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氣鼓鼓

第32章 氣鼓鼓

疾奔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寒冰迅疾如雷電在地面炸開花骨刺般的冰花。

哈帕斯淩空揚起前蹄,差點被凸起的尖銳棱角穿透馬肚。

一道鋒銳的視線看向被隔斷的半人馬們,淺色瞳孔裏的殺意毫不掩飾, 奧德羅薄唇掀起,笑容充滿傲慢與挑釁。

“我要殺了你——”

哈帕斯與死亡擦肩而過, 将将穩住身形,氣急敗壞的怒吼在空曠的走廊回蕩。

“白癡, 你冷靜點!”赫卡特拽住他的頭發,躲過堪堪從臉頰擦過的一束冰冷尖錐, 稍晚一秒,手裏這顆腦袋就得分家。

他順着哈帕斯憤怒的視線看去, 雙眸裏飛快閃過一絲警惕,“那是位面管理局的人。”

“位面管理局?主神養的一群水貨……”米利叫嚷起來,不可置信道, “這不可能, 你為什麽能來到此地?”

“足夠的力量與權能足以使規則為之讓步。”奧德羅嗤嗤地笑起來, 如冰魄的眼裏卻殺意更盛。

在他, 或者說是在他種族的觀念裏,半人馬們的行為無異于是一種挑釁, 唯有滾燙的血液才能平息上湧的憤怒。

“我承認您的威能,我們的馬蹄本該止步于此,但——”四匹半人馬齊齊地看向奧德羅背後的身影, “将戰利品拱手相讓并非明智的抉擇。”

“戰利品?!”

他們的話語落下, 奧德羅心底莫名燃起的憤怒宛如繃到極限的弓弦,“盜賊的美化令人作嘔——”

“狂妄!這裏可是我們的地盤!”

冰棱如箭雨落下, 寒冰的冷意從皮膚侵入骨髓,随着張狂的怒吼火光驟起, 長廊上空憑空出現了無數團躍動的火焰,半人馬們的咒語高聲吟唱,如同敞開的地獄之門要用搖曳豔麗的火光将一切吞沒。

這場聲勢浩大的攻擊席卷周圍的空氣,滾燙的紅光擦斷一縷長發,發梢焦黑卷曲的斷口映入眼簾。

寧知夏一愣,他親眼看見奧德羅那雙瞳孔充滿興味地亮起,微微啓唇,亡靈序曲般的歌聲緩緩流淌——

那一瞬間,長廊盡頭飛來一只箭矢!

利箭卷動着烈烈作響的空氣,速度極快地破開火焰與寒冰砸落于淩亂的馬蹄之前,随着一聲炸響,瞬間化為魔力充裕的結界抵擋狂風暴雪般的肆虐攻擊。

“退下!”

半人馬們驚懼之中,浪潮般的威壓席卷而來,他們朝兩邊退開,恭敬地屈下前膝半跪低頭。

寧知夏從奧德羅身後探出頭,警惕地看過去,熄滅的螢石燈燭随着來人走近依次亮起。

“尊貴的權能者,主神的代言人,請原諒這些馬駒的無禮。”

如同教皇打扮的老者握着權杖,慢慢地踱步而來。

他慈祥地微笑着,舉起權杖一揮,重重地将赫卡特的腦袋打偏過去,金色血液瞬間從口鼻溢出。

其餘眯着眼偷瞄的半人馬見狀,連忙乖順地将頭顱垂得低。

——打了他就不能再打我了喲。

奧德羅神情不屑:“臨近死亡時的歉意聽起來有些乏味。”

荒蕪之主平靜地掃視着他與他身後的青年,緩聲道:“請來我的殿宇吧,貴客駕臨,我應該好好款待。”

說着,老者像領路人一般轉過身去,半人馬們試探着起身,陸陸續續跟随在後。

血月占據整扇窗戶,銀灰色的長發微微拂動,借着詭異渾濁的光影,寧知夏看清他耳後幾枚扇形鱗片銀光閃爍。

他擔心是自己看錯,伸手過去,然而微微硌手的冰涼觸感讓他随之一愣。

“荒蕪之域太幹了。”奧德羅有些煩躁,就着他柔軟的手心,偏過頭蹭了蹭臉。

幹?

