一下自己的想法,喬昭再聽不懂就是個傻子。

徐纾言想拉攏她,或者說拉攏她背後的勢力。

喬愈年在朝堂上從來是中立的,從不拉幫結派,結黨營私。私下與朝中官員來往并不密切。但是喬愈年在武官中頗有聲望,他是一個忠君愛國,剛正不阿的純臣,自身實力十分強勁。所以許多人私下都在拉攏他。

但是拉攏到喬昭這裏,倒是第一次。喬昭五年前還是年紀小,上面有哥哥頂着,所以她從不參與這些朝堂上的事情,且喬愈年和寧安郡主也無意讓她參和這些事情,所以喬昭生活十分單純。

一朝事變,喬昭來到肅州。這五年都是刀光劍影的活過來,睜眼閉眼就是打仗,自然無心想這些事情。

徐纾言一來,就把主意打到了喬昭身上。

喬昭望向徐纾言,眉眼一彎,開始裝聽不懂:“論功行賞,聖上自由決斷,喬昭怎敢僭越。現下最要緊的還是早日擊敗西戎,讓百姓安居樂業。”

她拒絕的很委婉,擺明不想參和進來。

徐纾言聽她裝傻充愣的話,莫名發笑,又一瞬間沉了臉,山雨欲來的樣子。

“喬都尉倒是挺會說場面話的,大道理一堆又一堆,就是有些不識好歹。”

徐霁徐淮已經準備好馬車等候在一旁。

話不投機半句多,徐纾言在朝中誰不是殷勤巴結他,到了喬昭這裏就是推三阻四的。

不過她确實有這個實力,或者說她的背景讓她有這個實力,拒絕徐纾言。

徐纾言登上馬車,掀起車簾,涼薄的看了一眼喬昭。

輕聲道:“那我們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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