寧知夏仿佛意識到什麽,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嘀咕:“你還好嗎?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奧德羅搖搖頭:“有些事還是一次性解決比較妥當。”

*

荒蕪之主的主殿在宮廷深處,厚重的金色大門将奧德羅與老者的身影隔絕在內。

“你以為……”

奧德羅撫摸着繁複的雕塑花紋,低沉地笑起來,“一道镌刻魔咒的大門就能保護那些愚蠢的馬駒?”

荒蕪之主意有所指般笑道:“不,我只是擔心盛怒的殺意吓壞人類。您應該知道,這種生物很脆弱。”

“看起來這不是場會令我愉快的談話。”奧德羅随他步入殿堂中央,止住腳步的同時也往玉階之上的王座看去。

散發寒氣的白霜随着視線蔓延,直至将王座牢牢冰封。

他言簡意赅地命令,“下來,別妄圖俯視于我。”

老者挑挑眉,銳利的眼珠緊盯着他:“我從未曾想過,主神會選擇賦予您至高無上的權能。請說出您此行的目的吧。”

“我無意打破這裏的平衡。”奧德羅說,“只是人類不屬于這裏,我來帶他走。”

荒蕪之主沉默了,半晌後他說道:“荒蕪之域曾經面臨過崩壞,是我與半人馬們将四分五裂的地域拯救,這裏遍布骸骨,那是死去的戰士也是叛亂奪權的臣子,付出代價難以想象……主神賜予您權能,也同樣賜予這個位面幾乎獨立的權力。”

奧德羅的眉漸漸蹙起,很快就聽荒蕪之主說出他的決斷:“您當然可以離開,但人類不行,至少得由他自己決定。”

“他已經決定要走。”奧德羅皺着眉頭,不太高興地打斷。

“不不不……”荒蕪之主搖頭笑起來,目光如鷹隼一般直視過來,“他來荒蕪之域的時間太過短暫,還不能體會半人馬們對他的喜歡意味着,能給予這個世界的一切特權,而您,您與他原本的世界能做到嗎?”

對方臉上挂着輕松的笑意,提議道,“不如來打個賭吧,權能者。”

“……”

奧德羅沉默良久,喉嚨裏溢出聲嘲諷般的笑意。

他半眯着眼看向懸挂在宮殿上空的水晶燈,那些躍動的光影同樣映照着蓬松柔軟的黑發。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狂奔之後肚子空空,寧知夏固執得哪兒也不去,盤腿坐在金色大門旁邊。仆從們無法,只能安置了一個小桌板,将精致的餐點端過來擺好。

寧知夏一口一個小蛋糕,時不時地把耳朵貼在冰涼的門板偷聽,卻發現聽不見半個響。

隔音做這麽好幹嘛,煩!

四匹半人馬也未曾走遠,俯卧在他幾米外的位置,偷摸摸地朝着人類,姿勢別扭地匍匐前進。

等敏銳的目光掃來,半人馬們又若無其事地扭過頭去,緊繃着臉龐,有些氣鼓鼓地用蹄子刨了刨地毯。

“嘶……嘶……”

赫卡特捂着受傷的頭,發出細微的吃痛聲,可惜沒有等來人類的關心,反倒是被一些蹄子莫名其妙地蹬了幾腳。

戴着面具的半人馬最是倒黴,沒有新蹄子,還被迫一起挨打,心裏越想越氣,幹脆別過身去,用屁股對着另外三個兄弟。

這時,門開了。

寧知夏像兔子一樣靈活地蹦起來,把腦袋擠進只能容納一個身位的縫隙,上下掃描着神情略微詫異的奧德羅。

奧德羅歪着頭問:“你就在門口蹲着?”

“坐着的。”寧知夏拈起他一束長發往上撩,發現鱗片不見了,安心地點點頭,說道,“是要走了嗎?”

“再等等。”

奧德羅輕笑了聲,牽着他進來,一腳把門重新踹上,隔絕半人馬們好奇的視線。

“他還有話想對你說。”

寧知夏迷茫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荒蕪之主正在心疼地摸摸自己的冰雕王座。

察覺到人類的視線,老者轉過身,對他和藹地點點頭。

寧知夏問:“您找我有事嗎?”

“是的,我覺得應該向你正式表達歉意,人類。”

權力就像摻雜罂粟的美酒,就那麽影影綽綽地嘗上一口,也足以叫人沉醉其中。

荒蕪之主拿着權杖,充滿自信地慢慢朝他走來,“很抱歉讓你在荒蕪之域的旅程有如此不愉快的經歷,可否請您多留幾日,讓我代替那些混球好好盡一盡地主之……”

“不用了,我要回去啦!”寧知夏大聲宣布。

什麽?

荒蕪之主一愣,随即保持微笑說道:“可你還沒有好好了解過荒蕪之域,我敢保證在這裏你會擁有從未體驗的感受……”

寧知夏搖頭:“我想回去。”

“再、再考慮一下吧,所有奴仆都将随侍左右,所有鐵蹄都将踏平一切阻礙,璀璨的財富,淩駕頂峰的權力……”老者加快了語速,用權杖點地,無數珍寶浮現在視野,“你不需要為生計發愁,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所有欲望都能得到滿足!”

“不,我不想要了……或許你們這樣的大人物很難理解……”

寧知夏就像塊油鹽不進的頑石,還是坦然拒絕,“我有家人朋友有小貓咪,吊蘭和院子裏的植物需要我照料施肥,還有預約的客人排隊等着我服務,還有新買的漫畫,美食街的火鍋店……總之,我的心很小,在原本世界擁有的已經足夠豐盛。”

荒蕪之主怔愣地看着人類許久,就只是因為這些嗎?

他感到不解:“我不明白,人類,哈帕斯說起過你很喜歡寶石,至少表示你并非不為財富所駐足。”

“無主的寶石我會塞滿褲兜,但荒蕪之域的財富屬于你和半人馬們,所以……”寧知夏掏出兜裏的三枚寶石說道,“兩枚是我的酬勞,一枚是墨晖給的…額……預付款!”

這是合法應得的,他當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荒蕪之主笑着說:“半人馬們能夠給你更多。”

“如果所有心願與目标都很容易地被滿足,那我的生活就沒有新的期盼了。”

寧知夏嘆氣,“就像游戲變成破解版,雖然很過瘾,可我沒有玩下去的欲望。”

荒蕪之主皺着眉,圍着這塊稀有的小石頭轉了一圈,嗫喏着嘴唇還想說些什麽,卻被等候已久的人魚粗魯推開。

“你輸了,老頭。”奧德羅無聲地張了張嘴,他步履輕快,牽着人類就要往外走。

荒蕪之主沉下臉,用人類聽不見的聲音,充滿嘲諷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他想離開的對象是你,奧德羅,你得意的嘴臉又能保持多久?”

奧德羅腳步一頓,先把寧知夏推出門外,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要你管。”

“砰!”

沉重的大門再一次合攏。

“瞧,他們出來了!”

守候在門口的半人馬們不安地踏着蹄子,圍過來問,“人類你要走了嗎?”

“對,再見啦。”

寧知夏跟着奧德羅身後,有些尴尬地笑笑,“你們下次可以來店裏玩,不過別再把我随便帶來這裏了。”

“可是你的房子好小……”哈帕斯拱過來,委屈巴巴地說,“不能再留一陣嗎?”

“他現在就要離開,和我一起。”奧德羅半眯着眼,語氣輕蔑,“閃開點,再要阻攔可沒人替你們承受後果。”

他像個勝利者般的傲慢模樣激怒了餘火未消的半人馬們,哈帕斯與其他兩匹半人馬圍上前來,憤怒地叫嚣:“好啊,你想帶人類走,那就用荒蕪之域的規則決定!”

戰火一觸即發,寧知夏氣憤道:“沒有這個必要好嗎!我很想回去了!”

然而米利卻不管不顧,嚷着“一會兒就好”的敷衍話語,妄圖故技重施将人類再次抱起。

“放開我!米利!”

寧知夏這次可不會當個呆逼玩偶,扭過身閃開朝着奧德羅的方向躲去,一系列動作吓得馬蹄子們亂竄,深怕一腳将他骨頭踩斷。

哈帕斯猝不及防被其他兄弟一拱,又想揍可惡的奧德羅又想撈人類,混亂的推搡中重心不穩,将寧知夏不小心撞翻在地。

“嗚!哎喲哎喲!”寧知夏撲倒在地毯,狼狽地滾了兩圈,悶哼着撐起身甩甩腦袋。

“天吶,人類!”

“你沒事吧!”

淩亂的蹄聲響個不停,寧知夏暈頭轉向,被奧德羅一把撈起來,關切地在懷裏撥弄着轉了一圈細細檢查。

他正想搖頭說沒事,卻看見地面裂得像白牆灰的一攤珍珠渣,表情驟然僵硬。

奧德羅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眉梢微挑,淡漠的眼瞳裏流露出一絲意外。

他給寧知夏做的小魚,碎了。

哈帕斯低頭掃了一眼,随口問道:“這什麽?”

米利小聲嘀咕:“好像是人類褲兜裏掉出來的。”

“也不是什麽珍貴玩意兒。”哈帕斯用蹄子扒拉兩下,嗤道,“人類別難過,我這裏有……”

不着調的聲音響起,寧知夏卻突然大力地掙脫奧德羅的手。

他咚咚咚跑上半層樓梯抱起一個碩大無比的花瓶,猛地朝那個搖頭晃腦的紅發腦袋砸去——

“嘩啦!”

一聲驚響,瓷片瞬間破碎,其餘半人馬們倒吸一口涼氣,很沒義氣地嗖嗖退開。

哈帕斯摸了摸額角湧出的濕意,手心裏都是金色的血液。

衆人看向站在高處的青年,皆是滿眼不可置信,唯有奧德羅的眼裏似乎燃起了興奮火花,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寧知夏。

半人馬們不安地想要上前,卻見一個皆一個的昂貴花瓶像炮彈般朝他們砸來,只能困窘地躲避着,任由馬蹄在碎片裏踩來踩去。

“從昨天到現在,我說過無數次想要回去,你們為什麽還要阻攔?”

寧知夏氣憤得渾身發顫,又發射了個花瓶,深呼吸着平緩情緒,可怎麽也止不住指尖的顫抖。

赫卡特急切地問道:“在這裏不好嗎?”

“不好,我很不開心!”寧知夏瞪着眼睛憤憤道,“也感受不到你們的尊重!”

米利回想着相處的時間,委屈地否認:“這不可能,我們很喜歡你的……”

寧知夏大聲說道:“那是你以為的,并非我所感受的!”

這聲反駁真情實意,赫卡特停住準備邁上臺階的腳步。

“我們可以成為錢貨兩訖的客人與美甲師,也可以成為正常的朋友,并非寵物,也不是随心所欲使喚的奴仆,更不是掠奪的戰利品。”

寧知夏難過地搖搖頭,慢慢走到奧德羅身邊,“除非你們能學會尊重,否則沒有再見面的必要。”

奧德羅露出若有所思般的微妙神情,直到衣袖被人輕微地牽扯,才條件反射般低頭,反手握住那只還在顫的溫熱手掌。

赫卡特沉默片刻,什麽也沒說,沉悶的蹄響落于地毯,他與墨晖退向左右兩旁,屈起前膝伏低頭顱。

哈帕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寧知夏不肯退開,抿着嘴任由血液模糊右眼。

等到奧德羅牽着人類從他們面前走過,米利還想追上前去。

墨晖涼幽幽地提醒:“你想被人類徹底厭惡,就盡管去追。”

哈帕斯與米利怔愣在原地,盯着越來越遠的身影,慢慢地放下擡起的前蹄。

與此同時——

寧知夏已經平靜下來,很快就要來到魔鏡前。

雖說已經錯過了位面開啓的時間,不過有奧德羅在,一切都好辦。

他擡眼看向身旁變得有些寡言的人,覺得氣氛莫名有些尴尬,摳了摳臉問道:“剛才荒蕪之主問的那些話,是你們在打賭我是否會留下嗎?”

奧德羅老實承認:“是啊。”

寧知夏想了想,忍不住又問:“那要是我沒經受住誘惑,想留在這裏怎麽辦?”

奧德羅略略思索,回答道:“有點難辦,不過可以把貓和曲半青都接過來陪你小住,就當旅游賺外彙。”

寧知夏一愣,仰頭看向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奧德羅語氣輕松,在青年一聲聲“小奧真好”的誇贊中眯起眼,心裏愉悅地想——

騙你的,當然是把他們豆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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